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苏,那是澈苏!
在皇宫的太子寝宫住了那么久的那个天才少年,身为贱民、却同时也是弗恩殿下的专属机修师的澈苏!
在一年前的空战中,已经出现在阵亡者名单上很久的澈苏!
哥达星首都爱思堡的东边海岸,那个废弃的无人港口。
伸手拍了拍心爱弟子的肩头,联邦军情四处的上届老主管齐波道:“我先走了,你在这里不妨再吹吹海风,消消心里的戾气。”
“老师我送您。”原碧海赶紧站起身。
“真的不用,我自己开了车来。”老头儿伸脚点了点脚边装鱼的小塑料桶,微笑,“这些鱼送你。”
“您辛辛苦苦钓了这么半天,我怎么好意思都拿走?再说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这些。”原碧海耸耸肩,“我给您送车上去。”
“别,我不要。”笑呵呵地摆手阻止了他,齐波望了望远处黑云漫卷的海平面,那边一直有铅色云团在翻滚咆哮,似乎酝酿着一场海边的飓风,“我就是爱钓鱼,不爱吃。你嫌多的话,就帮我给放生了呗。”
只好坐了下来,原碧海向着老主管的背影挥了挥手,目光重新看向了依旧打开着的电脑屏幕。
天色尚早,风雨未来。
海边的咸风让人清醒,更何况,他实在是不想再在今天回到那间让人压抑窒息的刑讯室里。
眯着那双丹凤眼,他看着那幅复杂的树状联络图。没有立刻点开那份名单,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右下角那个小小的黑色文件夹标记吸引。
“殒亡者”。
简简单单叁个字,标记在文件夹上,孤零零放在页面的最下角,犹如封印着一群不甘的、黯淡的灵魂。
微微出了一小会神,鬼使神差地,原碧海的手指,首先点向了那个文件夹。在他面前,第一张照片徐徐显出轮廓,上面的少年微笑俨然,容貌秀美,眼神清澈无比……
猛然站起身,原碧海震惊无比地呆在了当场!
过猛的动作下,脚边的小塑料桶被他一脚踢翻,水花四溅,七八条鲜活的鱼儿惊恐地掉在了四周的地面,“噼里啪啦”狂拍鱼尾。
飞快地瞄了一眼下面的简略简介,原碧海忽然觉得心在无止境下沉。抱着电脑狂奔,他向着就要消失的老师背影用力高呼:“老师!……”
看着他的老上司终于慢慢回身,他停下了追去的脚步,恍然想起了什么。几乎是颤抖着手,他的手指哆嗦,飞快地按向了号码重拨键!
……快点接电话。快点,再快一点!
不管这荒谬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先让一切都停止!
费舍星,帝国前线指挥部。
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在侍卫长伍德看来,皇太子殿下已经维持着那个僵硬地姿势很久很久。
“殿下,这则寻人启事明面上说是寻找精神病患,并且提醒公众注意,寻求举报,但是其实非常奇怪。一个普通的精神病患绝不可能调动这么大规模的地铁寻人,甚至延误了所有的车门开启。”帝国情报署的高官缜密地分析着,“更何况,我们在事后的暗查中发现更加诡异的地方,那就是,我们费尽力气,居然找不到任何一份当时的音像视频存底。”
“既然拿到地铁去播放,没有理由这些地方都没有影像录像!”弗恩冷冷道。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们绝对有理由相信,联邦方面有强有力的机构在背后抹杀了这段视频的存在。而这则寻人启事,其实是一场针对性的临时搜寻而已。”
弗恩沉默地听。
“更何况,我们接下来在附件的商场也发现了异常,有确切的证据表明,虽然没有类似的寻人启事,但是几乎在同一时间段,那个商场发生了奇怪的火警,现场大乱。”
“明白了。”弗恩闭了闭眼睛。一切都太明显。
威斯利的语气十分笃定:“是的,那晚上绝对有异常的事情发生。现在,殿下,您真的确定这幅不太清晰的照片,果真是您的专属机修师澈苏中尉?”
深深吸了口气,弗恩的声音有些喑哑,似乎带着被灼烧咽喉的痛楚:“我肯定。”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张脸上的纯真和平静,似乎对很多东西都很漠然,但是又似乎对有些东西带着无比的热忱。
穿过似乎很短暂的一年光阴,隔着非天星系,在遥远的星球上跋山涉水,遥遥和他对视相望。
“那么我们现在基本可以断定,去年在那场阻击战中,同时自爆阵亡的联邦飞行营营长南卓和您的专属机修师澈苏,都没有死。他们应该是出于奇迹般的原因存活了下来,至于何时得救并返回联邦,现在还不得而知。”威斯利认真地推理着。
“……你说得很有道理。”弗恩强自稳住心神,冷静严密的思维忽然有点混乱,“可是联邦人为什么要这样秘而不宣?”
