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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一怔,他自小便被卖入齐府,活到现在一直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从没想过成家,也自然从没想过孩子,此时白白软软的小虎趴在霜翎怀里好奇的看向他,只觉新鲜好奇,僵硬的伸出手,一眼瞥见自己手上的伤口,又重新缩了回来,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朝小虎笑了笑。
不归面相本来不凶,只是少有波澜,笑起来些微有些僵硬,小虎瞪圆眼睛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又把头扭了回来朝霜翎咯咯而笑。
霜翎抱着他颇觉吃力,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方笑问:“怎么到这里来了?”小虎话还说不利落,霜翎也不指望他回答,却听门外萧轻弦沉声道:“是我叫紫雯带他过来的。”霜翎闻言急忙起身,将小虎放在地上。不归也躺在床上勉强想动,奈何力不从心。
萧轻弦推门进来皱眉道:“这孩子半日不见你便哭闹不休,紫雯带他找你,我便叫他们到这里来了。”说着冷冷的看了小虎一眼续道:“他日后不可能时时跟在你身边,该叫他改了这个毛病才好。”
霜翎愣了愣,亦没想到小虎会这般粘着自己,只是他年纪太小,该如何改?
见他为难,萧轻弦又道:“这孩子不可能做我世子,日后倒可跟在我们孩儿身边做个侍卫。不归,待你伤好,便将他留在这里与你教导,知道了么?”
房中两人只得答应,小虎原本出身低微,日后若能辅佐萧轻弦世子,倒也算是一世无忧。霜翎放下心来,看见萧轻弦示意,便转身与不归告辞,跟着萧轻弦回房。
两人料得不错,第三日萧轻弦上朝之时,丹凤果然找上霜翎。他武功高绝霜翎早已知晓,但住院护卫森严,他仍旧能不惊动一人状似悠闲推门进来,还是叫霜翎吃了一惊。只是霜翎心中有数,看见丹凤倒能淡淡一笑起身抱拳礼道:“丹凤国主。”
丹凤关上门朝霜翎一笑:“小侍卫呢,你我好久没这般单独说过话了。”
霜翎重新坐下身来笑道:“不错,丹凤国主有何话说,在下洗耳恭听。”
丹凤笑道:“洗耳恭听呢。小侍卫,从前戏弄你是我不对,当日我只道你只是萧轻弦的侍卫呢,没想到……”说着将霜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道:“瞧你这样子,对萧轻弦也算是情深意重,也该当知道我来找你何事呢。”
霜翎点点头道:“丹凤国主想说的可是解药之事?”
丹凤挑唇笑道:“聪明呢。跟聪明人说话还真是省力呢。”
霜翎笑道:“只是我记得前几日国主才答应过王爷不对我动手,今日怎么食言了?”
丹凤仍旧笑道:“食言呢。我从不做逼迫他人之事,这种事还需你情我愿才好呢。”
霜翎笑道:“丹凤国主说的不错,只是此事我虽想遂了国主之意,王爷却恐怕不会答应。不如这样,待王爷回来我与他商议一番,若王爷答应,国主与东勺公主便可出招了,霜翎自会在此接招。”
丹凤笑眯了眼,一场阴谋生生叫霜翎说成阳谋,这样倒也好,生死天定,若他答应下来,就算身死萧轻弦也不能怨恨。当下点头笑道:“接招呢。小侍卫,我便最喜欢你这一点,仿佛这世上根本没什么难事呢。萧轻弦快要回来了,我先回临水阁静待你的消息呢。”说罢转身依旧不慌不忙却身法极快的走了出去。
霜翎松了口气,还好这丹凤国主没趁自己与他独处之时为难,自己先下行动不便,若他出手,虽是门外就有侍卫,自己却未必能保证毫发无伤。只是想必自己不答应付出条件与他交换解药,来日他就未必会再像这般客气了。此事绝非自己一人之力能够解决,霜翎知不能逞强,待到萧轻弦下朝,自将此事说与萧轻弦知晓,又道:“属下以为此事还需顺了丹凤国主的心思,虽是危险,若有人配合,也能叫他二人元气大伤。”
