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谨,显得颇为大方。她方才走进了大堂,看见趴在地上的云翳,大吃了一惊“你怎么对个孩子动了军仗?”
她将云翳抱在了怀里,细细打量了一番,却总觉得有些熟悉“这孩子是……翳儿?你打他做什么?”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
“仗着我放纵他,带些胭脂水粉到营里去,闹得那营里人心惶惶,我问罪与他,他还顶撞于我,不罚罚他,他不会听话。”陈景
对着眼前的妇人解释道。
云翳扯着嘴角又笑了两声“打就打了,找这么多借口做什么?”他下意识的捂住了心口,那里的疼痛已经快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妇人皱了皱眉,在云翳身上嗅了嗅,又道“给我拿杯清水来。”
陈景无奈的看了看她,吩咐侍人帮她取了杯清水。她用纤细的手指沾了些,抹在云翳脸上并未出汗的地方,擦了擦,再放到鼻底
嗅了嗅,染上一脸的苦笑,回头看着陈景“你自罚六十军仗吧。”
陈景大惊“为何?”
“你错打了他三十军杖,不当自罚么?你那身子即使吃上一百军仗也没他受上三十军杖厉害吧?自罚六十算不错了。”她头也不
回的说道。拍了拍云翳惨白的脸颊“翳儿别怕,莲姨给你做主了。”却见他晕了过去,紧捂着胸口,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翳儿
?”
躲在屋外的夜魉见状,连忙跑进了大堂“他心疾犯了,我……我去取药”
手忙脚乱的煎了药给云翳服下,夜魉才知道,原来那妇人竟是陈景的发妻何莲,更是云翳母亲的闺中密友,从小看着云翳长大。
她告诉夜魉,云翳身上的味道,根本不是什么胭脂水粉,也不是一般女儿家用的花浴的香味,那是所谓的汗香。
那种香味是自内而外的,不同于胭脂水粉与花浴,如果用清水在干爽的皮肤上,能渗出味儿来的,那便是外香了,可云翳身上擦
过的清水是没有气味的。原本汗香多出于女子身上,这样的人也少见得很,更别说是出在男子身上了,而有汗香的人,是闻不出
自己身上的味道的,是以云翳会认为陈景故意冤枉于他。
“你怎会想到是汗香?”陈景刚挨了六十军仗,虽然看上去没事,却根本不敢挨凳子的边。
何莲正仔细的给睡着了的云翳上药“你忘了我跟凌溪从小一块长大了?她就有这汗香,她儿子有,这不正常么?不过味道是不同
的,凌溪身上的味更像梅花的香。”
陈景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不过,你到也敢把他扔在军营里去,就不怕出事么?”
“能出什么事?不过就是让他搅和两下罢了。他现在要比以前规矩多了,鲜有闹事的时候。”
何莲白了一眼陈景“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翳儿长得这般白嫩,看上去又小上许多,整就一丫头,你把他放进一堆血气方刚
的年轻小伙子里,他们能受得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看你怎么跟你师父交代。我不过出去些许时日你就闹出这些岔子,哎……
”
何莲的话听得陈景心里一阵发毛,仔细看看云翳,确没什么少年模样,倒更像个漂亮的小姑娘“我……哪里想到这节……”
“现在想到了吧?就把他接到府里来住吧,一小少爷,做什么兵?他要不愿闲着,着去征兵府帮忙做点文书的杂务就是了。”何
莲放下手中的药,回头看向站在一旁,心疼得恨不得棍子落在自己身上的夜魉“凉州那边,是不是有人欺负他?”
夜魉有些疑惑的看向她,他并不知道云翳是否愿意告诉陈景,他在凉州的事情――他甚至连自己是解元的事儿都只字不提。
“以前这孩子,就是碰根手指都哭闹个不住,云将军每次要罚他,见他一哭,就狠不下心了。现在……”她看看还熟睡中的云翳
“竟然这般忍得了……”
“何止忍得……”陈景忍不住赞道“棍子打下去不哭不闹,说话还硬气得很,脾气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犟了,好好练练,以
后定能闯出一番事业来。”
“你还说?”何莲没好气的打断了陈景“要不是这两年军务繁忙,我早去凉州接他过来了……那天把云将军送了回去,这孩子死
活不愿跟我到阖丘来,我才……真不该放他一个人在那……他肯定受了委屈……不然性情怎会变得如此……”说罢鼻子一酸,眼
泪就落了下来。
自打云翳醒来,任凭夜魉鞍前马后,也再不与他说话。对着陈景也只是不得已时才说上两句,也都冷淡得很。他趴在床上,心不
在焉的翻着突然多出来的“莲姨”帮他找来的书。
这白挨的三十棍子,总让他觉得冤枉。他竟一怒之下忘了细细寻思这其中细处,夜魉的脾气他还能不清楚?委屈别人还行,哪舍
得委屈他?
