很快的,楼下传来了男孩儿更为嘹亮的悦耳音色。
“那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反而让我深陷爱的沼泽。天底下再没有比爱情的惩罚更痛苦的,也没有比服侍它更快乐的事了!”
“我们两个是没有未来的——”
“我不怕!爱情就像生长在悬崖上的一朵花,想要摘就必须要有勇气!”
“……”
清晨的朝露在阳光下慢慢蒸发,董东东浑浑噩噩的回头环顾全寝,半晌,缓慢而虚弱的摇了头:“不行,这哥们儿太生猛了……”
手机应景的收到艾钢的短信:【你们宿舍要火。】
赵清誉很快的回复一条:【已经火了^_^】
那边周鹏还在感慨着,说学妹可以接学弟碰不得啊,末了还转头问,李闯,你说是不?
赵清誉很自然的点了头,笑着说嗯,绝对的金玉良言。
初冬的某个明媚早晨,20#盥洗室热闹非凡,所有人都挤这儿来集合,或刷牙,或洗脸,或刷牙兼洗脸,留下空荡荡的宿舍。唯有一个人,趴在狭小的硬板床上恍惚着,不安着。
听见叫李闯,他会很自然的去应答,反之,赵清誉这三个字却越来越陌生,连艾钢和宋心悠,也只能做到不喊他李闯,却也不习惯喊他本来的名字。
赵清誉发现,他几乎快要忘掉了自己是谁。
寒意从心底慢慢升起,恐慌来得莫名而突然。
第29章
早晨去教室的路上,赵清誉一个没留神摔了一跤,屁股蛋子险些开花儿。爬起来的时候他还纳闷,心说明明路挺平的怎么就摔了呢,结果低头再去看时,才发现脚下居然是一块不规则的冰面儿。看形状像是暖水瓶打碎留下的水渍,只不过收拾走了固体残骸,留下了热腾腾的水。经过一夜,不仅没有蒸发反而冻住了。
这个时候,深圳该是穿着短袖终于能感觉到一丝凉爽了吧,赵清誉有些恍惚的想,如果自己还在,那么这会儿应该是比别人早一步换上了薄薄的长袖T恤。
可是这里,结冰了呢。
整个校园都裹上了厚厚大衣,保安,同学,老师,甚至是稍微细一点的小树。赵清誉低头看看身上的皮夹克,觉得自己应该是穿少了,所以风一吹起来,他就冷得厉害。
这里的天气全然是陌生的,他有些拿捏不准。
艾钢远远的就看见赵清誉傻傻站在路边,恍恍惚惚好似下一秒就会羽化成仙。他走过去猛的拍下对方肩膀:“嘿,呆愣着想啥呢?”
赵清誉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艾钢,才慢慢的有了回到现实的感觉:“没事儿,刚刚不小心摔了一下。”
艾钢满脸黑线的感慨:“幸亏那小子的身板儿多少还能残留点动物本能,不然就你这运动神经要是穿越到别人身上指不定多坎坷呢,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赵清誉淡淡地瞥了艾钢一眼:“著名科学家物理学家霍金的几乎所有研究成就都是在轮椅上获得的。”
艾钢一头雾水的皱眉:“呃,所以呢?”
赵清誉幽幽地叹口气,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望着小艾同学:“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用智慧活着,一种用运动神经活着。”
艾钢,悟了。
屁股第二次亲吻冰面,作为被害人的赵清誉还茫然地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
艾钢收回使坏的小脚,乐得花枝招展。
远处有路过的同班同学正巧看到这一幕,忙上前询问:“我说你俩这是怀旧呢?”
