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人发了脾气,哥舒碧不得不乖乖举手投降,苦笑道:「不是信不过你——」而是现在没有证据,叫他怎么说?
李琎才不吃这套,眼一瞪,「那就说实话!」
「好好好,我说我说。」哥舒碧拿他没办法,压低了嗓门儿开口道:「那人……就是安禄山口中的叛贼拓跋燕,是我童年好友。
」
「什么?」李琎闻言果然瞪圆了双眼,「你当真认识?」
「岂止认识,而且熟悉得很,就像亲兄弟一样。」哥舒碧皱起双眉,「所以我才不相信,他竟然会谋反。」
李琎沉吟片刻,便道:「你是觉得内有蹊跷?」
哥舒碧点点头。
李琎也沉默下来,低头思量许久,才又继续道:「既然如此,你可要当心。」
他仰头看着哥舒碧,「既然里面有古怪,说不定会有凶险,你别冒冒失失的,小心一点儿。」
见李琎毫无保留的就相信了自己的话,哥舒碧心里甚为感动,伸手抱住他,「你就这么相信我?」对自己的话没有丝毫犹豫的全
盘接受?
李琎斜他一眼,「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岂不是白和你认识这么久?」
哥舒碧闻言心花怒放,忍不住结结实实的又亲了李琎一口,李琎倒也没推开他,只是在哥舒碧转过头去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担
忧的目光。
在翠涛居厮混了整整一天,先送走了李琎,哥舒碧才独自往将军府走去。
他走得很慢,等到达的时候,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行人早就各自回到家里,街道上冷清得很,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换个胆子小
的,只怕就心惊胆战得不敢再往前了,可哥舒碧毫不在意,一路哼着小曲儿,活脱脱一个无所事事吃饱喝足往家走的纨绔子弟形
象。
刚走到侧门,他目光往门前的大树阴影处一扫,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毛,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往前走了一步。
对方畏畏缩缩的从阴影里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唤道:「哥舒少爷……」
「是你!」没料到是早上才去打探过消息的那拓跋商人,哥舒碧不禁一怔。
那人穿着一件青色的斗篷,把整个身形都遮挡得严严实实,脸也挡住了,只是在叫哥舒碧的时候才略微露了露面孔,好让对方知
道是自己,却又忙不迭的用兜帽把脸遮住,紧张的往左右张望许久,才又小声道:「哥舒少爷,今天上午……不是……不是我不
肯说……是……」
他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是我不敢说啊……」
「……」哥舒碧机智多变,见对方如此遮遮挡挡的来见自己,心知事情有异,连忙打开侧门,让那人先闪身进去,警惕的往左右
看看,见无人跟踪,才关上门。
那人忙不迭的就要开口:「哥舒少爷,关于族长——」
「且慢。」哥舒碧打断了他的话,「隔墙有耳,这里先别说,跟我来。」
那人唯唯点头,哥舒碧就带着他往哥舒翰的书房走去。
说是书房,其实早就变成了哥舒翰的酒屋。别人的书房内一般都是笔墨纸砚加书架,而哥舒翰的书房,则是在笔墨纸砚书架之外
还加上酒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美酒,都用小标签细细的注明了。哥舒翰就一边看着兵书一边喝酒,倒也自在。
听到敲门声,哥舒翰头也不抬,「进来。」
但是传来的脚步声却是两个人的,他这才抬头,见到那浑身都藏在斗篷里的人,也不禁一怔,「这位是?」
「拓跋部。」哥舒碧只说了这么三个字。
哥舒翰已经会过意来,连忙起身,「请坐。」
