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秀才看着远处翻好的地问:“你挖些沟渠做什么?”
“明天担些农家肥埋上,来年种稻米就能长得好。”
小秀才自然不懂种地,好奇的问道:“我家哪里来的农家肥?”
“猪粪兔粪鸡鸭粪人粪混合起来就行。”薛寅松答着,只见小秀才和长辉却再也咬不下去饼,直愣愣的看着他。
长辉吐出饼问:“阿坝,这个饼是大粪种出来的?”
薛寅松点头:“当然,不浇粪怎么能种麦,没有麦怎么做饼?”两只顿时失去食欲,把饼放下不肯再吃。
薛寅松却不劝他俩,自己好整以暇的吃咸菜毛豆,一边吃一边休息努力蓄精养锐。
小秀才见他吃得香,眼巴巴的看他吃完收了碗筷道:“你晚上几时能耕作完?”
“恐怕要日落时分,今天得把这块地全部耕完,明天再担粪肥掩埋,总要努力点才是,不早日种下心里不踏实,家里的粮快没了,再耽误几天就怕要挨饿的。”
小秀才忙道:“我被打发出来时有100两纹银,加上自己这些年还存了十几两,中间用去些,大约还剩三十两左右。”
薛寅松想了想答道:“等我把这片地平整出来,便向你支些银钱去买种子,要进冬了棉被棉袄都要备下,这三十两不精打细算着怕不够用。而且这山里肯定比秦川城冷,还要给你和长辉备些木炭,再去买些米粮储着,还有油盐酱醋糖米茶,这都一天也断不得的。”
小秀才都一一听了笑道:“这些薛兄拿主意就是,回去我便将银钱取了交与你,你一一置办。”
薛寅松推却道:“虽然平辈论交,身份上还是主仆,银钱却是不便让我收着,到时我们一起去趟城里置办吧,顺便带长辉逛逛。”
长辉早竖着耳朵,闻言立刻扑上去道:“爹,我要去我要去!”小秀才抱着他拍了两下笑道:“知道了,那以后每天要多认五个字才是。”
裴长辉撇嘴:“最讨厌爹爹了!”说着又去扑薛寅松,却被笑着挡住:“这事你爹做主,找我没用。”
长辉只得又扑到小秀才身上,埋在他怀里生闷气。
下午到底不比早晨有力,薛寅松埋头干到太阳落山也没刨完,不甘心的收工回家,只见小秀才和长辉正在手忙脚乱的做饭。
中午的咸菜毛豆还剩了点,小秀才切了点葫瓜炒了个瓜片,取了两条茄子做的素炒茄条。
因为油少,茄子还有些生,小秀才涨得脸红道:“这茄子真是不容易熟,我在锅里炒了很久。”
薛寅松累得不想说话,闻言还拿言安慰他:“挺好吃的,你们多吃点。”
小秀才见他闷头吃饭,有些担心的问:“薛大哥,是不是身体不适?”薛寅松差点又喷饭,他记起初中时候班上女生躲体育课时最爱用这身体不适的理由,脸色有点难看;“没有,你多想了,只是今天有些累吃了饭要早点睡,长辉今天跟你睡吧。”
长辉不乐意了,跟着阿坝多好啊,有人哄有人讲故事,于是抗议:“不要,阿坝,我要跟你睡。”薛寅松答道:“我今天累了,要早点睡,没力气讲故事。”
长辉顿时撇了嘴道:“阿坝,我想跟你睡……”
薛寅松安抚道:“这两天阿坝累了,你跟着爹爹睡,过几天阿坝多给你讲几个故事好不好?”
长辉点头,立刻乖乖的答道:“要听那个胡萝卜丝的破案故事!”
“是福尔摩斯。”
“恩恩,胡二螺蛳。”
薛寅松一夜好梦,但起床时发现腰背更为剧烈的酸痛,知道是因为乳酸沉淀的结果,虽然不想动但也只能咬牙爬起来。
他胡乱吃了几口早饭便挑了粪桶出门,前脚刚走翠姐就登门拜访,因为是躲着母亲来的,小秀才一开门她便挤进门去。
小秀才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事?”