“殿下,这很好理解。”威利斯心中有点诧异大殿下此刻的迟钝,“他是帝国双人新式机甲的主要研发者之一。对于联邦军方来说,他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猛然一震,弗恩殿下的心一沉:“你的意思是……”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想联邦军方应该早就抓住了他,希望从他口中拷问到关于新式机甲的设计秘密。可是直到今天也没有看到联邦军方有类似的机甲设计出来,我想……”威斯利的声音有些凝重和感慨,“我想,殿下您的机修师应该是一位对帝国忠诚无比的军人。”
慢慢坐在了椅子上,弗恩半天没有出声。心里一种又尖锐又沉重的痛漫过胸口,直逼五脏六腑。
“忠诚”……
这份简单的评价背后,该要付出多大的残酷代价呢?
“另外,鉴于这场寻人启事,我怀疑身为战俘的澈苏中尉或许曾经设法脱困,否则没法解释联邦军方这次秘密搜捕。”
弗恩猛然精神一振:情报署部长说得对,只能是这样。一直没有吐露帝国机甲设计秘密的澈苏,因为某个契机终于从战俘营里逃跑出来,才会引发这种追捕!
没错,那个惊才绝艳的机械天才少年,没有人能真的关住他。
当初自己一怒之下把他关进皇家一号监狱,不也曾被他轻松地解锁开电子镣铐?
弗恩急切地发问:“然后呢?你们还调查到什么?”
“没有了,殿下。”威斯利无奈地羞惭道,“联邦方面对于此事保密极严,我们根本查不到接下来的消息。澈苏中尉是被追捕回去,还是继续在逃,我们没有头绪。”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道:“不过我推测,我觉得在异国他乡,想彻底躲藏过军方的严密搜捕,其实不是易事。不出意外的话,我想那次地铁商城大追捕,他也许就很难幸免。”
“我明白了。”弗恩殿下沉沉应道,“继续全力追查,不要放弃,看看能不能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放下电话,他独自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伍德没有发出任何询问,悄悄回身,他站在门外,帮弗恩殿下挡住了一些不太重要的汇报来人。
是的,他完全可以判断出来,那些普通的军情汇报和请示,在这一刻,都绝对不算什么。
良久之后,他听到屋内传来了大殿下的声音。
背对着门,面对着远处那苍茫连绵的费舍星山脉,这位一直坚守在第一线的帝国皇子,冷冷对着所有高级参谋和军官的专线开口:“请诸位到会议室来,马上。我要召开新一轮战略部署会议。”
虽然重新恢复了平静克制,声音也并没有太过高亢,可是门外的侍卫长伍德,依然敏锐地发现了皇太子殿下话语中不一样的东西。
一点强忍的阴霾,一点冷酷的嗜血,还有一点孤注一掷的疯狂。就像是要拼尽全力夺回某种最重要的东西,押上全部心力也在所不惜。
124章:抢救
哥达星的首都爱思堡。
隶属军情四处的一处绝密办公场所。那间冰冷而隔音良好的审讯室里。
精巧的电拶指没有全部通电,十根指套中,发出微弱电火花的,只有两根根金属套而已。
可当那个代表拶紧和通电状态同时开启的按键再次按下时,负责药剂拷问的年轻中尉还是不忍地转过了头去。
当那个按钮终于按下的一瞬,刑讯台上的澈苏象是被什么狠狠大力撕扯开来,却又被死死固定,受刑的手指牵动手腕,瞬间暴起挣扎,却卡在无情的皮圈中,勒出了一道血痕。
而他的喉咙间,发出了一声无法忍耐的、痛苦到极致的凄鸣。不知是因为过于惨烈的疼痛,还是心理上太过绝望和悲伤,无法昏迷的澈苏猛然昂起了头,黑漆漆的眼睛死死看向了自己的手。
发出了一声微弱而沉痛的啜泣后,大滴大滴的泪水无声而落,迅速打在头边的台面上。
按说完全不应该有什么泪水滴落的声音,可是那名年轻中尉却忽然觉得,自己明明听见了一种夏日暴雨狠狠砸在地面时的沉重。
极度的痛苦中,他用力将头撞向脑后的坚硬台面,一下下,却因为脱力而越来越轻……
清晰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蓦然惊醒了室内的两个人。
阴郁着脸庞,中年刑讯员接通了上司原碧海的电话。侧耳听着,他身边的年轻中尉不由自主地,极力捕捉着上司最新的指示。
“停止,一切都停止!马上,现在!”电话中,他们一向冷静自控的主管的声音大得惊人,几乎在狂吼。
脸上的神色从平静转为惊疑,那名主刑讯员刚刚弄明白原碧海的意思,未及反应,他身边的年轻同事已经猛然跳起!、
磕磕碰碰地,以不可思议的快速飞扑到了那台通电的刑讯仪器前,来不及进行精准调整仪器,他第一时间用尽力气拔掉了电线!……
不过十分钟不到,审讯室房门赫然而开。
七八名带着口罩的白衣军医飞速冲了进来,担架、急救医疗设备、输液仪。
室内的两名刑讯员无声退后,惊诧地看着这如临大敌、满眼紧张的军部医疗队。
虽然头儿是说要立即停止一切拷问,可是这个阵势?
