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缓步走上高座,眼尾含笑,一点点看过来。
那日见他,风流、轻佻、玩世不恭。
现在见他,高贵、深沉、风华绝代。
简直,摄人心魂。
玄凌耀看了会,眼神忽然恍惚,垂下目光,喝了口酒。
哎,那便是天下第一人——蜀川萧王爷啊……
几乎所有人同时在心中叹息,注视的目光炽热而虔诚。
“不必拘礼,都坐罢。”
高座上的男人,一个眼神飘下来,众人连忙垂首,纷纷落座。
片刻,又有十名侍女鱼贯而出,手中抱着雪玉酒瓷壶,分别为每桌斟酒。
谁都没有说话,或者说不敢抢先说话。恨不得眼睛分两边,一边看着萧王爷,一边看着玄殿下。
萧初楼目光落在玄凌耀身上,笑了笑,俯身在楚啸耳边说了什么,对方颔首领命。萧初楼忽然起身,朝玄凌耀走了过去。
“二殿下,”萧初楼微笑,抬手虚扶,朗声道,“乃我蜀川贵客,自应上座,二殿下请。”
玄凌耀一愣。
最上方的王座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金椅,左右分开,竟然不分上下。
众人又是一阵愕然,如此大礼款待,其中内涵自然不言而喻,心中不由忙为刚才发生的事捏了把冷汗。
玄凌耀直视对方,微微颔首,亦淡笑回礼道:“多谢王爷美意,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把手而行,外人看来简直像一对相交多年的好友。
相谈甚欢,一切都好。一个笑得风度翩翩,一个笑得彬彬有礼。
萧初楼给亲自给朗风添酒,说,这些日子辛苦了。
朗风回以微笑,那个冷漠男人的脸上有着从来未曾见过的温柔。
玄凌耀恍惚间看见大家脸上厚厚的面具,不由伸手摸了摸,噫,跟脸皮衔接的天衣无缝。
呵,他喝醉了罢。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他的酒杯。
玄凌耀抬眼,萧初楼。
“二殿下,方才本王说的,殿下意下如何?”
玄凌耀怔了怔,按下繁杂的心思,思忖片刻开口道:“王爷的意思是,我们结盟?”
“不错!”萧初楼身体前倾过来,轻笑着为他斟满酒,道,“这不正是二殿下来找本王的原因么?难道殿下改变主意了?”
“当然不……”玄凌耀觉得自己应该狂喜,至少翟逸之和身后的属下脸上皆掩不住这般神情。
何以,胸中空空如也?
萧初楼举着琉璃盏凑过来,狭长的眸子微眯:“那么殿下还等什么,干了这杯酒,我们的盟约就算是成了。到时候,本王自然会协助殿下登上王位,无论殿下想报什么仇,大可为所欲为!”
“!”
玄凌耀浑身一震,深吸一口气,终于道:“好!”
“叮——”
雪白的杯壁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掩袖,一饮而尽。
萧初楼放下酒杯,忽然更加热络的一把将人勾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笑道,“方才本王见殿下拿着杯子犹豫,还以为殿下是想和本王喝交杯酒呢……哈哈哈……”
“咳咳……”玄凌耀差点一口水呛到,不着痕迹的挣开来,淡淡道:“请王爷自重,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话王爷还是少说为妙。”
“……”萧初楼颇感意外,心中轻跳,没有说话。
萧初楼一直在注视着他,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许多人来敬酒示好,他从不推拒,众人都暗暗佩服,千杯不醉。
酒是上好的百年陈酿,入口甘冽,却后劲极大。
萧初楼知道那人其实早有醉意,不过权杖硬撑,靠着那张沉稳儒雅的脸,那亲和又淡漠的笑。
“二殿下。”朗风这时候端着酒杯上来,难得地对玄凌耀露出笑容,“当日对您多有得罪,还望殿下海涵。属下干杯,您随意。”
说罢,一饮而尽。
玄凌耀眸光如水,这时候闪了闪,微微点头,刚沾了一口——
手腕却被温热的手掌握住。
“哎,即使如此那也是出自本王授意,这杯该由本王罚酒。”萧初楼笑道,抢过来,烈酒入喉,滴酒不剩。
朗风愣了愣,目光深邃,转身下去了。
玄凌耀刚想说什么,对方的手指堵住唇。
“殿下可赏脸,待会同本王单独小酌一番?”
萧初楼感觉到对方唇上凉凉的湿润,他的指尖微烫。
忍不住,多磨蹭了一会,直到他开口——
“……敢不从命。”
酒宴很顺利的结束了,其实这次的宴会更多的是表明一种态度,明白来讲,就是他萧王爷把宝压在了东玄二皇子的身上。
众人心照不宣,连一向公认的刚正不阿的朗风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其他人还有什么置掾之地呢?
