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彦弘远远地叫了一声“凯迪”,这聪明而又忠心的犬果真听话地跑回了那人身边。
梁——在原地扭捏了半天,才远远地朝他的父亲喊道:“爸,我想回来住几天。”
“随便你。我说过我不会再插手你的事。”梁彦弘说完,便领着凯迪进屋去了。
晚饭是苏青叶和梁——两个人吃的。那位老仆人说老爷已经用过晚饭了。借着这个机会苏青叶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惑:
“为什么之前你那么恨你爸爸呢?”
梁——犹豫很久,才道:“因为我一直觉得他喜欢别人多过喜欢我。小时候他会摸那个男人的头,但是他从来不会摸我的头。”
“但是后来他身边没有任何情人了呀!”
“对。然后他才注意到他还有一个儿子。他开始对我施行高压政策严加管教,我做得不好他就会打我。他要是肯温柔地摸下我的头,或许我就会听他的话。”梁——低头拨弄着碗中的饭粒,转而道:“前几天我在网上玩百家乐,输了很多钱。催债的到处堵我,是庆哥帮我搞定的。”
“你输掉多少?”
梁——思考了一下,才说:“一千万不到一点吧。”
苏青叶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
第15章
入了夜,苏青叶自然而然地在梁家住了下来。他住在梁——隔壁的客房里。而梁彦弘的房间则在走廊的那头。
“以前我老想着离他远点,所以就搬到了离他最远的一间房间里。”梁——解释道。
苏青叶在梁——的房里玩了一会,待到约莫九点钟的光景他借口说想睡觉,实则是想去走廊的那一头瞧瞧。
他悄无声息地在幽深的走廊上缓步走着。偌大的房子在黑夜里显得有些阴冷凄清。他想象着梁彦弘独自一人穿过这寂静的长廊,而后在夜色里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这条走廊似乎很长。他走了很久,才看见尽头一间房间里泄出来的灯光。透过虚掩的房门,苏青叶看见那个男人盘腿坐在榻上,他的前面摆着一张棋盘,凯迪忠诚地坐在男人对面。此情此景就好像一人一狗在对弈一般。
他听到男人微笑着在同凯迪说话,不时伸过手去抚摸它的毛发。凯迪的前爪搭在落满了黑子白子的棋盘上,漆黑如墨的眼睛忠心耿耿地瞅着他的主人。
苏青叶突然就有些羡慕那条大狼狗了。
只看了那么几眼,忽然凯迪警觉地跳下卧榻,冲着他的方向狂吠起来。梁彦弘喝止了它,便对尴尬地立在门外的苏青叶说:“进来坐吧。”
偷看被发现,这使得苏青叶有些不好意思。他局促地在一张躺椅上坐下,解释道:“我刚才在走廊里随便逛逛,看见这儿灯亮着……”
“会下围棋吗?”梁彦弘打断他,显然对他的解释并不感兴趣。
苏青叶感到抱歉:“我不会。”
“象棋呢?”
“也不会。”
“那你会什么?”梁彦弘抬眼看他,“飞行棋?还是斗兽棋?”
苏青叶只得说:“我会一点五子棋。”
“那过来吧。”梁彦弘说着开始收拾棋盘上散落的棋子,并且招呼凯迪给苏青叶让位。
“在围棋棋盘上下五子棋?”
梁彦弘耸耸肩,说:“物尽其用么。”
方方正正的棋盘上,黑子张牙舞爪地占据了主导地位。苏青叶苦恼地捏着一枚白子,苦苦思索着该落在哪处好。这已数不清是第几盘棋了。不论谁是先手,每次被动地东堵西截的人都是他。梁彦弘的黑子总是落得恰到好处。苏青叶堵了一条路,那人又总能轻易地开辟出另一条路来。到得后来梁彦弘的黑子一团团紧密地聚集着,而他的白子却零零星星地散落着,毫无章法可言。
“你缺乏大局观。”梁彦弘低头望着棋盘,说:“走一步想一步的话,你只有寄希望于对手疏忽大意才能获胜。”
苏青叶害羞地对他笑笑,说:“我脑子笨,想不了那么多。”
“真是个笨蛋。”梁彦弘低低地说。
苏青叶落下一枚棋子,便道:“彦哥,——这次真的是浪子回头了呢!”
梁彦弘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是吗?”
苏青叶想到梁——输掉的一千万,意有所指地道:“或许他真的在外面吃了什么亏。”
“难怪今天突然回家了。”
“他以前不大回来吗?”
“有几年了吧。”梁彦弘随意地道。
“不管怎样他都是你儿子呢!”
