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齐漠也不还嘴,面上做出深深惶恐的神色,更伏低了一些,等大皇子发泄了一会儿才道:“都是齐漠思虑不周,请大殿下降罪。”
“哼!罚你又有何用!”玄凌辉猛地一拍桌子,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盯着他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鲁齐漠目中精光一亮,直起身道:“圣上似乎并不喜殿下风头太劲,既然如此,殿下不如不要刻意做什么,这几日不必处理政务,正好多到正殿走动走动,向圣上和皇后娘娘问安,说些家常话,让陛下多感受一些父子亲情。”
“……温情戏码?”玄凌辉唇边挂着冷笑,喃喃自语道,“在这深宫里,什么都有,唯独这个……倒是稀罕的很!”
他负手而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神情变幻,终化为一股浓浓的复杂,阖上了双眼。
半晌,大皇子才挥挥手道:“你下去吧,叫冰缔过来见我。”
寝殿之中,没有点烛火,鲁齐漠深深望了一眼对方隐在阴影处的背影,躬身退下了。
冰缔步入殿中之时,正好看见大皇子搂着一个清丽的侍女上下其手,见他进来,才勉为其难的放开。那侍女慌慌张张地退下,临走时连门也忘记关了。
“大殿下。”冰缔依然木这一张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玄凌辉正是欣赏他对除开武道之外的事完全不热衷这一点,包括权利与美人。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
大皇子懒洋洋地坐在屏风后的躺椅上,手上端着一杯茶,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问道:“我那三弟,现下可在寝殿之中?”
“回禀大殿下,三殿下似乎……在二殿下处。”
玄凌辉蓦然张开双眼,“啪”得狠狠捏碎了手中茶碗,碎瓷顿时刺破手掌,鲜血长流。
“殿下息怒。”冰缔眼光一凝,即刻道。
“好好……”玄凌辉随手将碎片散了一地,胸中一股无名之火倏忽往外冒,恨恨扬声道:“来人!服侍本殿下沐浴!”
随后,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他下去。
冰缔眼光一闪,也不多说什么,躬身往门外退,远远望着几个颇有姿容的宫女走过来。
第四十二章:天衣无缝
月色清冷,夜凉如水倾洒在重重宫殿青白的石阶上。露寒深重,为漫漫长夜添上些许寂寞。
南云宫偏殿落雨苑,正是董贵妃在猎宫中的居所。
此时此刻,平日里明艳动人的董妃正在清冷寂静的厅堂之中,焦虑地来回走动,眉宇之间,既是激动又是疑虑,纤纤素手紧紧攒着,时不时往殿门口张望着,一幅患得患失的模样。
不一会儿,一位宫装侍女快步走近殿中,随手掩上殿门。
董妃眼前一亮,急道:“小雀,打听得如何?那边……怎么说?”
名唤小雀的侍女笑容满面道:“回禀娘娘,小雀虽不方便进入那位宫殿,不过那位已经将宫人远远的遣开了,听说是正要沐浴。”
小雀原本是个打扫的宫女,董妃见她十分细心机灵,就将她带在身边收作心腹。
眼看董妃喜上眉梢,小雀又加了把火道:“虽然从前那位来找娘娘,都会派遣心腹太监,可是这次毕竟雨落苑离得南云宫太近,万一被人撞见怕是不好,况且……这么隐蔽的事情,宫中上下根本不知情,若非心腹,那位殿下怎么可能让一个面生的太监来传话?依小雀看来,定是那位……想趁着难得的秋狩之机,与娘娘相会了。否则,怎么会这时将宫人遣开沐浴呢?”
董妃心中满满地想着情郎,见小雀说得极有道理,根本不会去思考话中有什么蹊跷,一想到待会可与朝思暮想的人恩爱缠绵,一颗心顿时砰砰乱跳。
再如何有心机,她也不过是个深宫寂寞的女人罢了。
“那好,你去拿件宫女的衣裳来给本宫换上,再随我过去,动作快点!”