但那人却「扑通」一声,朝向哥舒翰跪下来,连连磕头,痛哭流涕,「哥舒将军,一定要为族长报仇啊!」
「什么!?」哥舒翰与哥舒碧两父子见状都惊住了。
哥舒碧连忙去搀扶那人,可那人却怎么都不肯起来。
斗篷的兜帽早就滑了下来,那人满脸泪水,哭道:「族长他……他死得冤啊!」
「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起来再说。」
哥舒翰也去搀扶他,对方这才撑起身,一边擦泪,一边说道:「族长他不是反贼,绝对不是反贼。」
哥舒翰点点头,「我也相信他不会是这种人。」
「他是……他是被安禄山陷害的。」那人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哽咽道:「将军久不在边疆,不知现在那儿简直就是一片乌烟瘴
气,安禄山为了讨好朝廷,先是假意邀请族长赴宴,下药迷倒了族长,还派兵突然血洗拓跋部,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然后诬陷
我们拓跋部反叛,被他镇压,族长……族长就是这样被陷害而死的。」
他一边说,一边擦泪,泣不成声,「还有我的父母弟妹,都在这场屠杀中被杀了,我因为经商在外才躲过一劫,保住小命已经不
错了,哪里还敢多嘴张扬?」
「光当」一声,哥舒翰猛地把酒壶砸到了地上,吓了那人和哥舒碧一大跳。
「安禄山这王八蛋!」哥舒翰大怒。
酒壶摔碎了,把地面打湿一大片,哥舒碧连忙上前,「父亲——」
哥舒翰举起手来阻上了哥舒碧要说的话,抬头看向那人,「此事非同小可,而安禄山如今又深得陛下欢心,要指控他,必须证据
确凿。」他说话的时候,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人,精光湛亮,「你可愿作证?」
那人跪了下来,「但求将军为我父母弟妹还有族长报仇!」
「那好。」哥舒翰点点头,「我明日就进宫面圣,你今天就留在我这儿哪里也别去,以免意外。」
那人先是点点头,但接着摇了摇头,「这……我的小儿子还独自在家,我……我还是要回去一趟。」
「这样也好,你把你小儿子也接来。」哥舒翰说完,回头对哥舒碧道:「你护送他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怎敢劳烦哥舒少爷大驾!」那人推辞道:「况且要是被人看到我和哥舒少爷在一起,只怕反而会引起怀疑,我
独自回去就好。」
「这样啊……也成。」哥舒翰思量了一下,点头应允,「但路上自己小心,安禄山心狠手辣,你可要千万当心。」
「多谢将军关心。」
那人擦干眼泪,就告辞了,哥舒碧送他到后门,见外面无人,他才小心翼翼的离开。
回到书房,哥舒碧刚踏进门,就见父亲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那目光看得他不禁心里发虚,连忙挤出笑容来,「爹,你看着我
做什么?」
「刚才你在想什么?」哥舒翰不愧是哥舒碧的爹,见之前那人说出真相的时候,儿子一反常态的都不吭气,心里就已经觉得有点
异样。
以儿子和拓跋燕那亲如兄弟的关系,知道对方是被陷害而死的,居然这么冷静,实在反常!
「你想做什么?」哥舒翰警告似的开口。
哥舒碧举起双手,甚是无辜,「爹,你也相信我一点好不好?」
「相信你?哼!」哥舒翰瞪了一眼,「你可别去做糊涂事情,这事儿我会处理。」
「……」哥舒碧摊摊手,一脸「我知道了」的表情。
哥舒翰虽然还是觉得不放心,可儿子给自己装糊涂扮无辜,他也没法子,只好挥挥手,让他先下去了。
回到自己房间,哥舒碧却怎么都睡不着。
燕大个子的枉死,让他怎么能平静得下来安然入睡?
那可是拓跋燕!自己亲如兄弟的童年好友啊!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杀害,还被安上个「叛贼」的莫须有罪名不成?
但是父亲的话也没错,安禄山的势力如日中天,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扳倒的……
要给燕大个子报仇,谈何容易?