墨夫子还没寻来,陈景罚他自然只是单纯的怒火中烧,可他却忘了那些同伍们奇怪的反应。听何莲解释,才知道那什么该天杀的
汗香,竟然是自己闻不出来的。
虽不是夜魉的错,甚至陈景也自罚了六十军棍,还是忍不住的要发发少爷脾气,谁让他做惯了嘴中玉,受不得半点的冤屈。
何莲对云翳是极好的,而他也是第一次被一位年长的女性宠溺,听何莲常说起他并不记得的小时候的事情,总觉得言语间满溢着
温馨,仿佛是一位慈母在与自家孩子唠叨着家常,让云翳禁不住想,如果自己母亲尚在人世的话,也是一般待自己的吧?
在何莲悉心的照看下,过了半个月,他总算能起身时,才算消了气,让夜魉和陈景都松了口气。此后,他便一边在征兵府做些文
书的杂务,一边潜心修习道法,过得两个月,也终能聚集些灵气了。
垫着凳子抽出一本厚厚的名册,他拍了拍沾在上面的灰,嗯,还好,不算太多。走出那间阴暗的屋子,他再次抖了抖那本厚重的
册子。
“夜。”他沉声道,听起来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怎么了?”夜魉不知从哪个角落走了出来,自从前一次的误会之后,即便云翳如何离谱,也任由着他胡闹,再不违逆半分。
“药该还有吧?”
“又不舒服了么?”夜魉蹙着眉,走近云翳身前,俯身想将他抱回陈府休息,却见云翳摆了摆手。
“没事,有就行了”他脸上带着一抹苦笑,看着手中的名册“总算来了。”
留下莫名的夜魉,云翳独自出了征兵府,抱着手中厚重的名册,向陈府行去。早些时候,府里来人传话,说是将军要查五月到六
月时分新入伍的新兵姓名籍贯。
他扯着嘴苦笑,这要查名册的哪里是陈景,分明是来阖丘寻人的墨夫子。虽然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云翳却还有些不愿见他,夫子
待他,恩同再造,让他担心了这么些月,还要与他说些谎话来骗他回去,心里当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揣着忐忑不安的心,他硬着头皮走进了陈府的大堂“将军,名册拿来了。”
只见堂上一人拍案而起,不是墨夫子又是何人?“你!……”他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好歹见着云翳完好无损,悬了三个月的
心也总算定了下来。
云翳连忙故作惊讶状“夫……夫子……”俯身跪在了堂上。
“你眼里还有老夫这个夫子?”又气又恼,墨夫子四处寻找称手的东西,却始终毫无发现“陈将军此处可有藤条?借老夫一用,
今日老夫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云翳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敢说话。拼命的在记忆中搜索着能让自己难过的往事。
“这……夫子来阖丘,找的就是翳儿么?”陈景也跟着何莲唤了云翳的名。
墨夫子颔首“这混小子竟从凉州偷跑了出来,害老夫寻了他三个月!”
“夫子……学生知错了……”他将头埋得更低了。
也许,李子卿的事情,是他有记忆以来最痛苦的回忆吧,此刻,他脑海中,徘徊着的,全是他的记忆:师父谦和的笑容……师父
紧张流泪的模样……师父温柔怜爱的眼神……师父离别时的不忍……
“知错?行,知错就跟老夫回凉州去,回去再好好罚你。”
“我……不回去。”不曾抬起头,他眼里闪过一丝痛苦,这并非不好的记忆,为何会牵扯着自己的心般,泛出点点的血腥。
“好好的州学夫子你不做,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就你这样还指望着能保家卫国?育人树德才是你当做的!”
“夫子既不允学生参与会试,为国效力,却要叫学生去多教出几个只愿读《四子书》的书呆来,有何意义?学生愿随父亲英灵,
即便不能征战沙场,能帮上些忙,也便心满意足了。”云翳重重的磕下了头“求夫子成全。”
不,不对,最痛苦的记忆,当是李子卿去世的那一晚吧?还不及想起那晚,脑海中却浮现出院中玉兰树下的玉华,他正静静的注
视着自己,用充满了怜爱,不忍,痛苦的神色透过自己,看向了早已消逝的李子卿……他看的是李子卿……不论自己如何取悦于
他……一直都是……
“云翳,老夫待你如何?”墨夫子深知,这直面上的理,他是绕不过云翳的,可让他待在阖丘,却等同于看着他跳进火坑,官场
上的事,他明白得很。
“恩同再造。”
“那你可听老夫的话?”