赵清誉这才了然,难怪艾钢出脚如此职业颇有男足风范。
上课的时候,艾钢详细给赵清誉讲了他们美好的童年。赵清誉听得特认真,慢慢的,眼前不知不觉就浮现出那样的画面,白雪皑皑,河面都结了冰,几个小孩子或抽陀螺,或弄张纸壳作冰车,再或者什么道具都不用,只三两一组到冰上互相用脚去绊,看谁先摔倒……
艾钢口里的那个九十年代初,对赵清誉来讲,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赵清誉也开始回忆自己的童年,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明明都在同一片天空下,明明都在同一段时间里,可他和艾钢的童年,迥异的就像两个完全没有交点的空间,再夸张一点,就像两颗完全不一样的星球。
但最最奇妙的是,他现在就站在这颗星球上。
晚上忽然起了大风,赵清誉本来想去自习室的,结果一出宿舍楼就被吹了回来。以前总见散文里写风凛冽的像刀子,他还抱有一丝怀疑精神,现在彻底信了。
周鹏和顾延宇在上选修课,房欣和邓泽早早的去了图书馆啃四级,董东东这阵子除了上课再看不着踪影,据周鹏爆料此君已经改住家里天天走读,并且还要不定时的变换乘车路线。
所以这会儿,宿舍就剩下赵清誉一个人,而很给力的,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睡前故事,正自己吓自己着,闯哥来了电话。
“干啥呢,声音咋半死不活的?”彼时李闯正端坐在写字台前,用勺子挖着半个西瓜。
“没事,”赵清誉吸进一口微凉的空气,又慢慢呼出,“你们这里真冷。”
李闯皱眉,在深圳待得有点儿季节错乱,他差点儿忘记家里已经入冬了:“你没傻了吧唧干冻着吧,我柜子里有大衣呢,呃,要不你直接穿羽绒服?”
“不要。”赵清誉想也没想就给否了。李闯那件羽绒服纯黑色,完全不修身的馒头款,穿上整个人都肿了,他曾经对着镜子试了试,不能说惨不忍睹,嗯,只能算是不堪入目。
李闯刚吃进一大口西瓜,听这话,忙囫囵吞下又熟练的啪啪啪把西瓜子挨个儿吐出来,迫不及待道:“靠!嫌哥衣服不好看?你那一柜子道道衬衫才要命呢,我他娘的每次穿上都想烧!”
赵清誉乐,学着东北调调逗李闯说:“那你就烧呗,咱俩谁跟谁。”
李闯气得牙痒痒:“滚蛋,老子人还在你手里呢,我敢动嘛。”
赵清誉觉出一些冷,便到床上扯了被子盖住。侧躺着,墙壁近在咫尺,雪白雪白晃得人眼睛疼。赵清誉把眼睛慢慢闭上,低声问李闯:“你说,我们能换回来吗?”
“废话。”李闯的回答几乎没用零点零一秒,“咱俩现在这属于错位。错位懂不懂?那就是违反自然法则和客观规律滴。”
赵清誉安静着,不一会儿,忽然低喊:“赵清誉!”
李闯被这一嗓子弄得差点让西瓜子儿噎着,好容易将之咳嗽出来,一脸囧像:“晕死,你没事儿喊自己干啥?”
赵清誉慢慢张开眼,逐渐适应了刺目的白,淡淡道:“我喊你呢。”
音乐喷泉的旋律透过窗户飘进来,愈发衬得屋子空静。
晚上八点了。
“你弄得我浑身不舒服。”李闯停顿了下,在电话那边说。
赵清誉似笑非笑:“怎么呢。”
李闯撇撇嘴角,没好气道:“我就是我,你就是你,屎壳郎就是改名叫花仙子,他也得继续推粪球不是?”
赵清誉有些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跟李闯商量:“能不这么深奥吗?”
李闯怀疑赵清誉被东北风冻傻了:“我的意思是不管你到了谁的身体里,你还是你,还是赵清誉,名字那玩意儿就是个代号,不可能人家叫你几声李闯你就变成哥了吧,同样,我顶着你的脑袋也做不出来高数题。”
赵清誉静静的听着,似乎懂了一些,可又卡在了什么地方使得这领悟不彻底。
李闯推开西瓜,靠在椅子上仰头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半晌,才缓缓地说:“赵清誉,你别总想着扮演我,那能累死你。”
“你不是也在扮演我吗?”赵清誉反问。
“谁说的,”李闯干净利落的给否了,“我的原则是不破坏你的人生大方向,除此之外生活还是老子的,我怎么舒坦怎么来。”
“……”
赵清誉无力地瘫软到墙上,无数黑线顺着天花板生出来。
等半天没再听到那头的声音,李闯有些纳闷儿:“怎么没音儿了?”