哥舒碧在床上翻来翻去,最后起身下床,从隐密处取出一个长条形的匣子来。
打开九扣连环锁,木匣内,暗红色的绸缎上,放着一把约有一尺长的短剑,青色的剑鞘,剑柄用乌金缠绕着,做工精致。
他轻轻抽出短剑,只见黑暗之中,一点亮光一闪,剑光凛冽。
此剑虽然无名,却是锋利异常,乃是哥舒碧行商时无意中得到的,这么多年来,也只用过一次。
那是当年任青还假意投在李林甫门下,担任御史中丞一职的时候,他为了救人,不惜翻牢劫狱,想要把朋友救走。那晚,哥舒碧
就带上了这把短剑——
如今,是第二次用它的时候了。
哥舒碧刚把短剑收好,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连忙开门,只见哥舒翰正朝向自己急匆匆而来。
一见到儿子,哥舒翰就停下了脚步,满脸凝重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对哥舒碧道:「他死了。」
「什么!?」哥舒碧不敢置信的看向父亲。
哥舒翰也是一脸懊悔的表情,「火灾,一家人都没跑出来。」
「这不是……」哥舒碧刚叫了一句,连忙压低嗓门,「这不是灭口吗?」
「是的。」哥舒翰后悔得很,「早知道该派人去保护他,完全没想到安禄山消息这么灵通。」
「那……那怎么办?」哥舒碧皱紧了眉看向父亲。
哥舒翰冷笑,「明日照旧面见陛下。」
第八章
对哥舒碧来说,他虽然早就知道安禄山如今的权势一手遮天,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遮天到这样的程度。
一大早,哥舒翰就进宫面圣去了,他在家里焦急的等待,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回来,可哥舒翰的一句话,却让他顿时愣住。
「陛下有令,让我明日离京去潼关,说那边驻兵出了乱子,要我去处理。」
「马上离京?」哥舒碧叫道。
「是的,马上,十万火急。」哥舒翰也皱起了眉头,「这也太巧了。」
「是安禄山搞的鬼?」
「有可能。」哥舒翰疲倦的揉揉太阳穴,「我一进宫,就见安禄山也在,本想说明燕大个子的事情,可陛下根本不听,还下令叫
我马上去潼关。若说这事儿和安禄山无关,打死我都不信。」
「那……那怎么办?」哥舒碧恨恨的咬牙,「难道燕大个子的事情,就这样算了不成?」
「只有稍安勿躁了。」哥舒翰拍拍儿子肩膀,「一切事情,等我由潼关回来再说吧,你别轻举妄动。」
哥舒碧点点头,「我知道,父亲放心。」
听见儿子这么爽快的就答应,哥舒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瞪了儿子许久,却终是没说出来,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对哥舒碧来说,只有当父亲在京城的时候,他才会住在将军府,以往那儿都是他大哥住,但是大哥外放太守,父亲一走,整个将
军府顿时就空荡荡的,下人们都以为二少爷大概又要和往常一样去翠涛居住,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次哥舒碧居然还就乖乖的
在将军府待了下来。
父亲不在,大哥也不在,他一个人也不怕冷清,每天就在府里闲逛,没事儿的时候就练练功夫,招式一板一眼的,甚是不错。
下人们这才知道,原来整天游手好闲的二少爷,其实也是一身的好武功!
不过惊讶归惊讶,一想到哥舒碧是谁的儿子,大家也就见怪不怪,毕竟虎父无犬子,哥舒翰是名满天下大破吐蕃的猛将,儿子一
身好功夫,倒也在情理之中。再加上早就习惯了哥舒碧不按作息出没,所以,那天半夜下人送茶过去,却见房内没有哥舒碧身影
,也丝毫没觉得哪里异样,而是和往常一般,把茶杯放在案上就离开了。
听更夫敲了两更,远远的走开了,哥舒碧才从藏身的墙角阴影处走了出来。
他一反往日的轻松与悠闲,而是一身黑色衣衫,宽带束腰,袖口扎起,越发显得敏捷精干,整个人竟似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般。
他沉着脸,素日满是笑意的双眼也变得冷冰冰的,目光凛冽,冷冷的看向不远处的安府,那是安禄山在长安的居所。
也许是听到了一些声响,哥舒碧突地往角落处一躲。
只见安府的大门突地打开了,接着,就见安府的小厮出来,打着哈欠,将门口写着大大的「安」字的灯笼取下来,换过蜡烛,便
又进去了。
哥舒碧轻轻松口气,再度从藏身处出来,手中,紧握着那把无名的短剑。
剑,已经出鞘!
