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哪里聚集起来的力气,右膝盖抬起高高一顶,左脚配合向外用力一蹬,他成功地将那只变异人远远地踹飞出去——这一踹似乎伤到了那只变异人的脊椎类组织,总之,它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很快地爬起来。
借着这个机会,几乎算是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陆与臣踉跄着将手按到了开关上。
门令人安心地响起了悦耳的启动音。
巨大的闸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
他的身后,变异人翅膀扇动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他的面前,一双熟悉的灰蓝色双眸出现在了陆与臣的视线当中。
陆与臣几乎就要对那个人微笑起来。
但是在下一秒,他的微笑僵硬在嘴角。
闸门的开启停止了。
[最高级指令:禁止执行开启动作]的红色字样刺目地闪耀在头顶的屏幕上,“哔哔”的警报音震耳欲聋。
连带着门后面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灰蓝色双眸,那道门就这样在他面前彻底关闭。
……
当变异人尖锐的獠牙从后插入陆与臣的左肩时,陆与臣想到了“背叛”。
这让他获得了一种更加巨大的力量,让他最后能够将那只变异人连带它那所谓健壮的翅膀徒手撕成两半。
变异的病毒在他身体内横行的痛苦唤醒了他的自身净化功能,那种感觉并不好,甚至说得上是很痛,就像一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他的五脏六腑,而这个过程长达很久很久,在这过程中,那双灰蓝色的双眸几乎刻印在了他的大脑中似地,一直挥之不去。
就像有一双上帝之手摁下了“关机”的按钮。
当一切陷入黑暗之中,听觉和视觉全部丧失之后,陆与臣想起了一切。
他是陆与臣。
来自地球,中国。
他是一个二十人小队的队长。
他的任务是为地球军部带回一个人。
那个人……
与他一门之隔,拥有少见的灰蓝色的双眸。
第五十一章
帝国大楼,一百七十三层。
休顿·希尔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推开这扇华丽厚重的办公室大门是什么时候了,也许只有十几天,也许一个月,但是他总觉得时间仿佛过了一年甚至是几年那么长一般。
办公室里很安静,就像他印象中一样,窗帘还是紧紧地关闭着,自然光源照不进来。外面已经下了连续两天两夜的鹅毛大雪,但是办公室中却没有开暖气,中央空调的控制摁键不知为何没有被开启,冰凉的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年轻的军官顿了顿脚下的步子,最终将视线固定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身上。
肩膀依旧宽阔,往日挺拔合身的黑色的军装此时却显得略微偏大了些,尧·曼德拉大帝就这样坐在宽大舒适的转椅上,背对着大门,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他的左手边是一张床。
柔软舒适的床被铺的整整齐齐,洁白的羽绒被打理得没有一丝折皱。休顿隐约响起,上一次他来到这里时,那上面还躺了一个人。啊,还有那个熟悉的衣架……休顿下意识地寻找,很快的,他在床边的同一位置找到了那个复古衣架,事情显得如此矛盾,情理之中却又有些意外,休顿看见光裸的衣架时,呼吸变得艰难了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那里本应该随手挂着一套白色的随行官服。
可是现在,那里空无一物。
休顿想了想,还是悄悄地摁下了中央空调的开启键。
“BOSS。”
他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然后房间内的一切又重归宁静。
休顿开始庆幸今天他带来的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同时不禁埋怨医疗属的好友特兰奇非要把这项本职差事交给自己。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办公桌后面的人终于动了动,休顿松了口气。
“文件放在右手边,我会处理。”
男人沙哑的嗓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疲惫,他顿了顿,又道:“让杰西送一杯黑咖啡上来。”
休顿不想抱怨自己沦落为跑腿的,因为办公桌后慢慢转回来的男人的形象让他彻底地虎躯一震——灰蓝色的双眼依旧锐利阴郁却布满了血丝,新生的胡渣乱七八糟显然缺乏耐心的打理,在公众面前总是带着一抹优雅的微笑的双唇此时显然干燥过度。
“请爱惜您的身体,BOSS。”休顿忍不住用责备的语气,他知道,他的老板并不会因为这而怪罪与他,因为他的关心是真诚的。他快步穿过厚实的地毯,将手中的文件放到老板的鼻子底下,“这并不是文件,最近一个月贵族们都很安分,这是我替医疗属——”
呯!——
办公桌后面的人猝不及防地站了起来,转椅后滑重重撞击在落地窗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送过来的实验报告。”休顿极力克制住自己去捂胸口的冲动,努力地把要说的话说完。
尧目光复杂地盯着眼前小小一叠实验报告,最上面那张上的英文字母原本如此简单,但是他发现自己一个都看不懂,然而他还是这样死死地盯着,就好像一眨眼这份报告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THR型的进化很成功,三天前翅膀成功进入生长第一阶段,呃,报告显示,有羽化趋向。”休顿言简意赅地大致说了下报告的内容。
“……”他的老板沉默片刻,最后沉声道,“别这么叫他,你知道他有名字。”
休顿忍住翻上一个白眼的诱惑,耐心地点点头:“……好,那再来一次。陆随行官的进化很成功,三天前翅膀成功进入生长第一阶段——”
“他已经不是我的随行官了。”
好嘛,您赢了。到底要闹哪样?