翠姐年方二八,出落得亭亭玉立,乡下姑娘没什么好的衣服首饰,穿了件水蓝的布衫,梳了个双螺盘云髻,斜斜插着支花。
她并没有一般姑娘的羞涩,进门就跪下道:“公子救我!”
小秀才忙去扶她,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忙放开手只虚扶一把。翠姐站起来哭道:“我叫翠姐,是村北陈二牛的大女儿,我自幼与本村猎户陈池指腹为婚,如今母亲大人贪图享受看上秀才大人的家产,便欲与陈池悔婚,望秀才大人救命则个!”
小秀才一愣,忙道:“我却没听说此事,姑娘莫非是弄错了?”
翠姐掩面抽泣:“我如何能弄错,本村的秀才也只有两位,一位是您,一位便是里正大人。此事我是偷听母亲与邻居曹大娘私下商议,若是秀才大人还怜惜小女子,便请回绝此事!”
翠姐说着又要跪下,小秀才忙忙答应道:“姑娘勿要多礼,既然你与人早有婚约,当然应该遵从前议,嫌贫爱富乃君子之不耻,你且放心,我这便与你去说项。”
翠姐忙道:“秀才大人不知,我与陈池的婚约乃是十几年前的旧事,当时两家大人口头约定并无旁人知晓,你若去我家说情,岂不是摆明就是我泄露的,日后母亲肯定饶不得我。”
小秀才沉吟道:“这却如何是好?”
翠姐见他肯帮忙,心下大喜:“不用帮忙,只是若有人上门来提,你便推说不想娶妻便是。”
小秀才道:“我若这样说了,岂不得罪媒人?”翠姐心道是了,忙道:“那你就说看不上我,我虽善女红,却不善厨艺,你便如此推说好。”
小秀才沉吟片刻道:“这却对你声誉有损,我再斟酌斟酌。只是你且放心,我一定回绝媒人。”
翠姐忙忙磕头谢过,这才开门闪身溜了。
小秀才关了门,只见长辉站在一旁,正要赶他进屋,不想长辉低了头小声问道:“爹,你要给我娶后娘么?”
17、逛县城
小秀才忙道:“人家找爹是帮忙的。”
长辉似信非信转身进屋写字,末了又临着窗户道:“爹,别给我找后娘,我怕。”
小秀才苦笑一声,胡乱应了也进房看书。
他最近受了薛寅松的反动思想,开始思考读书做官到底好不好的问题。按薛大哥的说法,做官必行贿,行贿才做官,他却是不信的。对读书人而言三纲五常是最基本的道德规范,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两脚站立人世间无愧天地人鬼神。
正觉得正义凛然,忽又想起人言常道: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顿时气焰矮了一截,觉得读书人虽然正气凛然,但也不乏有些斯文败类。
只是读书若不能做点什么,又何苦读悬梁刺股十余年?薛大哥的小理想固然有道理,但是人人都谦虚推脱做不得大事,那这天下大事又等何人来做?
昔年神农氏遍尝百草以身试险终于写下《神农本草经》泽被天下苍生惠及后世子孙;大禹治水十余年,三过家门而不入终于杜绝黄河水患使两岸百姓安居乐业,君子当然应该立大志做大事,岂能冷眼旁观逍遥自在?
小秀才越想越热血,只差啪一声拍响桌子揭竿而起,正胡乱想着只听大门被敲得砰砰做响,却是有人来了。
薛寅松推开门道:“你且离远点,我去后院担些粪肥走,你和长辉都进屋关门,这味道不好闻。”
小秀才便进屋和长辉站在窗边张望,只见薛寅松一会就走留下一院的粪臭味。长辉到底忍不住,去墙角呕了几下道:“爹,我再也不要吃菜和米饭了,我要顿顿吃肉!”
