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买米的汉子答道:“我是远处来的,来回也要几天功夫,所以才想多买点。掌柜你就行行好卖给我吧。”
曲红香笑道:“咱家的米就是因为便宜,所以买的人多,可这米也就那么点,都给一个人买去,那别的人就吃不了便宜米了,好处总得大家都沾点才是吧。”
这话一说,旁边围着的人都纷纷说是,还有人提议别卖给外地人,那买米的汉子发怒了:“我哪里是外地人!我是王家庄的,离此地也不过百十里路而已!”
旁边有人略懂点地理方位,立刻叫嚷起来:“王家庄是怀州北,咱富春县是怀州西,虽说都是怀州境内,却有有差别的,这米卖不得卖不得。”
那汉子辩解道:“都是怀州本地的人,如何有差别?”
曲红香笑道:“倒不是差别……”旁边有个书生摸样的插口道:“富春县也在天朝境内,王家庄也在天朝境内,天下大同本就是一家,按我说就是该卖。”
旁边一个丫鬟模样的笑着揶揄道:“说得不错,既然如此不如把你手里的米转卖给他罢!”
旁边的人纷纷叫好,那书生脸一红提着布袋往人堆里一钻跑了,剩下的人自然都叫嚷着不许卖给外地人。
薛寅松看到此已经明白机会来了,心里想着反正他马上就要往德阳大量运送米粮,不如趁机放开供应,也避免引起阙宏泽的怀疑,遂走上前笑道:“我便是此店的掌柜,以往限卖主要是怕大家贪图米价便宜多买了屯着生虫,既然今天这位兄弟提出来,那从今日开始便不再限卖,大家愿意多买米的都可以买!不过先说好,若是生虫生霉的,可不怪店家。”
旁边本有人等着买米,听了一声欢呼各自回家找布袋拿银两去了。曲红香见他来这一出,不由小声埋怨道:“早也不说,等我解释半天你才来这个马后炮。”
薛寅松笑着回道:“没有你们前面的铺垫,我这马后炮也打不响啊,如今还是二位的功劳。”
曲红香这才笑了:“算你会说话,得,不和你计较,伙计去后面搬米吧,你们掌柜今天是想累死我俩呢!”
伙计得令利索的往后面库房跑,一会就抗着一袋回来:“掌柜,空了一个仓了,我估摸着这样一卖,这点米最多只够支撑1-2天的,得要再进米。”
薛寅松帮着把米卸下来,取了封口的麻绳:“行,我今天便去知会一声,保管不会断。”
曲红香去钱盘里里拨弄一阵,把碎银选出来单独用个淘箩装了递过去:“薛大哥,这些你先收着。”
薛寅松接过来掂量几下,足足有几两重:“看来这几天生意还不错嘛。”
小伙计刚搬了一趟,闻言答道:“这还是限卖,要不限卖咱生意更好,能挤破了门!”
正说着,又有人打门,小伙计丢下米袋招呼人:“客官,你要多少米啊?”
那声音阴柔恻恻,却慢条斯理的说道:“听说不限卖了,我多买点行么?”
小伙计笑道:“行,请问客官想要多少?”
“先来二十万担吧。”
“……”
薛寅松抬起腰只见柜台外面站着个年纪四十许的瘦精男人,蜡黄的脸皮留着几根山羊胡须。
“原来是行会的李掌柜,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薛寅松笑容可掬,但语气却着实可恨。
李掌柜也虚伪的笑道:“没办法啊,再这样下去咱们米粮协会都要被薛掌柜逼得走投无路咯,今日特地恬脸拜访,就是想求薛大掌柜给条活路呢。”
这铺子原是当铺格局,柜子都是订死尺寸的,只在边角留了处半人高的小活动门方便进出,薛寅松将小门打开热情的招呼道:“李掌柜,快快请进,伙计,去倒水!”
李掌柜脸皮抽搐的看着这半人高的门,开口道:“没有旁边可走的路?”
