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越然的头嗡的一声巨响。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那原本就有些诡异的淡银眼眸,此时,竟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御逸!你怎么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越然抱着御逸,急切的问。
御逸紧皱着眉头,眼角还留着泪痕,“陛下……刚才陛下抓得在下实在太痛,在下忍受不住,伤了陛下的手腕……”
听他这么说,越然才发觉自己的手腕火烧火燎的一阵阵疼痛。
“朕的手腕没事。”他连看都没看,就这样说,“倒是你,朕抓痛了你,你就说啊。干嘛忍着。让我看看,是不是箭伤又裂开了。”
说着,他把御逸抱到龙榻上,放平躺着,伸手就要去解御逸的腰带。
御逸急忙挡住他的手,鲜红的眼紧盯着越然。
越然满脸的焦急,轻声吼道,“让我看看你的伤!万一又裂开了还不得赶快医治吗!”
御逸看着他那个样子,才缓缓松开手,任越然解开腰带,扒掉上身的衣服。
御逸肩头的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也没有裂开,只是那些扭曲狰狞的疤痕仍然没有消退。
越然心疼的伸手想抚摸一下那些疤痕,手指刚碰到,御逸的身体就是一抖。
越然赶紧缩回手,轻声问,“痛么?”
御逸微微点点头。
看越然一直紧皱着眉头,御逸又露出浅浅的笑容,轻声说:“在下实在是低估了身上的伤,陛下,请原谅在下的任意妄为。”
“不走了?”听御逸这么说,越然高兴的问。
“还请陛下多收留在下几日。”
“什么几日!”越然又皱起眉头,“就是不许走,你要一直留在这里!”
“待在下痊愈……”
“痊愈了也不许走!”越然吼道。
御逸有些不解的问,“陛下,是要囚禁在下么?”
“什么囚禁?”
“陛下收留在下在这里养伤,是陛下对在下的恩德,可若在下痊愈之后仍不让在下离去,那不就是囚禁么?”
“不是!”越然又着急起来。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为什么事儿这么焦心过。
“我不让你走,是因为……是因为……”越然急的站起来转了几圈,最后终于一狠心,拉起御逸的手,大声说,“我喜欢你!”
祥轩殿外,似乎一阵冷风吹过,值班的太监侍女侍卫无一不打了一个激灵。
殿内,珠帘后,越然半蹲着,拉着御逸的手,御逸躺在龙榻上,圆睁着眼睛注视着越然。
越然的脸,慢慢的变红,那红润的颜色逐渐蔓延到他的耳朵和脖子。
“御……御……”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他突然想起了良素说的,要他巧妙的表明心迹。他现在的做法,实在称不上巧妙。
御逸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慢慢抽回手,努力从龙榻上坐起来。
“陛下,抬爱了。”那语气,淡淡的,像他一直以来的笑容。
越然也不知道是安心还是失落,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不生气了,也不焦急了。回想今天的事,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像往常的自己了。那个雷厉风行的一国之君,那个果断刚毅的贤明圣主,在御逸面前,飘散的只剩下笨手笨脚的躯壳了。
他坐到龙榻上,扶着御逸靠在自己身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今夜请回寝宫来休息吧。”御逸轻声说。
一句话,在越然刚刚平静下来的心里又激起了一丝涟漪。
“可以吗?”越然的语气中有些期待有些兴奋。
“陛下不是说,这是习俗么?”御逸奇怪的看着越然。
越然赶紧连连点头,“对对对!习俗!习俗!”
御逸笑了一下,伸手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他的衣服刚才被越然扒开,现在散乱的披挂在身上,原本束在腰间的腰带也已经被丢在了一边。御逸似乎呼吸还有些困难,随着他一下一下深深吸气,胸膛一起一伏,胸前那两点樱红若隐若现。越然看着御逸这个样子,心底一支小火苗一跃而起。
压住心底的小火苗,越然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头问御逸,“这些天,你是怎么沐浴的?”
最开始的几天,御逸的一切都是由御医院的人打理的。给他擦身体的人几乎都是良素。越然虽然很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说要自己亲自动手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擦身子。自打御逸醒了之后,越然就只顾着想怎么让他多吃点东西,怎么让他的伤快些痊愈,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是这祥轩殿的小太监帮忙的。”御逸说。
“什么!”越然失声吼道,“这里的太监?”
御逸点点头。
失算!太失算了!越然暗暗责怪自己。居然又有别人碰了他的身子!明明自己还没怎么碰过!良素那小子也就算了,没想到居然还被别人给碰了!
