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易了容站在他身后,见他神色有异,悄悄伸出一手拍了拍他的背,低声说道:“你曾跟我说过,既然下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所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那个人不是苏沫,而是西平的皇帝尹谦。这是他的选择,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被对方如此开解,厉子辛整个人几乎一愣。
他一脸愕然地回过头去,望进一双温情双眸之中,那个人的眼底有宽慰也有理解;霎那间,厉子辛只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心底一涌
而出,蔓延到四肢百骸,令他动容到近乎失语。
如此善解人意的璃然,怎能不令他感动?
他稳了稳心绪,淡笑着朝李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李然见他脸上隐隐都是暖意,稍稍放下心头大石,退后一步,与江诀一
道,将视线投向城门的方向,像是等待,又像是思索。
大战就在眼前,耳边是箭矢刀剑之声,不时有将士登上城楼前来通报,说的都是各处的战况,或喜或忧。
厉子辛到底作战经验丰富,处乱事犹不惊乍,面对各处的突发情况,依然能够镇定地一一下达应对之策。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只见远处一阵尘烟弥漫而来,伴着震天的马蹄声,就从战圈外涌来了众多兵马,隐
约可见领头的帅旗之上写着一个文字。
李然和江诀一看,皆露出了一抹淡笑。
………………
文岳打着勤王的名号,率领十五万留国大军从西平后方包抄而来,苏沫收到消息时,眸中一冷,抿着嘴想了片刻,继而挥了挥手
,让手下将柳裕铨带到跟前,冷声问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你可知晓了?”
柳裕铨瑟缩着脖子点了点头,苏沫也不管他,径自使了个眼色,继而就见此人手拿一明黄布包,被拉拔着骑上一匹黑马,在一队
西平军的护卫下,往战场前方而去。
布包之中是一块硬物,不是留国玉玺,还能是什么?!
少顷,只听一人在战场前方朗声喊道:“留国玉玺和皇帝在此,你等还不束手就擒!”
第九十五章:穷途末路
他这一喊,所有人皆没了动静。
话音方落,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见一阵箭矢破空之声,一枚铁箭直愣愣朝着柳裕铨射去,眼看着就要破体而入,他身旁的一
名西平将士拔剑一砍,随着“铿”的一声脆响,那支翎羽箭被一分为二砍断在地。
与此同时,城楼之上那名白须之人朗声喊道:“休得胡言!吾皇与玉玺皆在皇宫之内,你西平何来我陛下与传国玉玺在手?!莫
要混淆视听!”
陈思站在城楼上,朗声大喊,话方说完,只听苏沫在远处冷声一笑,继而跟手下低语一二,那手下领了军令,立马向着战场前方
而去。
少顷,只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阵营前方响起:“陈相……朕……朕有传国玉玺在手……你快命……命他们住手吧……”
这一声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胆魄,却依旧中气不足,隐隐都是深陷战乱的胆怯和畏缩,陈思沉声一叹,眸中有失望也有庆幸,暗
忖倘若先帝果真将留国的大好江山交到这位三皇子手中,纵使他陈思能保这位新帝一时,又岂能保他一世?
毕竟,留国东临北烨,西北又有个西平,二者皆是虎狼之国,且都有并吞天下的野心,他留国夹在二者之间,倘若当政的是这般
软弱胆小的帝王,安能长存?
纵使他有精天通地之才,到底也是一人之力罢了!
“三殿下,你乃留国之人,何以要为虎作伥,与西平这等虎狼之徒勾结?”
陈思一开口,那头就传来一阵朗声大笑,苏沫骑在一匹枣红色汗血宝马之上,与陈思遥遥相望,喊道:“老丞相,朕看你是越老
越糊涂了!现如今危害你留国的,并非朕的西平,而是北烨这个虎狼之国!朕今日便是助你留国三皇子荣登大位来了,你怎能如
此颠倒是非黑白?!”
这话说来,简直是贼喊捉贼!
陈思嗤笑一声,回道:“易主换位,乃是我留国之事,又何须他国插手?!老臣既然受先帝所托,便不能让人打着幌子窃了我留
国的江山!西平若果真无狼子野心,便将三殿下放了!”
此话一喊,留国那位三皇子殿下心中一急,喊道:“陈相……西平陛下也是……也是一番好意……他这是要襄助于朕……您就…
…”
他一面说,一面手忙脚乱地将包在玉玺外的明黄锦布除去,将那枚四方的印章举在手中,喊道:“陈相……您看……留国玉玺…
…真的在……在朕手中……您且……且信朕一回吧……”
陈思见他如此不明形势,无奈地摇了摇头,末了从敌军阵营之中传来一阵大笑,只见苏沫高声问道:“陈相,既然你留国的三皇
子都如此说了,你还有何不放心的?”
“还是说,你百般推诿,是想亲自尝尝那万人之上的滋味了?莫非三代辅佐的位子还不够尊荣?”