薛寅松装作诧异的答道:“也可以啊,不过我家的内眷都在后院梳洗,他们……有可能不方便,要不这样,李掌柜且先等等,我让他们都进屋回避回避。”
又是这一套!李掌柜咬牙切齿看着这小矮门,只得闭眼矮身一钻,感觉自己像条狗似的:这厮决不可饶恕!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他往死里整!
薛寅松笑容满面的请上坐,一面递上伙计刚送来的茶水,李掌柜一喝,扑哧一声吐出好远,愣愣的看着薛寅松没吭声。
薛寅松忙问:“是不是烫了?是不是烫着了?哎哟,李掌柜,你渴那么厉害啊,早知道给你倒凉水了。”
李掌柜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砰一声摔了茶碗:“你喝喝!这是什么!”
薛寅松忙自己喝了一口,茶水里一股菜油味,应该是锅没洗干净就烧的水,转身劈头盖脸对着伙计一顿好骂:“跟你们说多少遍了!这锅要洗干净再烧水!你看看这水能喝么!还好我家没养猪,要养了猪,这茶水还不得一股子潲水味啊!”
旁边李掌柜闻言一阵剧咳,咳得脸红筋涨差点背过气去,薛寅松忙在一旁好脾气的安慰道:“李掌柜放心,我家没养猪,最多也就是有些猫饭的鱼腥味。”
李掌柜哪受过这些闲气,闻言气得脸色涨红像猪肝,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薛掌柜,薛大掌柜,咱们还是来说正事吧,这米你不能继续再卖,要么提价要么按进价供给行会的其他成员,否则行会请你离开本城。”
古代的行会说到底也就是个民间组织,薛寅松自忖只要抱紧小王爷的大腿怎么也不用怕,嘴上却笑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这库存极多,若是不赶紧卖掉,怕生霉啊——李掌柜还不知道吧,我这米是从济州来的,都是淹过水的米啊。”说着压低了声音,好显示这是个极大的秘密。
不想李掌柜毫不给情面:“我已经听说了,就算是济州的米,也不能在富春县卖那么低的价格,否则本地的米还怎么卖?你也要为本地的米商做做想吧。”
薛寅松有些为难的摊手:“可这米我都出钱定下了,现在若是不要得要赔一大笔银子,再说当初收米是散户人家收来的,如今可怎么退呢?难道每家每家的找上门去退么?”
李掌柜见对方已经入了自己的圈套,立刻精神一振放缓了声音问道:“这样啊,那你一共收了多少米?”
“不多,也就十万担的样子,”薛寅松有些着急的搓手:“已经在陆续运来的路上,其实我也不是想自己独卖,只是……这米是泡过水的,我怕你们不要啊。不过价钱确实极低的,给行会我按11文算,给你可以给10文的底价,怎么样,够兄弟吧?”
李掌柜刚才还被气得想给他两巴掌,如今被这一文钱的让利吸引住,立刻两眼冒亮光:“给我多少担?”
117、变化快
薛寅松露出比较为难的表情,想了一会道:“这批米总共也就十万担,我自己肯定要五万,要不四万给行会,一万给你?”
“一万怎么够?”李掌柜立刻露出不悦的表情:“薛兄弟你别贪心,你这刚开始粮仓肯定也不大,要那么多米放哪里啊?这跟着就是雨季什么的,小心五万担米都折在手里。不如这样,你自己要三万行会要四万,给我三万,如何?若是你不够了,我在匀点给你。”
薛寅松当然不信这假话,却没点破:“不行不行,我花了大力气收回来的米,结果自己还没占着大头,说出去谁肯信?再说我去去来来少说也花了十来两银子,谁肯给补助点?”
李掌柜两撇胡须一抖,立刻答道:“这样吧,我跟何会长说说,争取给你免了入会的费用,这十几两就算你的会费和入会酒,如何?”
