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波澜起伏,翌日一早,几个后辈们就在大厅等待着皇帝和任老爷。宁凌本打算用世上最蹩脚的做法——装睡来避免与他的皇
帝老叔相见,可在若寒的“美色”威逼下,他惟有放弃,换成向神明祈祷。
不过当他见到貌似被画了熊猫眼的皇上时,他的担心立刻烟消雾散。因为他皇帝老叔的一颗心,早已全都扑在了任老爷身上,除
了看任老爷,众人都不入他眼。
任老爷虽已是不惑之年,但知道几个晚辈将他的过往了解清楚后,还是不免有些难为情。所以进了大厅后,他就一直低着头,好
似做错了事的少年。
凌寒几人见了,为照顾任老爷的面子,均是强忍着笑意。
“咳咳,”任生看不下去了,替自己的爹解围道:“事情总算真相大白,那茶会也可以继续了。”
叶无林点头,“不知任兄打算如何对外交待‘茶舞’被盗一事?”
尴尬的问题,任老爷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正想主动自首,就被宁浮之制止住了。“到衙门找个牢中的小贼吧。”
圣上发话,谁敢不从?任生应了后,便吩咐下人送帖到衙门。
“师父,你将‘茶舞’置在何处了?”若寒认为师父既然将‘茶舞’视作定情信物一般,绝不可能随随便便放在客栈,更不可能
随身携带。
“小寒啊”
“师父”
“唉,我埋在府院后的墙根下了。”
这种事情任老爷都做的出啊——宁凌和上官枫心中“赞叹”着。
“咳咳,皇上,爹,昨夜想必没有休息好,先回房歇息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听闻任生的话,皇上点头允许,于是便和任
老爷进了后院。
留下的几个人,找到了任老爷说的埋藏地点,将‘茶舞’挖了出来,又与‘舞茶’一同锁在了末影阁。之后,任生去了衙门,叶
无林和上官枫出府与无林寨的弟兄回合,凌寒二人无事,就回了屋。
若寒一脸严肃地盯着宁凌,后者心里开始发毛。哼了一声,若寒转身不理宁凌。
“寒,你这是怎么了?”宁凌不安地试探着。
“你还不交待?”
交待什么?莫非若寒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是不对啊,刚刚没有露馅。宁凌心中如排山倒海,先是打向西墙,后又撞到东墙,然
后强挤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若寒你在说什么?这事情不都清楚了吗?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找叶无林,哦不不,应该是直接请教你师父。”
“顾左右而言他。”
完了完了,若寒的语气越来越冷,再不解释怕是要真生气了。宁凌刚要豁出性命坦白从宽,就听到若寒接着问道:“为何灵石会
在末影阁出现?”先前是为抓贼而忽略了此事,眼下还敢避而不答。
“原来是这件事啊!”宁凌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又不得不紧张起来。
“这件事?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若寒冷着脸,心中不悦,被审问的犯人宁凌,面部逐渐僵硬。
“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我也正想告诉你呢。”
“说吧。”
刚刚太过紧张而汗流浃背的宁凌,严重担心着以后若寒知晓他便是最初招惹他的世子时的场面。只是刚一想,宁凌就不自觉地打
了个寒颤,不能想象不敢想象啊。
“求石那天,我回来后本想就交给你,可见屋中漆黑没有人,便去了任生院里寻你,然后……”宁凌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随之
慢慢低下,后面的话他怎会说的出口。
“然后,你就躲在屋外窃听,后来怕我们发现就荒忙躲避,不小心掉了灵石,又阴差阳错地被我师父捡了走以便用来嫁祸。”
若寒的声音是感觉不到的平淡无奇,可是越是平淡,越让宁凌心中发慌。
“唉,我问你……若不是发生了此案,那你岂不是这辈子都无法将灵石送予我了?”
闻言,宁凌倏地抬起头,傻乎乎地问道:“若寒,你当真是仙人吧?”
若寒白了他一眼,扶着额头转身靠在了床边。
宁凌一跳三蹦,坐到了若寒身边,趁他不注意时,偷了个香,惹来了若寒无奈的一瞪。
“若寒,咱们是不是该进一步发展了?”宁凌口中问着,手却已经开始有了行动。
他转过若寒的身子,揽上他的腰,将头搁在若寒的肩膀上,顺着如凝脂的后颈上好似炫耀一般的黑色绳子看去,衣领下的锁骨若
隐若现,宁凌心中奇痒难耐:以前只能偷偷亲偷偷摸,如今由地下转为地上,那要做的事情也要有所升级才对。
于是,宁凌情不自禁地侧头吻上若寒的喉结。
“咚”的一声,只见宁凌手捂着鼻子,倒在了床榻上,泪眼汪汪地看向若寒。
“这是惩罚。”
什么惩罚?宁凌继续无辜地眨眼睛。
若寒见他这样就又好气又好笑,“不知悔改,以后……”
“改改,我改,只要能继续我什么都改!”
“呵,我还没说完,你要改什么?”