如此抹黑诽谤,立马引起一阵哗然。
陈思却也沉得住气,被对方别有所指地一问,也不曾乱了阵脚,但见他捋了捋三寸长须,朗声说道:“老夫对留国之心天地可表
,就无须他人多加指责了!西平若能高抬贵手,将我三殿下放了,我留国定当感激不尽!”
苏沫见这老家伙死撑着不肯乖乖就范,冷嗤一声,喊道:“话说到这份上,那就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朕有你留国正统之人在手,
投诚与否,你等且看着办吧。”
“如此说来,西平是预备挟持我留国皇子为人质了?”
苏沫自然不会承认,陈思也未等他辩解,从袖中掏出一物,沉声喊道:“此乃先帝临终前托付给老臣的传位诏书,你可想知晓这
其中写了什么?”
他边说,边将那个明黄的卷轴打开来,也不等对方狡辩,朗声念来:“朕受命于祖宗,夙兴夜寐,欲奋发图强,无如才德所限,
朝政浮动,今大皇子璃然,聪敏孝悌,有治世之才,可堪大任,赐柳姓,易名柳然,他日朕大去后,继皇帝位,钦此!”
“我先帝已钦定了大皇子继承大统,三皇子并非我留国正统之君,你西平扣着他也是徒然,还是早些放人吧,否则……”
苏沫骑在马上,听着老头儿慷慨激昂的陈词,心中已经很是不耐,可偏偏留国大军还挡在前头,似乎并不受他胁迫。
他眯着眼,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将城楼之上那个老头儿暗自打量了一番,末了鼓了鼓掌,讥笑着说道:“甚好!甚好!真是精彩之
极!如此,朕倒真想看看,你的这位新君,究竟是何模样?!”
此话一说,一个明黄的身影便从陈思身后站了出来,苏沫定睛一看,怔得足足有十几秒没了反应。
他清醒过来时,阵前早已是一阵混乱,只这十几秒的时间,十多个黑衣人已经骑马逼到柳裕铨身边,但见其中一人嚯嚯几刀,四
周的留国护卫个个人头落地,继而就见他一把抓过柳裕铨拎到自己身前,挥鞭一抽胯下坐骑,带着柳裕铨朝着留军的方向狂奔。
西平军反应过来要去追赶时,已经失了先机,而留国大军也尽数逼了上来,数目之众,几乎与西平兵马不相上下。
更何况,宫城之内还有四十多万的北烨军。
如此一来,西平大军面临两军夹击,情况着实不容乐观,半个时辰后,西平已经呈节节败退之势,苏沫见情况有变,立马下令大
军杀出城去,临转身时,回头望了城楼上那个身影最后一眼,继而一脸决绝地策马转了身,冷冷喊了声撤,一夹身下马肚,顷刻
间,西平大军如鸟兽逃散般奔逃而去。
江诀见对方已然落于下势,沉声说了句追,厉子辛心领神会地朝他拱手行了一礼,再不耽搁,率领早已集结完毕的大军,从城门
口鱼贯而出。
决一死战的时刻,就在眼前了……
………………
李然身着龙袍站在陈思右前方,望着西平大军急急离去,眼中一喜,末了转过身来,从小六子手中接过那件银丝护甲三两下套在
身上,又接过他手中的长剑,急急地下了城楼。
到城门口一看,三军已经集结完毕,整整齐齐地队列候着,阵列最前方一人,正是江诀,身旁还有一匹汗血宝马,正是他的坐骑
。
“朕就知道你呆不住,行了,上马吧。”
李然几个跨步过去,翻身上马,继而与对方相视一笑,大喝一声,一催身下坐骑,与江诀一道,领着十五万大军狂奔而出。
留下孙淼率领十万大军,固守留国皇宫。
这时候,厉子辛已经率领着他的十五万大军,一路追西平军去了。
………………
苏沫到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中计,那他就是傻的了,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到下令撤军之时,都还
有些发懵。
收到李然被毒害的消息后,他先是惊骇到不得动弹,继而冷静了一想,深知此事着实有些蹊跷,便差了司邈先行去往河阳调查此
事。
结果,对方一去不回,渺渺全无音信,而本不该活着的那个人,却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了留国宫城之上。
他,怎能不骇?
当然,在这惊骇背后,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庆幸。
至于究竟在庆幸什么,他不明白,暂时也不想明白。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想清楚,姓陈的老匹夫之所以费如此多的唇舌与他理论,不过是为了乘他不备行那救人之事。
险是险了些,可到底还是凑效了。
如今看来,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能耐,如此轻易便着了那老头儿的道,攻取河阳不成,眼下反而为留国和北烨大军夹击,一
路逃命,不可谓不狼狈。
………………
留国大殿内,司邈抱着司君的遗体,一脸的木然和死寂。
柳雯站在他二人对面不远处,望着被众侍卫层层包围的那个俊朗之人,淡淡说道:“他早已断气,你来晚了……”
司邈眸中一恸,抱着司君的双手微微一颤,继而睁着一双通红的眸子望向柳雯,冷冷问道:“他是你杀的?”