小秀才闻着味道也难受,去橱柜里摸了个香囊递给他道:“你拿着嗅嗅,等会风吹过味道便散了。”
长辉却惦记着薛寅松:“那阿坝不是也臭得慌?爹,我去床上用棉被捂着,你把这香囊拿给阿坝用吧。”
小秀才接过来道:“好,一会薛叔叔回来就拿给他。”
薛寅松来回十几趟才将粪肥挑完,把昨天的地全部埋上后再也不想动,早早的收工回家。虽然只有两亩地,但是他到底不是熟手只做了一小半,余下的等过几天再来补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县城买种。
吃饭的时候薛寅松宣布明天一早进城,长辉最是高兴,连连拍手。小秀才也盘算着要买点糙纸给长辉写字,还想给他买只羊毫笔,自己还计划再添几本书……果然诸多用钱处。
第二日天还没亮,三人早早的起来就着油灯胡乱梳洗又煮了点粥吃便急忙出发。因为今天要买的东西多,到了县城还得再雇辆骡车。
虽然里正家有牛车,但是小秀才和薛寅松都觉得求人不如求己,再说欠下的人情迟早要还的。
长辉到底只有六岁,走了不多时便没精神,薛寅松脱了外衣披在他背上一路背着走。小秀才开始担心他背不动,毕竟进城要走十几里路,后来见他不紧不慢的走着也没露出点疲态,这才放心下来。
走到富春县时日头刚挂,两人缴足城税进了门,薛寅松接过布袋道:“你同长辉去玩,我去看种子、米粮并棉被等物,你们不要耽误太久,一个时辰后在这门边等我。”
小秀才答应着,摇醒长辉让他下地站着。薛寅松本来只要十两银,小秀才想着他要买过冬的东西,便将大部分银两给他,自己只留了五两。
长辉虽然是大家族出身,可出门的次数太少,目不转睛的看着各式小摊却有些怕,怯生生的站在小秀才背后不肯走。
小秀才好不容易哄他先去店里买书买纸,买完这才陪他逛着玩耍。富春县虽然是个小县城,但却是附近百里山区唯一一个县城,故而特别繁华山货众多。
长辉看着一路上卖山鸡、卖袍子刺猬的摊子道:“爹,那都是些什么?”小秀才也并不样样都认识,大概说了几种自己认识的敷衍过去,便带往前走。前面是各种杂货,竹篓笊篱陶器等,长辉看得津津有味,看得喜欢的还要去摸一把。
小秀才很是欣慰,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有道理!两人因为买齐了东西也不急,一边慢慢逛着一边往前走,小秀才以为天天都是那么热闹,听了一个老农讲才知道这是赶集,是每逢初一十五才有的大集。
长辉眼睛一亮看到做糖的,忙挤过去痴痴的看着不肯走。小秀才也随着他,两个人便站着看那师傅做糖。
小锅里熬着半块麦芽糖料,只见师傅熟练的抄了小半勺在洁白的大理石面上开始滴糖画画。先来一个大轮廓,中间寥寥几笔勾了翅膀,再画个尾巴最后用个红色的糖珠做眼睛,一只喜鹊便做好了。
长辉眼馋的盯着那只喜鹊被递给旁边一个小孩,嘴巴不由自主的舔了甜。小秀才想着这是第一次带长辉来县城,便道:“爹给你买一个。”
长辉却赶紧摇头:“不要买,爹爹,我多看一会便是,我不是想吃糖,就是看着好玩。”小秀才听了这话鼻子都酸了,赶紧摸出钱袋道:“买一个吧,爹爹也想吃了。”
长辉渴望的盯着那师傅,只见他灵巧的手随意的挥动,不一会又画了一只小狗,挣扎着道:“爹,不买,我们走吧。”嘴上说着,脚却不肯动,眼睛也像是粘在那糖勺上一样,只随着那糖勺转动。
小秀才到底还是摸了几文钱,买了个最便宜的喜鹊。
长辉接过喜鹊舍不得吃,想了想道:“爹,一会我们等薛叔叔到了一起吃吧。”
小秀才忙答应着,见人太多,怕人挤着忙把他抱起来走。长辉很是高兴左右转着糖喜鹊问道:“爹,你见过喜鹊么?刚才的糖人大叔说这是喜鹊。”
