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一个眼神示意,乌龙苦笑一下,拎起还在自己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徒弟跟着致远走进今宵斋。
致远起手泡起一壶平阳黄汤,一芽一叶的黄小茶在盖碗中上下翻覆,浸出一碗澄黄的茶汤,致远也不说话,只斟了三碗茶放在茶台上,乌龙有些尴尬,眼神飘移,看到身边的小徒弟圆噔噔一双亮眼睛紧紧粘在自己身上,于是低声轻咳了一下。
“那个,那天在山上出事以后,你们怎么也不下来找我?”乌龙端起眼前小黄汤,知道这事一定是得有个交代的,先发制人把问题先往自己徒弟那儿一推。
齐儿听到自家师傅这么一问,刚刚擦干净的眼泪又要往下掉,乌龙赶忙取了块帕子为他擦泪珠子,齐儿又嘤嘤哽了两下,才说出话来,“那日,师傅你连着马车一起掉了下去,我们本是想去救的,但除了满地的茶叶,所有东西都连着您一起下去了,我们怎么下那崖呀,连走出这山都是个问题。后来,正巧又有一个商队路过,好心捎着我们进了蜀中,我们就想先送了茶叶去老丞相那,请他帮忙找人呗,老丞相是好人,派了人帮着我们搜山,好几天只找到了那马车的残骸,就是没你的影儿,后来,老丞相让我们先回庄里等着,说您说不定被山里的猎户救了,说不定就自己先回庄里了,我们都在那找了个把月了,也不好老是麻烦人家,于是就回来了。”小徒弟自己接了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断断续续的说,“师傅您到底哪儿去了,都这么久了,我真以为您……”
于是致远端着茶碗,眼神儿又转到乌龙脸上。
“其实吧,这真是敢巧了,我是被人救了,被一个镖局救回巴东去了,”边上小徒弟哦了一声,怪不得附近都找不着,“不过摔的不巧,撞到脑袋,我醒过来时记不大起事,于是只能留在镖局养伤。”说着撩起自己左边的刘海,露出那条狰狞的伤疤,致远眉头一皱,小徒弟眼看着又要哭了,乌龙马上从怀里掏出盒药膏,“这不二师兄那去了一次,他给的药膏,说不过一个月就能消去的。”
乌龙将镖局中的事七分真三分瞒的大概说了一下,说自己跟着镖局上过祁山,看来最近外面传的西域魔教和中原武林的纠纷不是空穴来风,说后来慢慢自己就记起点事了,还从陇西带回水晶琉璃杯送致远的,说镖局有个镖师受了伤,后来为了报答镖局的救命之恩去苗疆把二师兄请去看病了,现在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么。
小徒弟听得心向往之,哇,我师傅也算是趟过江湖事的人了。
致远听得不置可否,用质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乌龙,要是真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事,那镖局的当家什么能耐,能差着乌龙大老远跑去苗疆,就为了他手下一个小镖师病了?
乌龙被致远那神神叨叨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赶紧跳了个话题,“你们可不知道,最近苗疆那边,蛮国咬的死紧,一座城一座城的吞,大战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二师兄怕是今年赶不回来过年了。”他想到自己在苗疆顶着艾墨的那些日子,自己可不像师傅那样料敌如神,也不如致远这样运筹帷幄,更没有二师兄奇谋百出的战场霸气了,被那苗疆的小将军一双布满杀伐的眼睛盯着,且战且退,能保住百姓安退后方,保留无谓牺牲的兵力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呀。
致远意味深长又看了乌龙一眼,这小子是故意不给那皇帝卖命哪。
于是这件原本应该轰动全庄的事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过去了,乌龙于是依旧懒洋洋靠在自己乌龙院的床榻上,把大红袍、铁罗汉、肉桂分门别类的精挑细选。
时光飞速,一眨眼已近初冬,乌龙脸上的伤疤已经完全消退了,于是他还是习惯性将头发都拨到脑后,用天青色的绸带随意束在一处,乌龙以为那半年多在镖局发生的故事,不过是他漫长一生中一段小小的插曲,也许再过不久,就会想脸上那个伤疤一样,消失不见。
乌龙想,那个南宫先生一定已经醒了,便可与马镖头继续双宿双栖恩恩爱爱,乌龙其实也有些难受,他将这种感觉归结为惆怅,他不知道现在他还记得马镖头,那那个人呢?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忘了?乌龙其实有许多话想对马镖头说,但是自己走之前他却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他。
乌龙从屋里走到庭中,初冬薄冷的空气里,有暖洋洋的日光,就像马镖头看自己的眼神,不屑而冷淡,却又有炙热的感情在里面。乌龙甩甩头,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的,他不过是我人生的路人,我不过是他无法预见的意外,即使当时有心动过有感伤过,两人之间有无法言明的情绪,那也不过是品一壶茶,泡的时候香郁,喝的时候苦涩,回味时甘甜,然后呢,人走茶凉,就是最香醇的乌龙香,能在那间都是冷兵器的镖局里留存多久。
院门被推开时,乌龙下意识抬头看向院门,一个穿着武服的高大男人站在那里,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惊讶,乌龙微微勾起嘴角,下垂的眉眼上染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淡淡的欣喜。
那人似乎有些局促,愣愣走过来,高大的身形将落在自己身上的日头挡去,乌龙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抬眼与他对视。
“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人想开口说什么,乌龙却开口打断道。
“你那神医师兄告诉我,他是这里的艺师。”
“我不是问这个……”
“其实挺早时我就觉得不大对劲,直到你想起来的时候,我也就发现了。”
这下反倒是乌龙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站的如此近,答的如此流畅,他的眼神如此熟悉,气息因为话语喷洒在自己耳畔。
“那个……南……”乌龙本来想问南宫先生醒了么,他现在情况还好么。
却换做自己被无理的打断,一个吻,带着炙热的呼吸,舌头缠卷着自己的舌头,贝齿啃咬着自己的嘴唇,猛烈而冗长,带着深沉的思念和激烈的冲动,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吮吸出来,毫不怜惜的剥夺自己身体里所有的空气和不安,随着而来的是意外的喜悦和身心的放松。直到乌龙完全瘫软在马镖头的怀中,这个吻才恋恋不舍的结束,两人交换的津液牵扯出银色的丝线,牵连着两个人。
马镖头低下头,捧起乌龙的脸,眼神专注而坚定,他的声音因为那个吻,湿润而暗哑,他说,“告诉我,你叫什么?”
乌龙笑了起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