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早知 第三部+番外——洛雁公子

神来这人已经来到了青远烟身边，锃亮的合欢正架在覃国皇帝的颈上。

全军哗然。

青远烟听见身后人用略带忧伤的口吻道：“还记得很久以前我曾与你说起关于生死门的梦么。那时你不是还问我选的是何门么？

”

“记得。”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我选的是生门……”

听到这样的回答心口悬着的重物刹那间分崩离析，仿佛一切的负担都放下了，青远烟几乎笑了，还以为这家伙又要做什么傻事。

谁知刚一放松便听许清如继而道：“可当我走进生门时却发现生门的背后是道死门……”

“什……！”青远烟话未说完被颈上一麻，眼前陷入一片黑寂。

“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对不起……”看着怀里昏睡的人紧缩的眉头，许清如笑容柔和，众人一见立刻围了上来，但忌惮他手里的

人质亦不敢妄动。

许清如将昏睡的人稳稳置于座上，自己只身提剑向外走去，覃军立刻近前将他围在当中，陆宣和和袁贺彦心急如焚，谁也不知他

的所做所为到底是为何，陆宣和走入包围圈质问道：“军师这是何意？为何挟持吾主？”

对方淡淡一笑道：“陆大人难道没听到么？本王是银罗人啊……”揭开斗篷，一头妖异耀眼的白发倾泻如瀑……

“他……真的是银罗王爷？！叛徒？！”所有人都处于巨大的震惊中，眼前这个美丽非凡智勇双全的男子竟然一直是他们敌人…

…

“在下实在不解王爷深意，既然你是银罗人为何助我等攻打银罗？”

“呵呵，我若是方才杀了你的主子，你还会认为我是在助你吗？”对方笑得恣意。

“难道……这一切都是你预谋好的？！”

“不错，当年是我离间覃亚挑起战乱，借覃国之刀灭亚嘉之政，灵川之战本为全胜，不巧却被覃主逃了。之后潜伏在他身边也只

是寻机行刺而已，不想却令你们主子觉察，反受制于他，故为其卖命帮尔至此，如今事已败露我也只能放弃一方了。”

这一番话说的陆宣和袁贺彦满腹疑虑，怎么看都像是在把所有罪名往自己身上拦。旁人却听得咬牙切齿，好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恨不得立刻杀之而后快。

“那么你放弃的是……”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他可以杀他，却最终没有下手。

终究为了天下……他弃了国，亦弃了他……

第一百零一章：冬雪红梅

“请代我转告覃主，还这天下一个治世，清如便是无憾。”

翻转手上的合欢，他挚剑当胸朝众人道：“清如枉度廿余光阴，无功着于国，无财仰于家，无名立于世，却有罪负于天下。三国

之战牵扯万千性命，江湖纷争瓜葛无数恩怨，时至今日，万般罪孽皆是咎由自取，非以死不能谢天下。却妥书生心性，剑客豪情

，怎屑卒于他人之戟，湮于黄土之下？！故手中一剑，生死由它。诸位——就此别过了。”言罢强自一笑，倒转剑柄，向颈上抹

去。

恍惚间回到了那个飞樱如雨的春夜。

韶华倾负，世间千年。

——两年之内许某定助覃国一统天下，如违约背盟，则以死祭此剑！——

可我错了，我终究不能看着故国在面前亡破，当时之誓言，今日之咒验。

讶异的惊呼中，瞪大的眼瞳里，霜发如雪，白衣飞扬。

我欠的，这一次都还给你们。

颈间已经感觉到合欢带来的凛凛寒气，生和死，也不过就在这一抹红的间隙里。

而嘴角扬起的笑容里仍是带着酸楚和不舍，你……终究会恨我吧。

突然听得一声震心裂肺的断喝：“住手！！！”

手一颤，指间的剑险些落下，就趁这片刻的犹豫，一声清脆的碰撞，离脖颈不过半寸的合欢被人生生拦下。

朦胧的睁开双眼，挡住自己的是离殇剑，而它的主人正死死盯着自己，仿佛要把一切刻入骨血，冰霜一般的面容露出悲喜忧交的

线条。

总算赶上了，终于赶上了，你若再离开，我便永不原谅自己！

“把剑放下，清如！！”

隐忍许久的泪终是随着话音一并落下。颠沛一世，错浊一生，有君如尔，亦是不枉不亏。

许清如旋身躲剑，对方却粘决不弃，两人当场缠斗起来，片刻过后，仍是不分上下。旁人看得心惊胆战，却也不敢贸然近前。许

清如趁其不备猛的将剑击向自己，对方诧然一刹，送剑勾了进来，两剑铿然相撞，生生顿在那里。众人屏息。两人各自用力将剑

向回撤，两股内力隔着剑互为较量竟是不相上下。

“放下剑！”