萧轻弦不语,丹凤神出鬼没,既能避开院中诸多侍卫的视线,可见武功之高,若不答应他,日后为难霜翎才叫人防不胜防。但真的答应了他,霜翎在他手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皱着眉不愿想下去,萧轻弦慢慢摇了摇头。
霜翎知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王爷不必忧虑,以府中众多暗卫死士之力,属下不怕不能撼动南疆国主之威。至于属下,王爷也可放心,我自保尚且有力,此行定能有胜无败。”
萧轻弦抬头看了看霜翎,自他有了身孕以来,行动日渐迟缓,这般意气风发的样子许久未见,因他感染,不觉跟着生出些许豪情,心中虽仍是不安,却点了点头沉声道:“不论丹凤要求什么,自保为重。我信你,莫要叫我后悔。”
第五十五章
虽是商议已定,霜翎却并不着急,反而沉下心来等不归伤好。不归算是王府死士头领,自己此行必定凶险,死士武功高强,必定比普通侍卫有用。而自己于安排计划死士行动并不了解,一切还要等不归伤好才能着手进行。所幸近来南疆遭了秋旱,丹凤并未呆在王府,而是回了南疆主持大局,倒给了霜翎准备时机。
生怕陆闻再惹出什么事,萧轻弦对她本十分防备,派暗卫到桃花阁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谁知陆闻在桃花阁中异常安静,也不曾见邱梓易的人潜入,倒似真的安下心来在这里终老一般。
不归练武之人,受的又是外伤,伤口愈合倒也快,待十几日后丹凤从南疆赶来,不归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
再拖也是无益,何况再过一段时间,自己恐怕就不能再自如行动,倒不如将此事早解决为好。霜翎并不拖沓,只等丹凤一回来便找上他,彼时丹凤正在沐浴更衣,听门口侍女回报,慢下手中动作轻笑道:“小侍卫呢。且叫他带我片刻,这便出来呢。”
霜翎自知丹凤定会刁难,倒也不急,端坐在厅中,捧着大夫特地为他调配的茶一口口慢慢啜饮。此时天色尚早,萧轻弦去上朝未回,霜翎知丹凤就算刁难也必定会把握时辰,在萧轻弦下朝之前商议完毕放自己回去。
果然一盏茶之后,丹凤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房中慢慢踱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懒洋洋笑道:“小侍卫呢。三王爷的蛊毒三年后才会发作,你又何必这般焦急?”
霜翎慢慢站起身来笑道:“早些解了总是好的,便是霜翎本事不济,丹凤国主想必也想早一天除掉我吧?”
丹凤坐下身来挑唇而笑:“小侍卫说话倒是越来越直接了呢。你说的倒是不错,你能早一天离开三王爷,我也能早一天安心呢。”
单说除掉自己,只字不提自己能拿到解药的可能,霜翎也不恼怒,依旧笑道:“等了这许久,国主是否该出招了?”
丹凤笑弯了眼睛:“爽快,我喜欢呢。这解药其实说难找也不难,我只有一颗,这颗解药……”说着转着眼珠上上下下打量了霜翎一番:“便放在你元信皇宫中呢。”
听他住口不说,霜翎追问道:“放在皇宫什么地方?”话虽问出口,却也不指望他能回答,只是默默猜测。
哪知丹凤竟接口答道:“皇宫呢。其实也并不难,便是放在了萧洛的那个宠妃宫中。”
萧洛的宠妃?霜翎一怔,皇上年纪渐老,已多年没再选人入宫,身边并没什么新的宠妃,若说宫中最得宠之人,就算是萧锁辞的母妃孟妃,难不成丹凤是将解药放在了孟妃宫中?
丹凤挑着眉看了看霜翎笑道:“小侍卫呢,你是个聪明人,这宠妃是谁便不用我多说了吧?”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口续道:“对了呢,我听说那个宠妃好似是萧锁辞的母妃吧?”
霜翎垂下眼帘微微笑道:“我听说丹凤国主是想助王爷夺得帝位是么?”
丹凤挑眉道:“是呢。怎么?”
霜翎伸指敲了敲桌面:“怎么此刻看来,国主与七王爷似乎也交情匪浅呢?”