薛寅松心里大骂老狐狸,给个虚名头就想占老子的便宜,表面却为难的答道:“这……我也太亏了点吧?”
李掌柜见他意动,忙打包票:“可这绝对值啊,你想啊下次有了便宜的米,行会也是会免费分些份额给你,等你以后赚得满钵翻那就不会觉得贵了,说不定还要摆酒谢我呢。”
薛寅松面有难色只得应道:“那好吧,今趟就算我吃个亏。行会的米送到哪里?李掌柜的米又到哪里?”
李掌柜道:“行会的米我先去问问会长再定,我的米直接送到城南30里处的李家庄去,我会着人去收点。”
薛寅松装作不满意的嘟囔道:“好,米到了通知你,你把钱准备着,先说好一手钱一手货啊,我这货款概不拖欠的。”李掌柜终于绷不住冷淡的表情,露出欣喜之色:“没问题,只要你的米好,我都用足锭的官银支付,去年新铸造的怀州官银,成色绝对好。”
两人谈定薛寅松端茶送客,李掌柜也欣然而去,可以说是皆大欢喜。曲红香见人走了,从后面钻进来笑嘻嘻问道:“这洗锅水泡茶的滋味不错吧?”
“简直是胡闹!”薛寅松拉下脸来,这丫头前面看着还乖巧,现在简直是无法无天的胡闹,要是不狠狠的批一顿以后迟早出事:“这些人都不是你我能得罪的,你下次再胡闹就收拾收拾回乡下去呆着。”
曲红香嘟着嘴:“山羊胡须鲶鱼嘴,一看就不是东西,再说小伙计说了,这人以前整过他东家,我这是帮他报仇呢。”
“是不是好人也不该你来管,”薛寅松闻闻茶杯皱眉:“去把杯子给洗了,一股什么味!”曲红香笑嘻嘻的转头喊道:“伙计,掌柜叫你洗茶碗!”
扎斤第二日回来带了个不算好的消息,宽水河的船太小,若是想送米去富春江非得要大船不可。
薛寅松冷不妨来这么泼冷水,有些惊讶的问道:“船工的意思是不愿去?”
扎斤点头:“他说他的船是摆渡船,走不得远路,尤其是进入富春江,江面一宽风浪就大,他的船吃不住风。”
薛寅松皱眉:“这却是麻烦,难不成我得去南孟找船?”
扎斤自告奋勇:“我骑马去,一路全力狂奔只要2日便能到南孟。”薛寅松当然知道全力狂奔的意思,虽然速度有了但是人和马都遭罪,连连摇头:“我再想想,先不急。”
扎斤忽然又想起什么,忙补充说:“艄公说让我们盯着宽水河,因为宽水河有一个大支流经过董官乡。”
薛寅松看着他有些茫然:“啊,董官乡怎么了?”
“董官乡是荼马茶道的尾支水路,走水路的货得从宽水河进入富春江,艄公说这季节他们正好运茶,最是愿意搭着运米,一是压仓防止富春江起风浪,二是他们滇茶若是和米同运,会增加茶香。”
薛寅松想起古代有很多陆运干线,比如丝绸之路、茶道盐道一类的运输,主要是增加和西部南部等山地盆地的经济交流:“那敢情好,可怎么找这种船?不可能派人日夜守在河边吧?”
扎斤道:“艄公说陈家村向南一点有个叫回水湾的地方,是宽水河比较缓慢的一段弯道,那里有码头。”
薛寅松一想也不错,至少拼船总比没船好:“如此甚好,你可曾问过船期?”