“不能……”一个死命的抽剑，一个发狠的拦剑，两柄剑静静交错在一起，却早已不堪重负。兴许是天命注定，也许是机缘巧合

，只听“喀拉”一生断响，合欢剑竟然断开了！两人重心一滞，各自向后跌退了几步。青远烟愣然看着手里的离殇还完好无损，

便匆忙看向远处的许清如，对方也是一愣，低头看着手里的断剑，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那家伙，是在笑么？亦或是哭。

离合双剑是兵家第一宝物，削铁如泥吹毛寸断，不想却是相生相克，合欢居然被离殇砍断了！

“清如……够了……”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向那个人伸出了手，如梦，似幻。仿佛着了魔一样，他对着他痴痴道：“我

们一起回家……”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许清如站在几丈远的地方，听到那些话如风一般吹散在耳旁，面上漾起一如既往温柔淡然的微笑：“弃家负兄是为不孝，助敌叛

国是为不忠，兴兵起战是为不仁，违约背盟是为不义。于国于家于天下……我这不孝不忠不仁不义之徒都不能和你在一起……你

该明白的！”趁着那人愣神的瞬间，迅疾的抬起断剑，“青远烟……应是万世之明君。”尔当君临天下治世千秋，而许清如……

只是一个不巧闯入你生命里的过客……

“忘了我罢……”一场大梦……是也该醒了。

合欢在阳光下划出耀眼的弧线，雪发银丝在眼前纷扬乱洒，素裹的天地间仿佛一瞬间开出无数鲜红的梅花。

“——清如！！！！——”

疾风一样冲到那人跟前，却只来得及接住他下坠的身体，寒气逼人的合欢正插在昔日主人的心口。“清如！！！”青远烟抱着他

哑着嗓子喊道，身体似乎被抽干了力气，连抱紧这人的力量都没有了，两个人几乎是一起栽倒在地。

“咳咳……”怀里人咳了两下微微睁开眼，勉强笑了笑道：“对……不起。”骗了你这么多次，你该是恨我吧。

青远烟缓缓摇头，眼里尽是哀戚惨淡：“为……什么……”咬着牙挤出了这三字。明明放下剑了的，明明说好一起回家的，你明

明应了我那么多的！为什么？为什么你又骗我！！！

“因为……我是欺世盗名的骗子啊……”骗了你入局又骗了你的心，如今连着天下一起骗了，我也只有拿这条命来抵了，若是不

够，来世再还罢。

“胡说！你不是！！”这个以冷静着称的人已经语无伦次，“清如你又在骗我对不对？你只是开玩笑对不对？你不会死的，你会

好的，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你忘了么？你答应过我一起去看樱花的……

“咳咳咳……”对方一阵猛咳，白衣浸血，满唇猩色，雪地上尽是刺目的鲜红，宛若朵朵梅花凛然绽放。

“清如！”

对方已经发不出声音，却用仅有的力气冲青远烟淡淡一笑，那笑容里爱恨缠绵，却是无怨无悔。紧紧相拥的手无力的垂下，只见

那笑容静静绽放在他清丽的面庞上，永远停驻。

雪花肆意的飘落，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以此身换海内以安生，以此生换天下以永泰，以一人污浊换万世清醒，这场游戏终是我赢了……

却终究赢了天下，负了你。

“陛下……银、银罗清如……自尽了。”官员哆哆嗦嗦的向呆立在城上的皇帝禀告，对方没有回身，只是轻轻一拂袖以示知晓。

无人看见那袖里的手正在剧烈的颤抖。

第一次见他，对方还被宫人抱在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唤自己哥哥。

第二次见他是在伦妃的丧礼上，不过一岁多的孩子就已经有了沉静如水的眼神，自己也是在那一刻开始注意这个不被任何人看好

的四弟。

四岁的他被其他皇子欺负，亦是自己一时心软替他解了围，却不想再也甩不掉这个粘人的包袱，对方漂亮柔和的笑容总是在自己

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六岁的他帮自己逃过了银罗烈的圈套，却为此险些丧命，他不惜一切代价救他性命，亦是将他安设在中原。

十六岁的银罗清如学成归来，也曾助他发动榀宫政变，颠覆倾权巫相，筹划傲年吏改……一个银罗之主，一个凊王千岁，大好山

河，与君共享。

十八岁，他质问自己诛灭巫相九族的因由，而自己亲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既是兄弟，亦为君臣。