“是,娘娘。”小雀低垂着目光,福了一福,身影快速的消失在殿门之外。
片刻,两个宫女模样的女子端着一碟燕窝粥,从一个不起眼的偏门,匆匆离开了落雨苑。
夜已深,幸而猎宫本来不大,一路上竟然极幸运地没有碰到多少人,即使碰上巡视的御林军,对方见她们不过是送燕窝粥的宫女,居然也没怎么刁难。
董妃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心中暗暗欣喜。
一路溜到大皇子居处长兴宫,周围的侍卫宫女果然早已被遣散了,这不正是为两人幽会大开方便之门么?董妃更加相信了之前那个面生小太监的传话。
殿门果然没有关上,董妃让小雀留下把风,自己微微整理仪容,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拉着裙摆走了进去。
一路都没有见到人,董妃大着胆子往浴室走,远远果然听见水声。
“吱嘎”一声推开门,大皇子头也不回,冷哼道:“怎么来的这么晚?”
董妃以为对方责怪自己来得太晚,又是自责又是欢喜,终于定下心来,三两下褪下了衣裳,只穿了一件贴身小衣,在浴池氤氲雾气之下几近透明,欲遮还羞,说不出的放荡。
大皇子正心情不佳,一腔邪火寻求发泄,忽而一具几乎赤身的火热胴体贴上来,一双羊脂玉般的藕臂缠住他。
露骨的挑逗顿时将火气勾上来,大皇子轻哼一声,抓过她就压上去,雾气缭绕之下也没仔细看对方样貌,只以为是哪个大胆妄图得他宠幸的宫女,丝毫不以为意。
内室暧昧火热,宫门之外的小雀心中却是忐忑不已,当她遇见那个小太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引着董妃踏进这个陷阱之中。果不其然,大皇子的长兴宫早已有人动过手脚了,侍卫宫女一半被远远调走,一半睡的死死的。
那么接下来……就要迎接狂风暴雨般的雷霆之怒了。
虚空黑夜之中,月色清幽,冷冷地俯瞰地面上的蝼蚁,深深夜里,压抑寂静如坟墓。
瑞帝年事已高,白日里狩猎于他而言太过劳累,用过晚膳便早早在寝宫睡下了。不知怎的,今夜里睡得极不踏实,时梦时醒,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似的。
半夜三更,他忽然惊醒,纸窗映照着一边红彤,心中顿时重重一跳。
守夜的太监赶紧点了灯,侍候在一旁。
瑞帝披衣起身,皱眉道:“怎么回事?”
这时,门外响起心腹福公公的敲门声:“回禀皇上,偏殿的落雨苑走水,侍卫们正在救火,皇上可受惊了?”
瑞帝大惊:“落雨苑?董妃呢?人可无事?”
福公公正欲答话,忽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殿中,惶恐跪下道:“陛下,董妃她……她不在落雨苑中。”
瑞帝一愣,一股隐隐不祥的预感直往心头冒,怒问道:“不在?她去哪儿了?”
小太监冷汗津津,结结巴巴回道:“奴才不知,只是有侍卫看见……落雨苑有两个宫女跑去了……长……长兴宫……”
大半夜的一个贵妃跑去大皇子的长兴宫?!瑞帝浑身一冷,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他猛地咳了两声,一拍掌打飞了那个小太监砰地撞到尖锐的桌角上,对福公公恨声道:“走!跟朕去长兴宫!”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为上。”福公公小心地搀着瑞帝,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那死透的小太监一眼,眼珠一转,却再没有说多余的话。
长兴宫寂静无比,完全没有发现即将到来的波涛汹涌。
瑞帝在御前护卫的拱卫下,带着福公公匆匆赶到长兴宫,小雀老远望见众人越走越近,眼中一片平淡无波,一直到瑞帝走到宫殿大门之前,小雀才惊叫一声:“陛下驾到——”
她尖锐拔高的嗓音在沉寂的夜里格外分明,倏忽戛然而止,她甚至没有看清楚福公公是怎么打出这一掌的,她的尸体已经倒在冰冷的石阶上,再也看不见了。
护卫一脚踹开殿门,走了几步,浴室里忽然传来惊叫声。
瑞帝压抑着心中熊熊怒火,三两步踏入内室,眼前不着寸缕的大皇子呆若木鸡地望着神色惨白的董妃,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如此淫靡丑恶的一幕几乎叫瑞帝堕入冰窖,又是五脏俱焚,恨不得乱刀砍死这一对狗男女!