扎斤笑道:“当然问过,船每三日一艘,从回水湾到南孟要7天,而且最妙的是码头有几间空屋,足够咱们屯米。”
薛寅松点头叫好:“那便妥当,我们先运米到码头,够一船先走一趟试试水,如果没问题咱们就大批量的开始运。”
扎斤道:“南孟那边还没有联系好吧,要不我跑一趟。”薛寅松笑道:“有你打先头当然更好,虽然南孟离德阳不远,但是熟门熟路总要轻松点,如此便麻烦你走一趟,我记得南孟城南有个客栈,你联系好就住在里面,到时我来寻你。”
扎斤笑道:“这没问题,我这马最耐长途奔波不出三日便能赶到德阳,德阳去南孟也就一日路程。”
薛寅松摇头:“不急不急,我这里运米到码头还需要2-3日,出发到南孟至少也要7天,你先在家歇两天,只要赶在我前到南孟便行。”
水运陆运一安排好,整个事情几乎成功了一半,薛寅松舒缓的呼出口气,立刻头皮绷紧准备往阙宏泽的东南粮道台走一趟。
供应陈米给何家是个变数,薛寅松心里多少有几分担心阙宏泽不同意,可如今只能说计划没有变化快,当初他也是不同意和行会的人同流合污,可眼下情势逼迫也只得虚与委蛇。
所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薛寅松想了一大堆的藉口,充分说明自己的观点。
但是——阙宏泽还真的不同意。
因为是薛寅松登门拜访,阙宏泽在自己府邸的耳房招待茶水,他一身官服正戴珠挂,听完薛寅松的建议便一口拒绝,神态坚决毫无商量。
薛寅松解释道:“我当初也不愿意,但目前暂时还是和他们狼狈为奸的好,主要是不想正面树敌。”他不太想将自己准备进军德阳的目的和盘托出,只得找这个借口。
阙宏泽当然不会拿何家当回事,首先他并不出面,其次他的后面是太师党,若真要出事也会有人兜着,因此他急切的想坚持减价卖米的方法:“你有没有想过这六万担米放出去有多大的危险?整个富春县的粮食消耗不会超过每年三万担,他们拿了这六万担至少可以和你抗两年的米价。”
薛寅松心道这六万担说不定有一半要流入德阳,嘴面却不肯点破:“那倒没有关系,只要秋收时我们将收购价抬高,他们势必只能和我们比价收购,只要对粮户没有影响,我不觉得暂时给他们一点蝇头小利有设么不妥。”
阙宏泽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心里也急速的思索着,对方公然找上门来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就此却要给出六万担的低价米却是他不愿意的。他手里每年只有二十万担低价米的额度,可以说六万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这场价格战拖成了拉锯战,那他肯定不能完成在富春境内以最快速度狠狠打击何家的计划。
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能不能狠狠打击何家都是他目前的头等大事,事关他两年后的升迁。阙宏泽来回走了几步,开口问道:“你有什么办法保证他们拿到这六万担米后不和你对抗?”
薛寅松想想,苦笑道:“很有可能,不过只要我坚持低价,他们也只能跟着我走低价。”
阙宏泽斟酌几句道:“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最大的可能是拿到米后用手段将你逼离富春县,然后再高价卖米。”薛寅松当然不排除这样的可能,不过他并不认为对方有这个本事:“有可能,不过这后面的事的确无法预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阙宏泽能做到今天的东南粮道,自然不是靠险中取胜得来的,他一直追求一个“稳”字,对这样边走边想,边想边干的方法不太适应:“如果你拿不出好的方法控制局面,那我决不同意这个冒险的计划。”
薛寅松想了一会道:“表面看粮食低价给他们,我们是很吃亏,但是风险也随着转移给他们了,以后我们只要拿着这批米大做文章就可以,要知道这可是从济州来的米,泡过水的。”
下三滥的招数还是不要说得太明白的好,薛寅松见好就收不肯言明后面,阙宏泽没吭声。
最后薛寅松只得道:“表面看我们有低价米供应,老百姓都到我们这里来买米,一时风光无限,可我怀疑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要知道何家并不是吃素的,只看他们能从秦川城一路扩张控制了天朝整个西北和中部地区,就知道何家绝非是一群乌合之众,若是他们正面对付我,而我目前根基又弱,与其明知必败不如暂时退一步先喘口气再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