宴席散后,萧初楼亲自邀玄凌耀去湖心小筑。
看着他二人远远离开,其他人也不便打扰。楚啸和朗风走在一块,后面跟着花霖皓、雪涯和月凡。
月凡忍不住打趣道:“阿皓啊,你今儿个怎么啦?平时话最多,今天好不容易见到王爷,反倒一句话都没有光顾着喝闷酒了?”
不说则已,一说这话,花霖皓立马就被点燃了。
他恨恨的眯着一双桃花眼,哼道:“那个二皇子有什么好的?王爷竟然为了他一个人费了那么多心思?”
月凡失笑:“那个人可是王爷选择的明主,你说话可小心点,这张口没遮拦的嘴啊,小心有一天王爷不护着你,看你上哪儿去哭去。”
“哼,还以为有什么本事?还不是照样被王爷耍的团团转,最后还要杀了王爷!这种人……无情无义!”
朗风长眉一皱,回头瞪了他一眼,道:“闭嘴!”
花霖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除了三个人——王爷、楚管家和朗风。
这一眼把他吓得一缩,委屈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
一向不说话的雪涯忽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吃醋。”
“……”
“……”
“……”
“嘿嘿,阿雪啊就是不一样,”楚管家和气的笑笑,“别人都在说废话,只有你一语中的。”
雪涯依旧面无表情:“谢。”
“……”
深秋时分,湖边本是冷寂。这时候湖心小筑却是灯火通明。
亭中一圈回廊摆满了火盆,脚下铺着雪狐裘毯,竹叶帘拢拉下来挡住外面的寒气,可谓是舒适极了。
两名侍女在布菜,萧初楼手一挥,便乖巧地福了福退下了。
萧初楼亲自为玄凌耀斟了一杯,道:“放心罢,这是秘制的清酒,不会醉的。”
玄凌耀端起来,并不急着喝,看了对方一眼,眸光微闪。
忽而伸手一拉帘子,帘拢卷起来,冷风呼啦吹进来,传来满湖莲花香。
玄凌耀立即清醒了几分,转头道:“王爷的用意,我想我明白了。”
仿佛意料之中,萧初楼笑道:“殿下明白初楼苦心就好。”
“不过……你何苦如此?”玄凌耀皱皱眉,这点他一直想不透,萧初楼到底还想得到什么……
萧初楼想了想,道:“……因为我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只能当天下一统的时候才能办到。”
“何事?”
萧初楼摇首,心中苦笑,说了别人怕也不会相信罢,难道叫他说天下一统时空大门会打开让他回到未来?
所幸玄凌耀并没有追问下去。
识情识趣也是一种能力。
沉默。
半晌,玄凌耀先开口道:“不知王爷对我们的盟约有何计较?”
萧初楼“嗯”了一声,道:“这个么……目前暂时没有。”
“呃……”玄凌耀一下子噎住,没想到萧初楼竟然也有毫无打算的时候,他竟然有些不能适应。
萧初楼似乎特别喜欢看他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忍不住想去戳上一戳。
“过几日咱们秘密启程,我会以殿下幕僚的身份随你们前去东玄,到时候自然会全心全意协助殿下成就大业。”
玄凌耀略微惊异:“那蜀川……”
“殿下大可放心,萧王府有楚啸在,我放心的很。”
听到这个名字,玄凌耀心中微泛波澜。
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口:“……王爷曾经一再说‘中意我’……究竟是何意?”
秋风飘进来,微有细雨,一滴滴从亭翼滚落,滴到栏杆上。
溅了几滴在他发梢,萧初楼原本伸过去的手忽然顿住,转瞬弹掉雨滴,收回来。
萧初楼微笑:“凌耀是初楼心中最合适的君主。”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哦。”
秋雨缠缠绵绵,阴云缭绕。
玄凌耀再喝了一口酒,便道告辞。
萧初楼颔首,不曾相送。目送那人离开,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在这个本来不属于他的地方,何必倾注什么感情呢?