梁彦弘抬眼看他一眼,道:“所以我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他。”
“我的意思是,在——心里,你始终是他爸爸。”
“或许吧。”梁彦弘淡淡地说。
翌日苏青叶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只因晚上和梁彦弘下棋下得忘了时间,等他爬上床的时候已是夜半。苏青叶在窗边伸了个懒腰,看见别墅背后建有一个网球场,此刻梁彦弘和梁——正顶着炎炎烈日打网球。
父子俩你来我往打得很激烈。苏青叶趴在窗台上看着,谁也没有发现从窗口里探出脑袋的他。过了一会他们打得累了,便并肩坐在遮阳伞下休息。梁——递给他父亲一瓶水,梁彦弘自然地接过了。两人虽没有言语,但相处得还算融洽。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能有多大的仇呢?
苏青叶看了一会,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他想他也该下楼同他们道别了。来时他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因此他两手空空地下了楼,恰逢父子俩从外头走进来。
“我该回学校了。”苏青叶落落大方地朝他们笑笑,道。
令他意外的是梁——开口挽留道:“急什么?还有两个礼拜才开学。再多住几天吧。”
苏青叶犹豫着,觉得再住下去着实有些怪异。毕竟他和梁——的关系充其量只是狐朋狗友而已。
“爸,我想让我朋友在这住几天,你不反对吧?”梁——问他父亲道。
梁彦弘原本要往楼上走,闻言他在楼梯上停住了脚步。苏青叶抬眼看他,那个男人的视线也落在他的身上。“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在这多玩几天吧。”梁彦弘以长辈的口吻说道。
苏青叶的心里顿时飘过一道暖流。尽管那人的话听起来也不过是程式化的挽留而已。
于是他决定再多住几日。
在苏青叶看来,洗心革面的梁——缠着他父亲的行为简直称得上死皮赖脸。除了梁彦弘与他的德国大狼狗玩耍的时候,无论他的父亲做什么,他都要厚着脸皮凑一份子。
当梁彦弘跳入泳池的时候,梁——三下五除二地在池边扒光了自己然后套上泳裤跃入泳池。
当梁彦弘想要活动筋骨的时候,梁——宣称要和他父亲切磋切磋,结果自然被教训得人仰马翻。
就连夜里梁彦弘盘腿坐在榻上研究棋盘的时候,梁——都要坐在旁边打瞌睡。
苏青叶往往坐在旁边安静地看,当然梁——会招呼他一起玩,偶尔地他也会一道加入,但他也知道其实他是多余的。
他静静地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时候内心里不无钦羡。
也正是冷眼旁观的缘故,他清楚地看到,当父子俩在泳池里激烈地打水仗的时候,当梁——锲而不舍地摆开格斗架势向梁彦弘挑战的时候,当梁——趴在棋盘边睡得口水横流的时候,隐藏在梁彦弘眼底的不易捕捉的温柔。
如水的夜色里,他看到那个男人像抚摸凯迪一样温柔地抚摸他的儿子。
他看到浓得化不开的怜爱从那个男人幽深的眼睛里溢出来。
那时候他才明白,父亲的爱,从来都是无言而又深沉的。
他在黑暗中悄悄望着那个如青山一般深沉的男人,既羡慕又心酸。
也许是自小没有父亲的缘故,从懂事起他便喜欢和比他年长的男人打交道。
十八岁那年他高考落榜,那个同样炎热的夏日里他一边打工一边赚复读的费用。他在酒吧做酒保,有一天李文庆来了。他坐在吧台边点了一杯马提尼。
李文庆摩挲着晶莹剔透的酒杯对他说:“你知道吗?马提尼有一个外号,叫‘沉静的仙药’。我现在觉得,这个外号该送给你才对。”
苏青叶听了,朝他微微一笑。
后来,他不用再继续打工。因为李文庆轻而易举地帮他圆了大学梦。
开始的时候他们之间也是甜得令人发腻的。直到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
那个夜晚留给他的唯一记忆,便是无止境的摇晃。他跪趴在沙发上,一双陌生的手抓着他的腰,拼命地在他身体里冲刺。
翻来覆去地,他不断回想着那天早晨李文庆坐在餐桌旁对他说的话:
“晚上打扮得漂亮一点。”
他开心地笑了,嗔道:“干嘛?”
李文庆面无表情地说:“你还没上过游艇吧?”
“你有游艇?没听你提过呢!”
李文庆沉默地点了一根烟没有说话。
当苏青叶衣着光鲜地跨上游艇,却看见青龙堂堂主宋朝坐在沙发上朝他微笑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早上李文庆沉默的原因。
也许他的确对那个人有过期待。
他所要的不多。或许只是一个家,一个可以让他栖息的避风港。
当他看见梁彦弘温柔地注视着梁——的时候,他终于明白,终此一生这或许都只是一个奢望罢了。
第16章
就在苏青叶准备向梁——辞别的时候,那人忽然神秘兮兮地将他拉到树下,说:“青叶,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原来如此。苏青叶恍然大悟,面上却笑了笑:“什么事?如果能帮我肯定帮。”
梁——绕着大树转了一圈,却始终支支吾吾地。苏青叶也不催促,只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梁——下定了决心似地说:“我不是欠了庆哥一千万吗?我想把这笔钱还给他。”
苏青叶笑了:“那我可帮不了你。这件事你该去找你爸。”
“那我还不被他打死?”梁——干咳几声,说:“是这样。有一阵子我爸喜欢收藏古董,后来他不玩了,又把古董扔到了一边。所以我想偷一件出来卖了还债。”
苏青叶皱起了眉头,说:“这不好吧?”