丹凤脸色不变笑道:“交情呢。我与萧锁辞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那颗解药乃是我当日潜入皇宫放进那妃子宫中的呢。小侍卫,我要你将那颗解药亲自带出来,否则我此行便没有意义了呢。”
霜翎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丹凤既将解药所在告知,自己何必拘泥,有暗卫隐藏身形慢慢将解药找出来便可,不必冒险与七王爷起了冲突。
丹凤似是看透他心思一般续道:“我既能将解药放进去,便也能取出来呢。如若小侍卫你并未进宫取药,我便将那东西毁了,你看如何呢?”
霜翎脸色一变,丹凤这话将自己的出路全都堵死,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解药,而是让自己潜入孟妃宫中,孟妃是皇上宠妃,又是萧锁辞母妃,一旦自己行迹败漏,结局如何谁都难以预料。还未张口说话,便听丹凤又续道:“皇宫呢。我听说现下掌管皇宫安全的禁卫军首领叫什么严峻煊的,萧锁辞曾经有恩于他呢。”
霜翎脸色更加阴沉,重重机关,以自己现在的身手绝难不叫人发觉全身而退,心思转了几转开口道:“丹凤国主放心,霜翎定会不负所望。”现下自己行动不便,王爷蛊虫发作尚在三年以后,倒不如等这个孩子出世,自己身手便利再去取来不迟。说罢站起身来想要离开,谁知身后丹凤突然又开口道:“等等呢。”
霜翎回过头,丹凤看着他弯着眉眼笑道:“我突然想起来了呢,这解药我只在那个妃子宫中放十日,时日过后再放在哪里我可就不知了呢。再或者,十日之后那解药忽然不见了……”
霜翎脚步一顿,放在孟妃宫中于三王府来说已极是不利,若真叫他毁了该如何是好?深深吸了几口气,霜翎深知此时不能冲动,转过头朝丹凤冷冷一笑:“丹凤国主倒是好思量,霜翎自愧不如。国主赶路辛苦,霜翎不多打扰,告辞。”说罢转身出了临水阁,朝主院走去。
萧轻弦回府已近午时,霜翎答应过此事与他商量,更何况牵涉甚广,也不准备隐瞒,原原本本将丹凤所说告诉萧轻弦知道,言毕看着萧轻弦等他说话。
萧轻弦冷冷一笑,丹凤设了这个圈套给霜翎,以霜翎性格,不会置自己安危于不顾,除非自己十日内能解了这蛊虫,否则他定要一闯孟妃住处。孟妃身份特殊,一旦被人察觉霜翎潜入她宫中,定会惹来三王爷加害七王爷的罪名,若自己不想背上弑弟的罪名,那便只有舍弃霜翎一条,只要到时候不承认霜翎是自己所派,便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只是霜翎于自己来说极是重要,绝不会舍弃,进退两难,只有霜翎从孟妃宫中全身而退,此事才能两全。
霜翎看他半日不语,开口叫道:“王爷?”
萧轻弦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霜翎,他现下行动不便,潜入那护卫重重的皇宫谈何容易?皱了皱眉道:“莫要去,解药的事我自会想办法。”
霜翎不说话,只盯着萧轻弦。两人僵持良久,萧轻弦叹了口气,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于他的性子在明白不过,这人平素温柔可亲,总是顺从别人,可若真的要坚持什么事,就连自己也拗他不过,皱眉道:“你可知其中牵涉甚广,后果不是你自己能承担得起的?”
霜翎点了点头:“属下明白,可让王爷身处危境,非属下所愿。”
萧轻弦不悦道:“我已说了解药之事我自会想办法。”
霜翎却仍旧坚持:“南疆蛊虫奇特,任是神医也不敢肯定能解,属下情愿一试,若是身陷皇宫,绝不会连累……”话未说完,就见萧轻弦脸色一变,厉斥道:“闭嘴。”霜翎一怔,住嘴不说看着萧轻弦。只见他站起身来神色冰冷,朝自己走了两步冷笑道:“你怀了我的孩儿,又说倾慕于我,事到如今想要为我而死?那你将我情感置于何地?霜翎,你自己说这话该不该打?”