第十一章:追杀
黑夜,乌云遮星月。
蓦然,一道闪电呼啸而过,紧接着轰隆隆的雷鸣嘶吼着滚过,骤雨降下,森冷阴沉的密林中。
杀戮,撕破残夜。
一群黑衣人如鬼魅般穿梭在树林间,脸上却带着白色面普,惨白的脸时不时映照在凄厉的闪电之下,只露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他们动作迅速,身手敏捷地穿过参差的树枝。树林深处时不时传来打斗的声音,染血的兵器在雨夜中泛着寒光。一路上不断有面普人倒下,其他人竟像是毫不在意的踩过同伴的尸体继续追击。
他们在追杀的似乎是一群囚犯,都穿着囚服,胸前背后巨大的“囚”字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其实中大部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及轻易的就倒在血泊之中。只有极少几个人隐隐护着另外一个男人,功夫了得,跑得极快。
不过也终于寡不敌众,跑了大半夜,留下远远大于己方人数的面普人尸体之后,就剩下两个人,带着重伤逃跑。
然而,面普人不知出动了多少,黎明前刻,终究追了上来。
围剿付出的代价显然是惨烈的,大雨冲刷着冰冷的尸体和鲜血,草地泥泞布满荆棘。
直到东方的天色微泛青白,滂沱大雨仍然不见停歇。
清晨日出前夕最是寒冷,树林已到尽头,前方一片空旷,两人眼前只剩下孤零零的断崖,山风刮过单衣,在风中瑟瑟抖动。
其中一个男人面容颇为清秀,他眉头紧紧皱着,到崖边上向下瞧了瞧,有俯下身来将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会,终于咬牙道:“主子,玄凌辉那些走狗快追上来了!为今之计,只有让属下拖住他们,您从这里爬下去!”
“唐归你——疯了?!要走一起走!”另一个男人一把将人拉住,这人身材高大皮肤微泛古铜,脸上污血却掩不住英气的眉眼,嗓音沙哑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唐归眼光平静:“属下……自有办法脱身,眼下最重要的主子的安全!我们两个一起目标太大,由属下引开他们,请务必答应唐归!”
“放屁!”男人忍不住骂道,“那些……天辉组的禽兽!我带来的人都为我而死,绝不能再丢下你!一起走!”
男人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崖边走,唐归目光中闪过悲凉,忽然伸手抽出刀来——
“主子——!”
手起刀落,大腿上瞬间血流如注!
男人震惊的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唐归挣开他,踉跄两步已刀撑地,斗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冲散了他身上的血迹。
“主子……属下不能再保护您了,您……快走罢!”
他目光依旧平静,带着决绝和坚定。
“唐归……”
不远处的树林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面普人追上来了!
男人恨一咬牙,转身的一瞬间,如恨如悲的音节从喉咙深处破出来,双眼血红如魔。
他最后深深看了唐归一眼,纵身从崖边滑了下去。
唐归终于松一口气,片刻,他回过身,手中紧紧握着刀柄,鲜血顺着刀锋蜿蜒而下,一滴滴滴在血红的地上。
他开始慢慢沿着悬崖往另一个方向走,渐渐远离那人跳下去的那里。
来了——
一张惨白的面普脸出现在闪电之下,阴冷的森林随即窜出十来个黑衣人,一发现他立即包围过去。
唐归转身就跑——忽然苦笑——刚才真不该在大腿上放血的!
“铮——”面普人一拥而上,短兵相接!
唐归本是高手,却连夜逃亡又身受重伤,在十来人围攻之下终于渐渐不支。
其中领头者见他已处下风,高喝道:“去一半人搜索附近!给我把另外一个找出来!”
“是——!”
唐归浑身一震,心一横,忽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爆发出来,猛然打掉了一人的刀,朝着那个首领面普人桶过去!
顿时鲜血淋漓。
众人大吃一惊,周围谩骂不断。
唐归右手被打折了,殷红的刀跌落下来。他蜷缩在血色的地上,身上拳打脚踢,在大雨寒风之中,痛觉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
“妈的!这贱人居然敢打伤老子!杀了那么多兄弟……废了他!”
首领人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咒骂着,不用看也知道面普后的神情之狰狞。
“是!大人!”
“慢着——”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道:“回禀大人,附近没见另一个囚犯!”
“什么?!崖下面呢?”
“下面太黑,看不清楚!不过崖很高,摔下去也头破血流了!”
“混账!大皇子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去找!”
“……不如问这个家伙,他肯定知道!”
这时候,骤雨终于渐渐停歇下来。
山崖下。
男人摸索到一块突出的石块,在下面找了落脚点,弃了长刀,将短匕弯刀插在山壁上紧紧握住。让自己整个人隐在石块的阴影下,所幸天尚未亮,又是阴霾乌云,崖上的人绝对看不到他。
但是上面的声音,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越是听越是肝胆欲裂!
唐归感觉自己的脸被抬起来,“啪”的被扇了一个耳光。
“哼!长得倒人模狗样!这贱人就这么弄死太便宜他了!”
他整个人一下子被拎起来。
“说!另外一个人在哪里?!让你死个痛快!否则……叫你尝尝在爷们胯下叫床的滋味!哼哼!”
唐归徒然心中沉下,蓦然睁眼“啐”了一口,眼中怒火滔天。
“做、梦!杂、碎!”
“该死的!”那人大怒,猛地将人摔到地上,“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狠狠地干他!干死他!”
唐归剧烈的抵抗起来,但是那四肢仿佛不是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全部被扭在一起,下身几乎凌空,承受着野兽般轮流的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