“快快,给他解开束缚带!”为首的医疗队队长冲着他们呵斥。
恍然上前,两名刑讯员手忙脚乱开始解开澈苏身上那牢固的四肢束缚。
抿着嘴唇,年轻的中尉尽可能小心地拆掉了犯人手上精巧的金属拶指。纤长的十指中,其他的都完好无损,只有左手的小尾指和无名指上,淋漓的鲜血糊住了苍白的指节,静静地给刑讯台撒上了一串殷红。
不知是出于慢慢加码的心理策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主刑讯员没有真的开始就对重要的中指食指用刑,而是选择了犯人的小指和无名指。
看着一名军医紧皱眉头开始处理那两根伤残的手指,年轻的中尉微微一阵放松,踉跄着坐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虽然完全弄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开始似乎有什么完全不一样了,他隐约地想。
“镇静剂,止痛针。”为首的医疗队长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上氧气罩,小心移动。尽可能别碰他,他现在的痛觉比一般人灵敏……”
敞开的门口,再次出现了一个白色医生袍的人影。匆忙走到担架前看了看澈苏一眼,他摆手示意下属们继续。
紧接着,他转身来到了那些刑讯仪器前,认真地开始记录一些数据。
完成了记录后,他向着两名刑讯员沉声开口:“原主管请我来的,我需要你们提供一些犯人的身体数据,好有针对性地进行治疗,请你们配合。”
慌忙点点头,年轻的中尉眼尖地发现了这名军医口罩上眉宇间那颗醒目的黑痣,恍然想起了他的身份。
联邦军部直接隶属下的第二军医院院长,傅家盛专家?
一阵紧张的忙碌和初步救治后,轻巧却结实的担架飞快地被推出门去,几近无声的滑轮在地面上留下一串细微的擦痕。
隔着审讯室外面的单向可视特质玻璃,匆匆赶到的原碧海和齐波两代军情四处的新旧主管,齐齐站在了门口。
伸手叫停了担架,花白头发的齐波老主管默默地看着担架上的那个单薄身影。
像是被刚才那极短暂的刑讯折磨得失了神,虽然被医生初步救治了半天,澈苏依旧紧紧闭着眼睛,深陷的眼窝边,浓重的青色晦暗和乌黑的睫毛掩映在一起,毫无生气。
那张他熟悉无比的的少年脸孔,虽然已经被多日残酷的刑讯磨损了以往的俊美和灵气,可齐波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的,在绝密档案中关注了十多年,虽然不算熟知他远在异乡的一举一动,可是澈苏的所有人生转折点,他都基本清楚。
——什么时候被打上贱民烙印,和那批孤儿一样取得帝国的贱民籍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澈安的私下教育;什么时候参加了那场帝国高中联考,随着霍尔庄园的少爷进入皇家工程学院;又是什么时候被帝国的皇子选中为搭档机修师……他统统知道。
一直到一年以前,他的监护人、联邦“深海”计划的帝国总负责间谍澈安的计划完全脱轨,不久之后,传来令人震惊的澈苏阵亡死讯。
——极具讽刺意义的是,不是为了联邦,这名“深海”计划第二代中最优秀最杰出的联邦天才少年,他的死是为了帝国。
“老师……”原碧海的声音嘶哑,盯着担架远去,他强压住心底的混乱和震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都有错。所有人都有错。”喃喃说着这么一句,齐波老主管沉重无比地道。
静静等着他,原碧海没有继续催问。
佝偻着原本一直挺直的腰板,老主管似乎很劳累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冷冰冰的触感让他皱眉。
“澈安有错,我有错……谢芮风老将军有错。”良久之后,老主管望着隔着玻璃清晰可见的机密刑讯室,银灰色的刑讯台上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纷乱的捆绑束缚带散落着,还有少许斑驳的血迹。
凝目看着里面,他涩然道:“只有澈苏,是并没有错的。”
屏住了呼吸,原碧海心里越来越震惊。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曾知道自己是联邦人,对不对?”他试探着问。
“是的。”艰难地点点头,老主管忽然站起了身,“我得马上汇报谢詹将军,申请参与进来。还有,你跟我来,正好亲眼看一下我怎么联络帝国的情报线。”
深深吸了口气,老头儿和缓的眼神恢复了多年来的锐利:“必须第一时间联络1号间谍,这一点刻不容缓。”
真幸福……当痛苦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竟然可以忽然远离一切剧痛。就像是上苍终于垂怜,给了他这么美好、这么奢侈的一份礼物。迷迷糊糊地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的澈苏心中这样恍惚地想着。
身边有各种奇怪的声音。金属碰撞声,刀剪开合声,仪器微弱的电流声,男性压低声音的说话,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叹息。
……和这些天那间永远只有逼问的审讯室不同,现在身边嘈杂得多。
是要快死了吗?
为什么身体会有被东西划开的清晰感觉,却不痛?他茫然地感觉着身上那类似幻觉的感受。
瞧,他一定是彻底坏掉了,感觉不到疼痛的一副身体,谁又有什么办法再继续逼供呢?
对了……那个可怕的男人威胁他说:再这样下去,就不能保证他肢体的完好。可划开他的身体,到底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