“按理当听……”
“跟老夫回去。”
云翳再次磕下了头“学生……不回。”
恍惚间,他似乎再次回到了云府堂前的院落中,身前是再不看着自己,转身离去的玉华。他走得好生决绝,好生无情,甚至连辞
别时,都不愿再看上自己一眼,哪怕多的一眼,也会让他感到厌恶,痛苦!
墨夫子抓住云翳的手腕,将他从地上强拖了起来,却见他早已泪流满面,痛苦的神色,让原本决心将他强行带回凉州的墨夫子也
楞在了原地。
抬头看向夫子,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待我……”
他闭上眼,再不看任何人,脑海里全是玉华离去时的背影,挥之不去……
第十五章
脸上传来一阵温热,似乎有人正为他擦拭着。脑子里仍旧一片混乱,许多琐碎的碎片四处翻飞,头疼。他捂住头,缓缓张开了眼
睛,暖黄色的光芒并不刺眼,还被一片黑影挡去了大半。
“翳儿?”何莲清脆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他定了定神,才见着眼前的,正是还在为他擦脸的莲姨。
“发生什么事了?”
他有些反应不及,总觉得应该做什么事,但有些想不起来了,越过何莲,他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桌旁,看见了一脸焦虑憔悴的墨
夫子。
“啊……对了……”
他总算想起来了,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与玉华有关的东西统统抛之脑后,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
“夫子……”他故意放轻了声音,让自己听上去十分虚弱。
墨夫子抬起头,看向刚醒过来的云翳,眼里饱含着痛惜与矛盾。
“我……不回去……”他知道自己离胜利已经不远了,再说两句,墨夫子这关,也就算过了。
看了云翳半响,墨夫子沉思,没想到云翳竟念父至此,若是强行带他回去……这心疾,怕会直接要了他的命。无奈的缓缓说道“
除了天一,你们都先出去一会吧……我有话要与他说。”
何莲握住云翳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知为何,云翳并不反感何莲这样待他“你不要再难过了,否则一会又该疼了,知道么?
”
他吃力的点点头,何莲才舍得放了手,与陈景一块出了他的卧房。
确定他们离开后,墨夫子看了许久的蜡烛,才开口说道“你当真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想做甚么?”回头看向他“听夫子的话……那
些人,不是你能处理得来的,老夫已经折了一个学生了……不想再折一个。”
“从学生去参加乡试的那天起……他们便不会让我活着,夫子,你护不住我的。”云翳很平静,平静得连墨夫子都觉得有些许可
怕“与其等着他们来害我,害我的亲人,不如将他们的尾巴抓出来,才能过得安心些。”
“至少在凉州……”
“夫子应该知道我来这的目的。”
“陈景……”墨夫子叹了口气“罢了,老夫留下来帮你吧。”
“夫子不能留下,你留下,他们必定要下了狠手去,能不能逃得掉就难说了,还会牵连了夫子。夫子在凉州帮我照看好小洛他们
,学生便安心了。”
寻思了半响,墨夫子才默默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夜魉“老夫知你待云翳如何,但老夫不想将自己的学生,托给一个连名字都不肯
说的人。”
“夜魉。”他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姓名。
却见墨夫子瞬时间脸色变了又变,神色震惊之极“夜行鬼魅……魑魅魍魉?”
“是。”
云翳到有些不明白了,夜魉很出名么?墨夫子听了他的名字,脸色竟变得极为难看。
墨夫子再一次仔细打量起一身黑衣,看起来清瘦而略显忧郁的夜魉。尴尬的笑了两声,才说道“没想到……难怪啊……难怪……
”他回忆起之前夜魉追去天枫山时,那可怕的脚程“你……愿意帮他?不计报酬?”
夜魉并没有看墨夫子,他的眼睛从未从云翳身上挪开“嗯。”
“那,老夫就放心了……”他终于缓下了神色,有些欣慰的看着夜魉“有你帮他,稳妥许多……然,要记得老夫的话,有时候,
君子比小人更难对付,天一,你要看好了陈景,莫要叫他伤了云翳。”
夜魉点点头,他哪里容得任何人伤云翳半分?
站起身,墨夫子走到云翳的床前“夜深了,老夫先回去,你好好歇息,明日,老夫就回凉州去,云府的事情,你可不必担心。”
“嗯,学生知道了”目送墨夫子离开了房里,云翳将目光收回,看着依然守在他身旁的夜魉“夜,听夫子的口气,你是个奸商?
”
夜魉忍不住笑出了声“算是个奸商吧。”
“嗯?没听你说过?做什么生意的?我这可没什么值钱的宝贝。”云翳将杏仁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些怀疑的看着夜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