宁凌无语,刚刚一紧张害怕就顺口说了出来。
“以后不许再瞒我骗我。”不是冰冷的语气,感觉不到任何命令与威胁之意,若寒单纯真诚地注视着宁凌,清亮的双眸充满了信
任。
宁凌忽然就觉得心中内疚不堪,很多话堵在喉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任生从衙门回了任府,告诉众人事情已经办妥后,又让下人请出了茶会的协办者,交待了来龙去脉,便决定茶会后天
重新举办。
经过第二日一天繁忙的准备,茶会如约而至。众人们见任老爷归府,不知为何态度都变得有些严肃认真。可能是他身旁坐了个陌
生人吧,因为宾客中有几位对那人毕恭毕敬,于是大家认为此人来头不小,不同非凡,连带着对任府得宝一事也更加确信不疑。
大会依旧是任生主持。“诸位,前几天因为府中发生了盗窃案而致使茶会不得已终止,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任生在此先向诸位
赔个不是,希望今天的茶会大家能够尽兴。”
“任少爷言重了,耽误几天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的是,再说了,等了几天不是等到了三年未见的任老爷吗。”
众人附和道,任末影听后愧疚之色一展无余。宁浮之紧握了下他的手,任末影才慢慢放开心怀。
“多谢各位的理解,”任生继续说道:“那下面就请大家一同鉴赏‘茶舞’。”
任生语毕,便有小厮拖着一个木盒上前,放在了场中间的木桌上。同一时刻,府中的丫鬟,在每个宾客旁的桌上都点了一炷香。
任生走到中间摆好茶具与茶叶,开始沏茶。汤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低泡一结束,任生便退回自己的座位上。此时香炉
的香已烧掉了三分之一,却没见到一丝的烟。
众人们的双眼紧紧盯着透明的茶壶,生怕错过一眼。宾客眼睛都感到有些干涩,却始终没见到想象中的奇观。宁浮之与任末影相
视而笑,心中想着下一刻的‘茶舞’便会惊艳全场。
当烧到二分之一处时,大家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问题。
只见木桌上的‘茶舞’竟然真的在翩翩起舞。漫天纷飞着粉色桃花花瓣,场中央的仙女罗裙飘摇,轻纱摆动,时而是舞剑的行云
流水,时而是画眉的婀娜妩媚,曼妙的舞步错落有致变化多端。
直到整支香烧完,所有人才依依不舍地自刚才亦梦亦幻的场景中回到现实,一时间竟无人言语。
任末影与宁浮之十指相握,一起在回忆往事;宁凌与若寒十指相握,一起在默默许诺。
虽名为‘茶舞’,但茶壶又如何能舞之?只不过形形色色的茶叶,似珠、似花、似针、似矛、似眉、似碗、似螺、似片,配上‘
舞茶’之香,让人开始有些进入幻想的世界,不禁看到了心中的美好。
“下面就进行茶艺比试。”任生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众人惊醒,恢复到了常态。
选茶、鉴茶,之后是考查沏茶的技术,在座的宾客便是评委,一番商讨后,便宣布了今年的优胜者。
随后任老爷的声音响起,着还是他在众人面前第一次开口“诸位今日算是有眼福了,今年的表演由小徒若寒献丑。”
闻言,众人皆是恍然大悟,继而开始期待若寒的风姿。
“师父,请先让若寒回屋取剑。”任末影颔首示意,若寒转身离去。
望着若寒的背影,宁凌想到刚刚众人的表情,不禁更加期待,只不过拿剑要做什么?
太过在意若寒的宁凌没有注意到皇上此时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30.再走近一步
一刻过后,若寒换了身衣摆绣有竹叶的青色衣衫,头发用缎带束了起来,一手握剑一手背后走到了场中央。
若寒拔出剑,向众人行了一礼,便随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琴声舞动了起来。若寒右手垂地持剑,双脚无声一步一步迈开。
说时迟那时快,他腕一用力,抖剑而上。在低头的瞬间,木剑自头顶上方划过。下一秒右腿屈膝抬起,左手绷直冲上,若寒整个
人看起来犹如直冲云霄而上的白尾鸢,破空长啸。
之后他回身转腕,木剑就随着若寒的动作空中画圆。将右手收回置于胸前,左手轻抚上剑身,若寒碎步转了几圈,再度出剑。若
寒剑气十足,就连无形的空气也好似被劈开了一般。正当众人沉醉于他凌厉的剑法中时,任生倒了杯茶,在他人不经意间扔向若
寒。
若寒适时地将剑横伸,盛了茶的茶杯稳稳地落在了近于剑尖之处。将腕力传于剑身,再至剑尖,向上一挥,茶杯随着那股力道直
上空中。与此同时,若寒反手握剑,随意舞了几下后,再次接住茶杯,滴水未溢。
多了茶杯的木剑,不似之前那般锋利,开始变得柔和起来,但力量犹存。轻盈的步伐,舞动的木剑,随之变换位置的茶杯,让在
座的所有人应接不暇。