他今夜来,就是要为好友报仇!为拓跋燕还有拓跋部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报仇!杀了安禄山!
哥舒碧警惕的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形,就转身来到后巷。
巷子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哥舒碧往前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了脚步来,沉声喝问:「是谁?」
对方缓缓的从阴影处走出来,也是一身黑衣,身形修长纤细,俊俏的面孔上神情肃然。
哥舒碧不禁睁大了双眼。
那人居然是李琎!?
李琎沉着脸,见哥舒碧吃惊的样子,走上前去低声道:「你要往哪里去?」
「……」哥舒碧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今晚不关你的事情,快让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李琎冷笑一声,「你要去送死!」
见来意被对方识破,哥舒碧脸色未变,只是低声开口:「你让开。」
「不让!」李琎脾气也不小,瞪他一眼,「除非你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你!」见李琎怎么都不肯让开,哥舒碧也无计可拖,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不能让我朋友冤死。」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
也许是这句话的声音大了一些,引来安府内一些骚动。
「外面是不是有人?」
「去看看!」
李琎见势不妙,拽住哥舒碧就逃。一开始哥舒碧还想挣开,但被李琎死死抓住,身不由己的跟着逃走。
两人一路逃到僻静的地方,见无人跟踪,李琎这才松口气,喘息一声,放开了哥舒碧的手。
他一边喘息,一边看向哥舒碧,「安府守卫森严,你刚才也看见了,就凭你一个人想要刺杀他,那是不可能的!」
「……」哥舒碧回想起之前的惊险,也不禁皱眉,沉着脸一声不出。
李琎又继续道:「而且,现在安禄山与杨家狼狈为奸,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扳倒的?那日哥舒将军进宫面圣一事,我也略有耳闻。
」他说着说着看了哥舒碧一眼,「就猜到哥舒将军一离开,你就要闹事儿!」
言辞间竟是毫不客气的把哥舒碧当成小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哥舒碧又好气又好笑,但一想到自己的目的,就顿时收敛了笑容,对李琎道:「拓跋燕是我的好友,亲如兄弟,此仇不能不报!
」
「那就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吗?」李琎气得简直要跳脚,见哥舒碧居然敢不理自己转身又要去安府,大怒之下吼道:「你
敢走?你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在这儿脱光我自己!」
此言一出,哥舒碧顿时乖乖的停下了脚步。
看着背对自己一声不出的哥舒碧,李琎火冒三丈,「够胆你就走!走了别后悔!」
一边说,他一边当真解下自己的腰带,狠狠朝着哥舒碧砸了过去。
被这一砸,哥舒碧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奔到李琎身边。
而这个时候,李琎早把自己的外袍都除了下来,露出穿着单衣的纤长身子。
哥舒碧哭笑不得,抓过外袍就把李琎紧紧裹起来,「你赢了……」他彻底认输,「你赢了……」
看着满脸黑线的哥舒碧,李琎仰仰头,修长白皙的脖子线条优美,气鼓鼓的冷哼一声,「原来你心里还有我啊!」
「当然有,一直都有啊!」哥舒碧把李琎紧紧搂在怀里,虽然看他的表情,大概撞墙的心都有了。
李琎显然还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我还以为你当真不介意我当街脱光呢!」
哥舒碧心里暗道,当街脱光丢脸的究竟是你还是我?但一看李琎气呼呼的表情,就很识趣的没有说出来,而是连连陪笑,「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