“陛下?”
“啊。没什么。今天朕帮你洗。”越然尽量平和的说。他心里盘算着,明天就要找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做的这件事,一定要把他丢到斋堂去抄一辈子佛经。
御逸自然不知道越然盘算着什么,笑着说:“不劳烦陛下了,在下已经有所好转,可以自己洗的。”
越然一瞪眼,坚决的说,“朕帮你。”
祥轩殿里供皇帝沐浴的地方,是殿内单独的一间屋子。屋子正中间是凹陷下去的水池,水池中流动的温水一直不停的供应。
帮着御逸脱了衣服,进到水池中,越然背对着水池,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刚才帮御逸脱衣服的时候,他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眯着眼睛把御逸的身体一寸一寸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这下好了。原本被压制住的小火苗,已经燃成了冲天大火。他现在要脱衣服下去和御逸一起沐浴,这火势被发现是难免的事了。
怎么办怎么办?
正急着,池里的御逸唤道:“陛下?”
别催朕啊!越然苦着脸想。不管了!他一转身,本想迅速脱掉衣服进水池的,结果慌乱之间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好在他身手了得,眼看滑倒的时候一只手在地面撑了一下,再弹起,落下时,整个人已经立在水池中了。
躲在一边的御逸惊诧的看着这位皇帝潇洒连贯的入水动作。
越然直愣愣的站在水中,水从他的头顶一滴一滴划过脸颊,再划过唇角,最后顺着他俊朗的下巴滴落下去。
“陛下,你没事吧?”御逸走过来,看着越然说。
“嗯?没事。朕没事。”越然转过头,笑着对御逸说。
御逸被他的笑容吓得一僵,只见他紧皱着眉头,狠狠瞪着眼睛,偏偏咧着张大嘴露出一口白牙。
“陛下?”
越然用手捂住脸,缓缓走到池边,“御逸,你在这里等着,朕去叫小太监来帮你。朕……朕去御书房了。”说完就要从池子出去。哪知御逸从后边一把拉住了他,急切的叫道:“陛下!”
越然没有回头,低声问,“何事?”
“别走陛下,你都已经湿透了……”
“那又如何……”
御逸皱着眉,拉着越然转身面对着自己,然后开始解他的腰带,帮他脱下浸满水、已经粘在身上的衣服。
越然就那样任御逸摆弄,水还一滴一滴的从头上滑下来。御逸抬头看看他,浅浅的笑着,伸手帮他抹掉脸上的水珠。
“陛下不是答应了要帮在下沐浴么,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水汽朦胧,越然有些睁不开眼。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
两个人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
不放开!绝不放开!
越然想。
就算是失败的次数再多,就算被他讨厌被他嘲笑,朕也绝对不会放开!
11+12.
那天晚上,越然第一次和御逸同榻而卧。
烛光摇曳,透过幔帐的缝隙照进龙榻之内。越然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却发现对面躺着的人也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御逸?怎么?睡不着么?是哪里不舒服么?”越然睁大眼睛抬起半个身子关切的问。
御逸伸出一只手按住越然的肩头让他重新躺下来。
“在下只是觉得贵国的习俗很奇怪。”
“哪里奇怪?”
“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能放心的和在下这样来路不明的人同榻而卧呢?”
“来路不明……”越然这时才想起,他还没问过御逸是来自何处。
光线弱弱的照在两人腰际。越然贴近一点去看御逸,道,“你的眼睛,颜色变回来了……”
御逸抬手挡住眼睛,许久才开口,“陛下怕么?”
越然挑了一下嘴角,脸上尽是傲气,“朕觉得自己是个勇敢之人。”
“那,陛下觉得御逸是什么人?”
越然拨开御逸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幽幽的说,“你啊,不是人。”
“陛下觉得在下是什么?”
“你是妖。是只兔妖。”从那天在树林中第一眼见到御逸的时候起,越然就已经认定他不是人了。人怎么会在空中被射中?人怎么会被伤成那样之后还能活下来?人怎么会有那样轻盈的银发和那俊美的容貌?他越然,怎么会为一个人而脸红心跳方寸大乱?他一定是不同的。一定非常不同。
御逸笑的开怀,越然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爽朗的笑颜。
“朕猜得不对?”越然也笑着问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御逸笑的累了,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珠,说,“陛下说在下是妖,在下便是妖。”
“那,你这只小妖,是如何化成人形,又会何种法术,还不从实招来?”越然柔声说。
“真是可惜,”御逸叹了口气,“在下现在,妖力,所剩无几,怕是没什么法术能施展给陛下看了。”
越然突然很好奇,“御逸,你不会哪天真的突然变回兔子吧?”