“没事!我爸早把那些古董给忘了。我只拿一件,神不知鬼不觉。”他看着苏青叶诚恳地道:“我想给我荒唐的过去画一个句号,以后好好陪在我爸身边,再不做任何忤逆他的事了。所以这件事你就帮帮我吧!”
“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爸?”
梁——露出古怪的笑容:“你告诉他只能给他添堵,何必呢?”
苏青叶沉默了一会,说:“就算你现在不说,宋朝迟早也会告诉他的吧?”
“这个你放心,我在网上玩的,账号不是在宋朝那儿开的。到时你只要帮我望风就可以了。其他事情我来。”见苏青叶仍然一脸犹豫,梁——又道:“相识一场,你不会这点忙都不肯帮吧?”
苏青叶这才不情愿地答应下来:“好吧。我帮你。”
到了行动那天梁——却把手给崴了。见那人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又是哀求又是讨好,苏青叶想着干脆送佛送到西,只身爬进阁楼的储藏室里拿了一件精致的珐琅鼻烟壶出来。
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得了手,这倒有些出乎苏青叶的预料。更令他意外的是梁——竟然只要他偷这一件小小的鼻烟壶。
“这么个东西能值一千万?”苏青叶不以为然地问。
梁——神秘地笑笑,压低声音道:“乾隆年间的。”
苏青叶心里咯!一下,脸色顿时多云转阴。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乾隆年间的东西体形再小也是稀罕物。
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别怕。我爸平时不亲自来这,只不过定期找人帮他清洗擦拭。那些人哪能发现少了个鼻烟壶呢?就算他发现了有我扛着呢。”
苏青叶听了,刚舒一口气,忽然又想到:既然梁彦弘定期找人保养这些名贵的收藏,那储藏室里该有摄像头才是。
他眼前一黑,这才醒悟他被梁——结结实实地坑了!如果梁彦弘不发现那也就罢了。一旦那人发现,那他苏青叶就是替罪羊。
而且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夜里天空突然电闪雷鸣。苏青叶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恨恨地用手捶了一下床。在这雷电交加的夜里,无尽的悔恨折磨得他无法入睡。
偷了鼻烟壶之后,梁——依然是一派阳光灿烂的模样,好像任何阴暗都与他无关似的。他依然亲热地叫着苏青叶的名字,泡在蔚蓝色的泳池里招呼心事重重地坐在池边的他一起玩。苏青叶用力地看着那张无邪的笑脸,这才觉出了人心的难测。他早该明白的,然而他却拗不过梁——的哀求而大方地施与了援手。
如果梁彦弘知道了,一定从此将他与下作的小偷划上等号了吧!
他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帮梁——去偷东西的呢?
苏青叶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睡到夜半依然了无睡意。苏青叶从床上爬了起来,披衣下楼去寻啤酒喝。他在闪电熠熠的光亮里摸到冰箱旁,却被倚在吧台旁的一个黑影唬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梁彦弘。
苏青叶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说:“彦哥,你吓死我了。”
“抱歉。我一个人在这住惯了,不是诚心吓你。”
“嗨,没事。”苏青叶挥了挥手,又问:“彦哥,你也睡不着吗?”
“是啊。”梁彦弘叹了口气,说,“睡眠浅,有点风吹草动就醒了。”
苏青叶站在黑暗里没有接话。他原本就满腹心事,此时心慌意乱之下完全没有说话的兴致。他坐在吧台上,来回晃荡着两条纤长的腿对着窗外发呆。
沉默了一会,苏青叶忽然开口道:“彦哥,有时想想我真的挺命苦的。”尽管梁彦弘隐在黑暗里,但苏青叶知道那人正望着他。他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我天天盼望着有人来领养我。好不容易被人领走了,没过几天又被送了回来。”
“为什么?”
苏青叶侧头朝那人妩媚地笑了一下,说:“你可能不相信。因为那个女主人说我是狐狸精。”
梁彦弘低低地笑出了声,他的嗓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性感:“你的确是个狐狸精。”
“彦哥,我什么都没做。”苏青叶无辜地说:“好不容易才等到有人来领养我,我还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是那个男人他来来回回地摸我屁股,好巧不巧那女人就看到了。”
“那的确是你倒霉,偏巧碰到个喜欢小男孩的变态。”
“是吧!”苏青叶沮丧地说:“后来我碰到李文庆,结果他又把我送给宋朝。”
“谁叫李文庆天天带你招摇过市,弄得帮里很多人都觊觎你。”梁彦弘半真半假地道:“其实他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直接把你送到我床上来,我把位子让给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