十九岁，他间敌军，兴战乱，挫强敌，图中原。却在最后关头放走了敌将。

二十岁，他义无反顾的喝下毒酒，反问自己可知何为爱。

二十一岁，他袖手阁事，闯荡江湖，助那人覆灭莲教，陪那人君临天下。

二十二岁，他叛国入覃效命敌主，他发兵北上倒戈相向，银罗国将不国，家将不家。

二十四岁，他死在了自己面前。是自己逼死了他……

看着白色大地上的点点猩红，看着覃国的君王抱着他长跪不起，看着对方兵将呆若木鸡的表情，看着泰丽儿悲痛欲绝昏死在场…

…银罗辉知道自己赢了。

面对西沉的落日，银罗的帝王涩然一笑，尽是悲凉。

小如，你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心软善良的孩子，许多年来，变的人始终是我。

又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决裂……

回头看了眼偌大的罗城，银罗辉轻轻跃上城墙。

你没有错，银罗的气数终是尽了。

在众人惊诧的尖叫声中，银色的影子纵身跳下城楼。

我又何尝不是罪人？只盼来世……莫生在这帝王之家……

第一百零二章：十年之约（终）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银罗辉坠于城下。国主一死，银罗军顿时大乱，陆宣和当机立断下令攻城，覃军听令而动势不可挡，猛兽洪

水一般席卷向罗城。

两军厮杀之声震天动地，却终究没能惊动跪着那里的青远烟。

陆宣和看着他和他怀里的许清如，动了动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去扶却都被青远烟一声“滚开”喝出丈远

，一时间也无人敢近前。几位将领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当中的两人，任冷风将两人黑白分明的头发缠卷在一起，任寒雪将地上艳

烈如火的红梅慢慢覆盖。

喉咙里仿佛烧着炙炭，身上却被冻得冰冷，眼睛已经干涩的流不出任何东西，仿佛自己现在做的任何动作都是多余，唯有抱紧怀

里的躯体，生怕冻着了沉睡的人……

你说我该明白的，是的，是了，我明白，我该明白，我太明白，可我偏偏不要明白！！

你不能同我一起，我做这些又有何意义？……你不在了，我一统九州又有何用！你不在了，我夺这天下又有何好！你不在了，我

要这江山与谁共赏！你不在了，我独活一世要有多寂寥……

许清如，你果然薄性寡义狠心绝情……忍着心里的阵阵揪痛，本是冷漠的脸竟泛起了一丝暖意……我偏不叫你如愿，你这个自私

的混账……

陆宣和见他去拾地上的离殇心中大惊，顾不得忌讳猛的冲上前去打落他手中的剑，摇着青远烟的肩边大声喊道：“你清醒点！！

他是为了大局才这么选择的……你若也死了他的心血就都白费了！！你醒一醒！！莫忘了他有遗愿未成啊……”

遗愿么……那些害死你又束缚了我的理由么……对方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生气，青远烟轻轻推开陆宣和道：“我……知道……”若

现在追随而去，决无颜与他泉下相见。轻轻拂去那人脸上的雪花唇上的猩红，青远烟一挥手下了最后的军令，清如……今天我拿

银罗的天下祭你！

马嘶人啸，刀光剑影，血腥的味道越发浓郁，青远烟抱起怀里的人缓缓向远处走去，将修罗战场抛在了身后。

陆宣和深深叹了口气，俯身拾起地上的两柄剑，看着断裂的合欢，眉头渐渐锁紧。

离合剑出，天将大变。着今之局势确实不假，可皆是天下名剑，为何这合欢……会断了呢？

寒风呜咽，飞雪漫天，是上苍最后的回答。

＊＊＊＊＊＊

黑衣男子满面风霜的奔入帐内，望着眼前的老者沉默良久，缓缓掏出捂在心口一路的信笺道：“……这是公子托您带给拓卓和的

……”

仿佛是有了预知一般，冥老接信的手微微颤抖：“公子呢？”

“……去了。”

信笺飘然落下。

“覃军攻打罗城之时，皇……先帝将一切昭告天下并以全城百姓要挟，公子……自尽谢罪。攻城前日公子便将书信托付于我，要

我在罗城一战后立刻传信亚嘉。但……洛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就这样去了。”

玄冥仰天长叹：“……罢了，一切都是命啊，贫道一心想要帮他改命，终是逆天不成。想必主上早就做好这一打算了……他若舍

了性命，任谁也是拦不住。”

“不，未能保护好公子是洛失职，洛……只有以死谢罪。”然而剑尚未出鞘就被玄冥打落在地。

“公子至死都将重任托付与你，你却要推卸责任一死了之么！”

“什……”

“你自己看看吧。”玄冥强自一笑道：“还是老样子……除了他自己都顾到了啊。”唉……许清如啊许清如，你这一走，这世上

还有谁肯夸我的特效药呀……真是任性的孩子……长不大。心里念叨这许多，不觉间眼角已是发热。

任天洛接信读来，不禁一诧。天下形势之分析，亚嘉溟岛之劝和，洛雁全阁之交代……事无巨细，情理俱到。活着时可指掌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