小秀才点头:“喜鹊比这个大,尾巴带点白色的,不过陈家村倒没见过,下次看到了指给你看。”
长辉满意的举了举,又远远的拿着欣赏:“肯定很甜,爹爹,我吃一小块……”正说着前面突然冲过来几个人,小秀才躲避不及被撞得差点跌倒,长辉则失手眼睁睁看着糖喜鹊噗一声掉在地上,还被后面冲上来的人踩上几脚。
那几个人追着一个灰衣人转眼就跑不见了,被撞的人只能自叹倒霉各自爬起来拍衣服。长辉一愣便大声哭起来,小秀才还是第一次见他哭,那哭声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泪水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犹如黄河之流源源不断。
小秀才忙安慰他,好话说个不停哪怕说再取买一个,长辉却还是哭,因为哭得凶,脸涨得通红还出了身汗,中间被口水呛着还咳嗽几次。
小秀才手足无措,只得抱着他急急忙忙去城门寻薛寅松。
18、回家了
小秀才抱着长辉走到东门,薛寅松正在装车。
两大包小山般的棉花用大块的花布包了,旁边是几大麻袋的米粮,还有各色的豆子、干菜、木炭、火镰、油布、种子等等,乱七八糟的堆在筐里。
薛寅松见两人来忙道:“你在这里看着车,我再还要再去买点东西。”见他要走,小秀才忙拉住他道:“长辉哭个不停,我哄不住了。”
长辉已经哭累了,只靠在小秀才肩上抽泣。薛寅松一把接过来道:“长辉怎么啦?来,阿坝看看。”
长辉眼睛肿得像核桃,闻言又哇一声哭出来:“我哇……糖啊……有坏人呜……掉地上哇……”
小秀才在旁边解释几句道:“要不你在这里哄他,我去买吧,要买什么?”薛寅松撩起袖子给孩子擦了眼泪:“长辉哭累了吧?要不要坐一会?阿坝买了很多的大棉花哦,特别允许你坐一会,好不好?你想要坐在哪一团上面啊?”
长辉泪眼巴巴的看过去指着最大的一团道:“那一团。”
“那一团啊,想要坐那一团就不能哭了,来,看看,阿坝给你买了好玩的东西。”说着把捞面的小笊篱塞给他,想想又去杂物里找了个木质锅盖:“这是打仗用的盾牌,这个是剑,现在你就是合格的士兵了,还记得阿坝上次给你讲的士兵故事不?!”
“记得!”
“站起来!”薛寅松严肃的站着,指向小秀才:“一个优秀的士兵是不可以哭的!要做到流血不流泪!现在命令你攻击一号目标!”
裴长辉一愣,笊篱指着小秀才道:“遵命!现在开始攻击!冲啊!”小秀才急忙招架住骂道:“薛寅松!薛……!死崽,你轻点!我是你爹!”
薛寅松提了几个布袋快步离开,一边走一边坏笑着回头:“你们看好骡车啊,我马上就回来!”
薛寅松摸摸身上的银还剩了几小块,便想着去买点油和盐。油铺和盐铺隔得不远,他称了十斤盐并一篓油,又称了点桐油添灯,还在小摊上给长辉买了半斤灯芯糕。
灯芯糕其实就是一种米糕,把米磨细和上糖蒸熟,切成细丝状如灯芯。薛寅松小时也吃过,不觉得有什么好吃,但这古代就是个资源奇缺品种匮乏的时代,况且身上钱也不多,只买得起这个。
他数数身上还剩了大概三两,准备留着急用,忙提了油盐回到城门。长辉因为早先哭累了,裹着几块新买的粗布在棉花堆里睡得正香。
薛寅松把东西轻手放好道:“东西买齐钱也用完,你身上还有钱吧?一会付车费。”
小秀才忙取了用剩的三两碎银并十几个大钱道:“你全拿去,先顾家里开销。”薛寅松接过钱揣进怀里,用粗绳把大件的东西绑了这才吩咐上路。
骡子比牛走得快,他们这车看着东西多却并不重,那青骡膘肥体壮圆滚滚的屁股左右扭着,不一会就上了陈家村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