赵清誉深呼吸好几下,才答道:“我在膜拜你,潇洒哥。”
李闯嘿嘿一乐,心安理得的收了这粉丝,并很是爱护的告诫:“信闯哥,不纠结。”
赵清誉抿了半天嘴唇,还是微笑开来。
没抵过西瓜的香气,李闯终又把勺子伸了过去:“信我的,把心放肚子里,咱俩指定能换回来,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在那之前呢,你就当旅游了,没事儿的时候出去转转,去去动物园啊逛逛商场啊,只要不花我的钱,都行。”
赵清誉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那你现在花谁的钱呢?”
李闯很生气:“咱俩谁跟谁啊,都这过命的交情了你咋好意思提这个问题呢!”
赵清誉被彻底打败,憋半天才憋出来几个字:“我服你了。”
李闯愉快地笑着。
西瓜很甜。
其实李闯也就是逗逗对方,毕竟没有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所以他平日里尽可能的节俭。有能网上支付的部分像手机费什么的他都直接从自己卡里出了。不过他俩现在互相握着对方的卡,而且他没事的时候也会应要求把赵清誉原本卡里的钱打一部分过去那边自己卡里然后给赵清誉用,这一酷似洗钱的过程在N次无记录的循环往复之后,咳,基本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不用客气了。
赵清誉也知道李闯在逗他,并且他喜欢这感觉。现在的他,就像一个在桑拿房闷了好久的人终于走到了外面,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说不出的舒畅和痛快。
他一直觉得李闯像个横冲直撞的孩子,喜欢把复杂简单化,喜欢直接,讨厌繁琐,所以什么事情到了李闯那里都不算大事,就哪怕天掉下来,那家伙想的可能也仅仅是,哇,终于可以看看天外面是什么样了!
可现在,赵清誉不这么认为了。没有孩子可以如此敏感,没有孩子能够这般知心。那家伙感觉到了他的不安,他的迷茫,所以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给予他冲破黑暗的力量。
迷失在森林里不可怕,只要心中有阳光。
“赵纠结同学,你现在过得乐呵不?”
“非常乐呵,潇洒哥呢?”
“必须滋润。”
“呵呵,那你还想换回来吗?”
“想。你呢?”
“嗯。”
第30章
跟李闯的那次通话,算是彻底地打开了赵清誉的心结。他有时候就是那样,喜欢钻进螺丝扣一样的弯弯绕里,出不来,连带的就会产生某些不稳定的情绪或者胡思乱想。虽然李闯的乐观在他看来还是盲目了点儿,可那人的朝气和活力,总让他觉得羡慕。
旅游么,那就开心点儿吧。哪怕有一天真换回来了,那些曾经有过美丽交往的朋友也会一直留在心底,也许不能见面,但总可以挂念。
人生很多时候不也如此么。当为了生活为了事业在陌生的城市里奔波甚至扎下根的时候,那些昔日的老友终是只能存放到记忆的盒子里,然后在某个我们终于可以偷闲的下午,将之翻出来晒晒太阳。
想通之后,日子似乎也踏实起来。
赵秋蕾最近总打电话过来,倒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就是讲讲工作生活上的趣闻,再就是关心下哥哥的生活。赵清誉想或许是自己友善的态度让女孩儿这些年压抑的情感有了宣泄口,赵秋蕾说这么多年,她都没机会说其实她真的很想有个哥哥,真的很想和哥哥好好说说话。赵清誉不太清楚李闯和这个妹妹相处的细节,但从李闯每次一提到家里的态度,也可窥见一二。