其中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妃子!
“父……父皇,不是您想象的那样……儿臣……是冤枉的!”玄凌辉同样脸色惨变,突然发现身下肆意玩弄的女人竟然是董妃,正好在这时父皇居然冲了进来,这一切让他始料未及,几乎吓得肝胆俱裂。
“冤枉?”瑞帝一口心血堵上喉咙,怒极反笑,“你这孽子!好一个冤枉!来福,给朕杀了他们,统统杀了!”
福公公一皱眉,低声道:“陛下,大殿下毕竟是皇子,不该处以私刑……”
瑞帝重重喘了几口气,恨声道:“来人,将大皇子禁锢在偏殿,不准任何人接近!其他人……还有落雨苑都给朕处理掉!”
身后的众侍卫齐声道:“是!”立即如狼虎般冲进长兴宫,为这惊人皇室丑闻进行灭口。
霎时间,风声鹤唳,一声令下,数千按人头落地,原本死寂一片的长兴宫,真真正正变作一座巨大的坟地。
冷风呼啸,然而这一切不过才拉开序幕。
发生这么大的丑事,瑞帝自然没有心情继续秋狩,吩咐来福连夜处理了剩下的事情,第二天一早,便匆匆离开了猎宫,起驾回帝都。
一夜之间,大皇子被禁锢,长兴宫和落雨苑上上下下无一活口,顿时在帝都传的沸沸扬扬。
程皇后对其中内幕自然清清楚楚,但是她只知道这董妃原本确实是大皇子培养出来的“自己人”,对于为何两人会在秋狩之时幽会私通,也不甚了了,只道是大皇子按捺不住,再加上碍于瑞帝的命令,她也没法见到亲儿子,更不可能得知玄凌辉的“冤屈”,更何况,最关键的两个人,那个宫女和小太监,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真相就这么被阴差阳错的掩埋了。
东玄帝都,深深宫阙。
入夜,明曦殿。
大皇子的宫殿之中固然此时是愁云惨雾,然而明曦殿之中,却是一幅截然相反的场面。
议事厅内,二殿下玄凌耀正坐在首座上,一旁翟逸之太傅,常裴统领,御林军统领明荣,眉开眼笑,偶尔低声谈几句,更多的时候,眼角余光时不时偷瞄一眼懒散靠坐在二殿下下首的那个男人。
此人一身湛蓝纹云锦袍,丰神俊朗,华贵无匹,赫然便是名声如日中天的蜀川王爷萧初楼。
此时,他正凑到玄凌耀耳旁,口中一张一合不知道说着什么悄悄话。
二殿下专心听着,眉宇温和,面带微笑,时不时插上几句。
两位尊贵的大人物明显正说到兴头上,下面的三个臭皮匠一时面面相觑,却实在不敢去打扰。
“……后宫中那些眼线都处理干净了?”萧初楼舒适地靠在椅背软垫上,垫子绣着锦兔毛,柔软之极且赏心悦目,他手中捧着雪糁茶,轻轻啜着,心想着这东玄不愧是泱泱大国,宫中用度实在是奢华到极点了,蜀川毕竟国土狭小,虽然富庶,但很多东西也是没有的。
却不知道,即使在东玄,这些奢侈品也不过是正统皇室才能享用的贡品,连稍偏的皇亲国戚都是享受不到的。
萧初楼好不容易来一趟明曦殿,身为主人,玄凌耀自然给他用的最好的。
“放心。”玄凌耀点点头,淡淡道,“若是这点小事下面的人还处理不好,我还养着他们做什么。”
萧初楼忽然转过头微微一咧嘴,笑道:“没想到你我的人配合的真是天衣无缝,那个落雨苑的宫女事先并不清楚那小太监是我的眼线吧?”