杯中的茶水如春季里宁静的西湖,有时虽然随着春风微微荡起,却始终没有太大的波澜,平静依旧。
骖龙翔舞,雷霆收怒,江海凝光,众人还未回过神,若寒却已收了剑,正在轻抿茶杯中的茶水。太凉!若寒微微皱眉,随手将茶
杯仍回给任生,坐在了宁凌身旁。
“……”宁凌一寸一寸机械地转过头,好像皮影人一般,惊讶地不知说什么好。若寒嘴角上扬,很是满意宁凌的反应。
“若寒的表演为此次茶会锦上添花,比以往的都要精彩万分,不知诸位可还满意?”任生起身,因自己师弟的表演震惊全场,很
是自豪。
“那么此次茶会便到此为止,时候也不早了,各位晚上留在府中一起用膳吧。”
若寒回到屋中时,浴桶和热水都已备齐,而且温度恰好,便关门脱衣。
此时的钱塘四月,就如同木桶中的水温,宜人暖心。以往不曾感到开心,不曾注意到的美景,如今只因有了另一人的相伴,一切
都不再相同。
若寒闭眼背靠木桶,手指若有若无地撩水,忆起宁凌各种各样的笑,念着他为了自己竟去求石,又想到他总是耍着小聪明与自己
百般亲近,还有每每的有趣表情,就像方才那般。若寒脸上笑意浓浓,温馨,美好,幸福之感,接踵而至,灌溉着心中一不留神
就火速成长的情感。
如此回忆着,若寒带着上扬的嘴角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宁凌进入屋中看到的,正是脸上被热水薰起了三分珊瑚之色的若寒,心便是漏了一拍,下意识用力攥紧了手中的东西,想起了皇
上和上官枫方才同他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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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会散时,皇上的侍卫给宁凌带了话,说皇上要见他。宁凌对若寒随便说了个理由,就跟着侍卫而去。一进到屋内,便见皇帝老
叔正在生气地瞪着自己。
逃是逃不掉了,皇帝老人家已经认出了自己,为今之计还是自己主动承认错误吧。
“凌儿见过皇叔,请皇叔降罪。”宁凌抱拳跪在了地上。
“哼,降罪?凌儿何罪之有啊?”如果宁凌此时抬头,就能见到宁浮之脸上满是坏笑,可是他偏偏不会。
“凌儿没有及时给皇叔请安,实属大不敬。”
“何止是没请安这么简单,你还想法设法躲着眹呢吧?”
“宁凌不敢。”
“好小子,这就连名带姓了,行了,快起来吧。”
“凌儿不起,除非皇叔责罚凌儿,否则凌儿心里不安。”
这话并不假,宁凌小的时候时常进宫,还经常闯祸,可宁浮之仍对他宠爱有加。后来皇上派宁王镇守宁阳城,便再没见过他。宁
凌也时常想念宁浮之,特别是在西域的五年,他更觉得宁浮之是圣主明君。此次偶然相遇,往事就一幕幕在脑海中再现,可又因
自己之前瞒了若寒,实属不得以。
“臭小子,想受罚还不容易,朕就罚你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
“凌儿遵旨。”宁凌松了口气,起身。
“坐到皇叔这儿来,都好些年没有见过你了,要不是这次在任府碰上,你是不是都不打算进宫看眹?”
宁凌坐到宁浮之身边,像小时候一样挽起皇叔的胳膊,“皇叔哪里的话,这次也是因为事发突然才来的钱塘,要不早就进宫看您
了。”
“就信你这次。”
“多谢皇叔!”
“凌儿可是因为爱上了那个叫上官若寒的男子?”
“知我者莫过皇叔啊,皇叔说的没错,凌儿现在和您一样。”
“臭小子!你当真我不会罚你?!居然拿眹逗趣儿。”
宁凌傻笑。他其实是有些羡慕宁浮之与任末影的,可同时又同情惋惜。
羡慕他们都已过了二十年,却依旧不忘彼此,心中的沉沉爱恋刻骨铭心。同情惋惜他们白白浪费了二十年的光阴,只能独自生活
在寂寞的思念之中。
“凌儿啊,莫要像皇叔这般,就算你受的住相思之苦,也受不住光阴磨人,而最受不住的就是自己亲手放开了心爱之人。”
说这话时,宁浮之苦笑。宁凌看了心疼,安慰地握住了皇上的手。
“不过,这男男之恋,你父王怕是不会轻易同意,他是最要面子的。”
“皇叔放心,我想过的,若实在不行,只能与若寒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你做事就是容易冲动,你走后,你娘不得伤心死。既然让眹知道了事,岂有不帮你的道理?”
“皇叔说的是,毕竟您比较有经验嘛。”
宁浮之扬起手作势要打向宁凌,宁凌趁着空挡就向外跑。跑出去后,又伸回了半个身子,“皇叔,咱们的关系要保密啊!”
宁浮之摆了摆手,让他下去,免得再说些什么不着调的话儿。这个凌儿,一定要幸福,宁浮之心中感叹。
宁凌走过长廊,看见上官枫一人站在院中的池边,就走了过去。
“四哥怎么了?叶无林又招惹你了?”
上官枫没有接话,反而是严肃地看着宁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