李闯的父母在他念小学的时候就离了婚,这是赵清誉后来才知道的。李闯妈是个女强人,李闯爸呢偏也是个好面子的,两人从结婚闹到离婚,起初李闯跟妈妈住,可没两年李闯妈就查出了癌症末期,女人走得很干脆,那时候李闯才念上初中,李闯爸已经重组了新的家庭,所以尽管李闯爸也好继母也好竭尽全力希望能给予这个孩子温暖,但有些伤害在就是在了,加之又正好到了叛逆期,总之李闯和新家庭的隔阂就从来没有消除过,而随着他念了寄宿高中,和家里基本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遇上学校封校或者其他必须回家的时候,他要么就一个人呆在卧室,要么就出去网吧包夜。之前赵清誉一直闹不明白李闯的暴躁因何而来,好像什么事情都能让他无法忍耐甚至跳脚,而现在他多少能够理解一些了。
其实赵秋蕾是个挺可爱的姑娘,虽然父母也是离异,可却丝毫没改变这个小姑娘温和的好脾气,唯一让赵清誉有点诧异的是她的姓是在父母离婚之后自己主动要求要改的。小姑娘念的卫校,学护士,中专毕业就进了一家牙科医院做白衣天使,然后又一不留神,越级成了老板娘。赵清誉觉着李闯的妹夫很有眼光,如果他不是GAY,那么也会喜欢这样温柔的女孩子。
这么一想,赵清誉就觉得有必要在下次联络时对某人做下批评教育,而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然后遭到了某人的强烈鄙视。
“你一死同性恋不会想打我妹妹主意吧!”李闯就像只看见了鹰的老母鸡,凶狠的张开了他那扑啦扑啦直掉毛儿的翅膀。
赵清誉扑哧笑了,一来是李闯这“我妹妹”三个字实在喊得顺溜,二来则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死同性恋”背后的引申含义,所以笑过之后,他便赶紧对闯哥致以慰问:“又怎么了?”
“能怎么,还不就是……”李闯欲言又止,墨迹半天,放弃似的叹口气,“唉,算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啊——”
赵清誉莞尔,猜测着问:“他又骚扰你了?”
李闯苦大仇深的:“哥不怕骚扰,哥怕性骚扰。”
赵清誉扯扯嘴角,想笑,又没笑出来,他忽然有种特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李闯在说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可事实是,这根本就是他的事情。但话又说回来,他最近确实很少去想韩慕坤了,以前大半个月都见不到人的时候他甚至会想到睡不着,而现在,基本就是和艾钢发几个来回短信就抱着枕头入了梦乡。
这,意味着什么?
“大哥,你这说说话就走神儿的毛病啥时候能改啊。”李闯半天没再听到动静,就知道赵同学又神游太虚去了。
“思考使人类进步。”赵清誉的解释很专业。
“那人类一思考上帝还发笑呢。”李闯的反驳很给力。
赵清誉词穷了。
本以为李闯会得瑟半天,却不想那边紧接着问了个与之前说的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李闯问:“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姓韩的?”
赵清誉愣住,还真就半天没答上来。
李闯好像害怕表达不准确似的,停顿一会儿,又加重语气问了第二遍:“真的,真的,很喜欢吗?”
赵清誉微微皱眉,忽然就不知所措起来。
如果李闯只是问他喜欢吗,那答案是肯定的。但是现在这人问他,真的,真的,很,喜欢吗?他确定不了答案,所以他心慌。
“喂,要不要这么纠结啊。”李闯没好气的笑,“又不是让你签生死状。”
赵清誉轻轻吐出一口气,底气足了点儿:“那你就别用那种容易让人误解是要签生死状的无比慎重的语气!”
“呃,其实也挺重要的……”
赵清誉想翻白眼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赵清誉以为对方忘记他还在等待了,才总算听见李闯的声音,可惜不是回答,而是另外一个问句:“如果你跟韩慕坤变成了普通朋友,你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