“是你我配合的天衣无缝才是。”玄凌耀难得地轻轻笑了两声,深邃的黑眸也掩藏不住欣悦,缓缓道,“即使我没有明说详细计划,我也猜到你必然有所安排,所以事先遣人知会了一声,否则哪有这般容易。”
萧初楼没有接话,他望着对方脸上的笑容,呆了一下。
他认识的这位皇子殿下,素来极少大喜大怒,那天他偷溜进宫相见的晚上,对方波澜难抑的情绪已是少有,就算高兴也不过微笑而已,如今这样笑出声来,实在罕见。
萧初楼心中思绪翻腾,他大抵能猜到一些玄凌耀的心思。
我的耀殿下,只不过一次仿佛心意相通的配合,竟然便让你如此愉悦么?
第四十三章:情迷,意乱
瑞启二十二年,帝于秋狩猎宫归来,因长皇子有亏于德行,瑞帝下诏免去其阅政之事务,长皇子禁足于宫中,日益惊惧不安。
佛灵山祭天仪式临近,瑞帝封二皇子为监国,代替长皇子主持祭祀仪式,诏告天下。虽未明确立储,然帝之心昭然若揭。
——《大玄野史》
翌日一早,传旨的大太监一溜小跑往明曦殿来,尖细的声音也隐隐透出一股恭敬示好的味道来。瑞帝这份圣旨,虽然没有尘埃落定,但是其中之意,已如板上订钉了。何况耀殿下向来更得陛下宠爱,被立为储君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未来的君王,谁人不想讨好?
玄凌耀还没开说什么,身后臭皮匠三人组早已喜上眉梢,没想到这么快旨意就下来了,而且在数种可能性中,这一结果竟然是最有利的一种。
如此一来,若是大皇子没有用武力强行逼宫,且瑞帝年事已高,耀殿下即位已经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别高兴的太早。”等传旨太监离开,萧初楼才慢悠悠地晃出来,方才宣旨他都听在耳里,皱了皱眉道,“这份旨意意思很清楚,是一个长皇子彻底失宠的信号,你那大哥还好皇后处心积虑这么多年,肯定不会甘心就此失败,毕竟你们早已撕破了脸,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翟逸之三人这时也冷静下来,分析道:“王爷说得有理,原以为陛下这次虽会震怒,可能会削去大殿下一部分权利,而二殿下代为主持祭祀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陛下似乎比我们想的还要激烈,简直是……”说到这里,翟逸之住了嘴,欲言又止。
玄凌耀坐下来,手边放着卷好的明黄圣旨,神色波澜不惊,细细听着几人一言一语的讨论,忽而嘴角一牵,缓缓道:“这些年外戚权势滔天,我们在隐忍,父皇其实亦在隐忍。这次的事情,父皇固然恼怒之极,却也给了一个借口,起因经过并未彻查,而且还将一切可能知情者灭了口,不待皇后还有丞相一党的人说情便即刻下诏给这件事定了结论——长皇子有亏德行。这个定性可大可小,然而偏偏在祭祀之前发生,不正好应验了上次天降惩罚之说么?”
翟太傅和明荣暗暗沉思,常裴到底年轻了些沉不住气,眼光一亮,站起身道:“殿下的是说……圣上是有意?”
玄凌耀看了他一眼,摇首道:“并非有意,而是顺势。我们在逼我那大哥露出爪牙好一网打尽,父皇不过推波助澜……”他一顿,轻叹一口气,“父皇毕竟已经不再年轻,他虽然心中清楚外戚之祸,但也无力回天了,矛盾掩埋的越深,爆发的那一天就越是恐怖。”
萧初楼不禁默然,虽然活了两世,对这些帝王家事也不陌生,可是萧王府只得他这一个独子,小时候无不被长辈捧在手上,毕竟没有经历过如此真切的手足相残,父子相煎,当真只有身处其中,才会感受到那种冷漠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