霜翎许久没见他对自己这样疾言厉色,只是他话中之意乃是承认对自己也有情,一时不知该惊还是该喜,怔在当地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才讷讷叫道:“王爷……”
萧轻弦怒气未平,自己从未想过舍弃他,他却如此自轻,半晌方才冷着脸道:“皇宫中护卫重重,严峻煊又是萧锁辞的人,你要怎么脱身?”
霜翎深深吸了口气,眼下绝非感慨时机,正事要紧,想了想开口道:“属下现下虽然使不出全力,但潜入宫中不叫人发觉想来倒可全力一试。到时属下藏身在孟妃宫中不会发出声响,王爷可派暗卫死士寻药,他们身手远高过属下,当不会叫人察觉。”
这也是现下最妥当的办法,萧轻弦脸色微微缓和了些,却依旧冷冷道:“你果真能瞒过皇宫守卫潜入孟妃宫中?那些侍卫人人武功与你相当,要想潜入极是不易。”
霜翎小心翼翼的看了萧轻弦一眼,见他脸色缓和了些,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想了想道:“属下自会跟在暗卫死士身后,就算我武功不济,有他们相助,想来不至叫人发觉。”
萧轻弦皱着眉头不说话,自己手下的暗卫与死士身手他自是知道,暗中潜入皇宫也并非难事,就算带上霜翎想来也不成问题,可若丹凤与萧锁辞互通声气,萧锁辞依仗恩情叫严峻煊刻意为难该如何是好?半晌方道:“还是不妥,严峻煊不知深浅,你不可轻易涉险。”
严峻煊……霜翎也微微皱眉,片刻后犹犹豫豫的开口道:“属下以为,严峻煊至多会在孟妃娘娘宫外多派人守卫,若能不惊动他们自然是好,一旦惊动,以暗卫身手将人引开不成问题,属下可跟随其余人趁虚而入。”
这点萧轻弦自然也想到,只是关心则乱,他不愿霜翎涉险,多加阻拦,奈何霜翎坚持,只得皱着眉头道:“午时了,先用饭吧,此事饭后再议。”
话虽说的不耐,言语间意思却已松动,霜翎微微一笑顺从道:“是,王爷。”
第五十六章
(上)
在房中用过午饭,萧轻弦却并未如往常一般叫霜翎歇息,霜翎知他仍旧有话要说,便打起精神坐在一旁等他开口。谁知过了半晌,萧轻弦沉声道:“你先歇着吧。”说罢站起身来出了房门。
霜翎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房门被守在门口的小厮关上,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朝门口走了两步,想起萧轻弦定是去找丹凤,不欲自己跟随,又停住脚步。
出了主院,萧轻弦果然进了临水阁。
丹凤似乎料定萧轻弦会来,大喇喇坐在厅中等他,一看见萧轻弦便站起身来笑道:“王爷这么久不来我这临水阁,丹凤倒是想念的紧呢。”
萧轻弦坐下身来看了丹凤一眼淡淡地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国主与霜翎所说本王已知晓。霜翎为人笨拙,尽信国主所言,只是本王还有个疑问。”
丹凤弯起眼睛笑道:“疑问呢。王爷请问。”
萧轻弦盯着丹凤冷冷地道:“丹凤国主当日让我服下那枚丹药,便是想要日后牵制与我,如今怎么会善心大发将解药给我?”
丹凤眼珠转了转看着萧轻弦道:“王爷大可不必骗我呢。你可是真心怜惜那霜翎?”
萧轻弦脸上神色不变:“本王已说过,霜翎腹中有我骨肉,也叫国主好生思量。”
丹凤脸色变了变,他原本就是想连同那个孩儿一同除掉,奈何杀害皇孙这种罪名他还不想背负,脸色也沉了下来道:“思量呢。王爷当日说过要娶我为妻,我也说过会助王爷一臂之力呢,王爷有了子嗣,难不成便将这些话都忘了么?”
萧轻弦冷声道:“本王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忘,也顺从国主之意服下那枚丹药,只是国主如妇人一般善妒,倒叫本王……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