柳雯直直迎上他的视线,不摇头也不点头,继而冷哼一声,一脸傲然地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现在人都死了,再追究
谁是凶手,是不是太晚了些?”
“更何况,就算我要杀他,也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而你,如今已经成了我的阶下囚,还想替他报仇?”
司邈似乎早知道她会如此说来,木着脸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重新投到司君身上,伸出一手抚了抚怀中这人惨白的脸,幽幽说道
:“那就不是你了……”
柳雯沉默着没有接口,事到如今,是与不是,又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曾杀他,可我父皇却因他而死!这笔账,是不是应该从你身上讨回来?!”
她冷冷开口,语气中全是杀意,司邈听后,先是轻笑,继而笑响,声音凄厉哀绝,像一柄利剑,直插人的五脏六腑。
留国大殿,一如既往的宏伟,一如既往的空旷,也一如既往的寥落。
夕阳的残光从雕花镂空长扇朱漆门窗中漏进来,将一切蒙在影影绰绰间,在这死一般的寂寞里,将那份亘古的苍凉和悲戚,浸染
到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乃至每一缕空气之中。
大殿中央,那把金灿灿的龙椅与夕阳的余晖相交映,闪得人近乎眼花缭乱。
如此高贵、深沉而血腥,隐隐都是冰冷刺骨的绝望……
司邈吃力地将司君从棺木中抱出来,一步步朝着宫门挪去,要带这个人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牢笼,离开这个带给他们不幸与痛苦
的地方。
他挪了一步又一步,黑色鎏金大理石地面将他二人的身影拉出一个冗长的黑线,在他们身后,是一地的鲜血。
在这鲜红的色泽中,有六年前初遇时一人的惊艳,有御花园中偶遇时一人的温笑,还有那河阳街头的五彩华灯之中,一人如痴如
醉的凝望,另一人展颜而笑的烂漫和动人……
他每走一步,都要问自己一个问题。
为什么当年的樊城街头,救他的不是自己,而偏偏是那个不懂得感情为何物满腹算计之人?
而又是为什么,这个人的心可以如此固执,固执到不容任何人栖息,却不论那个人对他做了什么,依然能够毫无半分怨言?
为什么爱一个人,可以牺牲到不顾男人的尊严,甚至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那个人,就真的值得他如此深爱吗?
他不知道,也不明白,想要嗤笑,也怨愤之极,却什么都懂,可正因为懂,所以才觉得痛,痛到四肢百骸,痛到木然无知,怀里
这个人也依旧不为所动……
侍卫们正欲上去拿人,柳雯挥手示意众人止步,流了一地的血,那个人还能走到哪里?
少顷,在那夕阳余晖里,她看着那两个人的身影在大殿门口轰然倒地。
到底,还是没能走出去……
第九十六章:金蝉脱壳
北烨与留国大军前后夹击,西平军一散,很快便溃不成军,被围追堵截,只得东奔西跑,如鼠逃窜。
苏沫一生中,从未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狼狈。
不仅狼狈,还狼狈之极!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战圈中,望着阵前的拼杀,听着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喊,还有箭矢刀剑碰撞的乱想,不时有手下大将来报,称各
路兵马皆损失惨重,敌军一路紧追不舍,而西平军从来惯于沙场作战,如此被困于城池之内,可谓困顿掣肘。
苏沫听后,面上维持着一派冷静,冷声吩咐一二,末了又叮嘱各路将领极力突围,继而就将一干人等打发了去。
众人刚一散去,便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刀剑相撞的铿锵声。
此时此刻,人人心知肚明,他们的这位新帝已然被逼急了,方才的那勉强维持的镇定,不过是为了安他们的心罢了。
苏沫在拔剑砍向岩石时,心中不可谓不苦闷!
他乃西平尹谦,经历千难万险,到了如今这个位子,怎能说倒下就倒下?更何况还有三十多万唯他马首是瞻?
自然,他不能倒,也不会倒!
他深吸一口气,将万千思绪压入心底,拿过留国地势图来,眯着眼细细查看一番,少顷就见大将阎崇武手托黑铁头盔走上前来,
朝他一拱手,一脸铮铮地说道:“请陛下先行离开!”
对方眸色坚定如那黑铁头盔一般,苏沫心中猛地一惊,抬头朝阎崇武望过去,继而眸色一冷,眯着眼问道:“怎么,莫非连你也
以为朕会落败?”
阎崇武面不改色地望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抿嘴说道:“无论胜败,我西平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身系社稷之安危,万不可以身
犯险!”
他说完,一脸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苏沫,抉择一番,末了沉声说道:“属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上次献上挖地道火攻临关的计策之人也是他,此人乍一看来并不是什么擅长出谋划策之辈,却意外的很有些谋略,是以苏沫才会
如此倚重于他,初次征战便命他挂了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