御逸笑着轻摇一下头,“陛下想看在下变成兔子,许还要等上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那么快?真的可以?”越然有些雀跃,又有些担心,犹豫一下,才说,“还是不要了。你这样就好。”
“陛下不想看了?”
“不。想看是想看,可朕怕你变了兔子之后就逃走。朕可不准你逃走。”越然非常认真的说。
御逸沉默许久,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若在下能躲过这一劫,纵是相伴陛下一生一世又有何妨。怕只怕……”
他这句话,像是一朵朵烟火在越然心中骤然绽放。越然腾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来,拉住御逸的手臂,急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御逸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手臂被他一扯,又痛起来。御逸有了上次的教训,赶快大声道,“陛下,陛下,好疼!”
越然也突然想到,赶快松开手,却仍急急的问,“快!快!刚才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御逸揉着手臂,苦笑一下,“在下说,怕只怕,这一劫,在下是……”
“不是这句!前面那句!”越然吼着。
御逸看着越然,轻声说,“若在下能躲过这一劫,纵是相伴陛下一生一世又有何妨……”
“真的?”越然兴奋的看着御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御逸呆呆看了越然许久,突然很痛苦似的缩着身体,闭上眼,颤声说,“若有来生,在下愿投畜道,做牛做马,以报陛下的恩德……”
越然高兴的躺下身,将御逸颤抖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朕不要来生,朕也不要你做牛做马,朕只要今生的你,只要你在朕的身边不离开朕,只要你做朕的兔妖……”
次日,下了早朝,越然高高兴兴的跑去找公孙良素。
“陛下如此春风得意之状,想必昨日有些成果?”良素心里暗笑,皇帝看来是找自己炫耀来了。
果然,越然趾高气扬的说,“你那时候说要几天来着?”
“臣说三日。”
“哼哼。朕只用一日就办成了。不仅办成了,”越然凑到良素耳边,神秘兮兮的低声说,“朕昨夜还是抱着他睡的。”
说完,越然笑的得意洋洋。
良素却皱起了眉头。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倒不是皇帝办成这件事让他觉得奇怪,只是这事情办成的也太快了。照皇帝在情感之事上的行动能力而言,他说三日已经是让皇帝宽心的说法了。原本他预计怎么也得十天半月。他每天去给御逸检查伤势,和御逸聊天最多的也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御逸提起皇帝时,说的都是“大恩大德”,却没有半分情爱。
“陛下,你说要和他睡在一起时,他没问你为什么?”良素问道。
“问了。”
“陛下是怎么说的?”
“朕说那是‘常识’,是‘习俗’。”
良素想了想,说道,“莫非,他误认为陛下抱着他睡觉也是‘常识’,是‘习俗’?”
越然不屑的说,“那又怎样?”
良素为难的看了越然一眼,想了一下,才说,“陛下,若是御逸只觉得那是‘常识’,是‘习俗’,他就只是勉强接受了,对你的感情是不是有所转变,就不好说了。”
越然一听,更加得意,“这一点,朕岂能想不到?不过,不仅是朕的心意他接受了,而且,他还与朕定下了海誓山盟!”
“什么?”良素惊讶的看着越然。
难得看到良素这样惊讶的表情,越然更高兴了,钩钩手指,良素顺从的把耳朵贴过去。
“他说……”
“嗯嗯。他说什么?”良素急切的问。
“他说……朕不告诉你!啊哈哈哈哈……”
能耍良素的机会可不多,越然真是笑的痛快。
良素黑着脸,直起身,冷冷的说,“若如此,陛下和御逸的事情,臣以后也不敢插言了。”
越然笑够了,也不在意良素的威胁,摆摆手,“你别用那伎俩,朕告诉你就是。”
良素气鼓鼓的又伸过头去。
这次越然真的说了。
“他说,纵是相伴朕一生一世又有何妨。”
良素也已经没有办法再怀疑了。这不是海誓山盟又是什么。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皇帝果然是皇帝,就连做自己最不拿手的事,也能做到让旁人无法预测。
良素从心底里佩服自己的这位君主。这个人,从来都如此出色。
“陛下要不要跟臣讲讲成功的经过?”
越然脸色一变,连连摇头,“经过不重要。你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转身对良素说,“这件事朕知你知,也别再对御逸提起,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