于是休顿闭嘴了,他不打算再来第三遍。
尧没有去动那一叠仿佛是定时炸弹一般的实验报告,坐回椅子上的动作似乎用劲了他全部的力气,休顿确定自己听到了自家BOSS的“无声长叹”,心中暗叹一声“造孽哟”,他束手等待着BOSS的下一次发问——他没有天真地以为“放下报告转身走人”就能简单完事。
果然,尧想了想,最后露出一丝不确定——
“他醒了?”
“是的,不过,也算还没有。”
“休顿·希尔,你想我送你回普路托基础学院去就读?”
“字面意思,BOSS。”
“解释。”
“测试仪的各个数据显示,他的器官和脑细胞活度已经回升到了正常状态,思维控制力也复原到正常状态,可以说,医疗属的人尽了最大程度的努力去抢救,他体内的恶性病毒也全数变异为新的细胞,这些细胞有一些从来没有在以往的实验中发现,现在相关人员正在对它们一一定为标记,工作本身进行得非常顺利——当然,这和陆……与臣本身的能力相关,但是——”休顿想了想,最后心惊肉跳地不情愿道,“但是他不愿意睁开眼睛。”
“不愿意?”
“是的。他下意识在抵抗清醒。”
“让他醒过来。”
“……”BOSS,你才应该醒醒啊BOSS,“我个人认为注射药剂强行激醒是不理智的行为。”
休顿后退三步一个敏捷地侧身躲过了迎面飞来的笔记本电脑,最后那台电脑撞到他身后的书架上,厚重的字典和专业书籍落了一地,而他依然保持住了属于贵族的宽容微笑。看着面容铁青的自家老板,他开始觉得当初最开始提议“THR计划”的那个家伙可能要小命难保。
“找人把第八实验区的负责人做掉。”
你看,来了吧。
休顿耸耸肩,勇敢地提醒:“再烂的方案也是要您办公桌上的那个印章摁上去才能正式启动的。”
“你在暗示我打开落地窗从这里跳下去自我了断?”尧挑起一边眉,饶有兴致地望向休顿,后者背后一紧,连连摇头,在被从落地窗扔下去之前说:“东方有句古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暂时不认为第八实验区负责人的尸体能让陆……随行官开心得愿意睁开眼。”
“啧,我都说他不是我的随行官了。”尧径自嘟囔着,烦躁地扒了下头发,这让他看上去更加狼狈了。自从希顿建立以来,希顿从来没有见过曼德拉大帝这样颓废过。他灰蓝色的双眸中难得染上一丝迷茫,望自己的下属,“你的意思是,我该去看看他?”
“您的电梯可以直达医疗属,用不上五分钟。”
“你知道的,希尔准将,问题并不在这里。”
“有问题,就去克服它。”休顿微微一笑,自信地说,“这是我在军校学到的第二课。”
尧心情看似来似乎变得好了一些,他转了转椅子,屈指轻轻敲击桌面:“第一课是什么?”
“绝对服从上级指挥。”
“看来我也该给我的随行官上这么一刻,那样我只需要走到他床头,命令他睁开眼睛。”尧自嘲道。
“你说他已经不是你的随行官了,BOSS。”
“那么——”尧终于做了某个决定从桌子后站了起来,随手取过自己帽子戴上,他淡漠而骄傲地瞥了亲近的下属一眼,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现在,他又是了。”
第五十二章
帝国大楼内部医疗属的绝大多数治疗师都经过了特殊的训练,往往,他们被要求抛弃政治观念与偏向,公平尽责地对待每一个被送到自己面前的人。所以当尧出现在医疗属大门前时,就连接待员都显得那么镇定,程序依旧如常进行——上交身份证明——辨别真伪——访问目的——访问对象。
站在前台面色苍白的护士在最末尾,才稍稍掀了掀眼皮,扫了整个星球最高统治者曼德拉大帝一眼,面无表情又极具职业素养地在信息卡限制时间栏上飞快地划了一杠——
无规定时间必要。
这是尧得到的唯一特殊待遇。不喜不怒地冲休顿挑挑眉,惊讶地发现后者也在填写登记表格。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准备去见他。”尧淡淡地说。
“……您总得有个人带路。”
“带路?你常常去看他?”
“不,只是顺便而已。”休顿将自己的信息表格递过去,“我的猫也在长翅膀,它就在陆随行官的隔壁。”
“原来这里还能兼顾兽医,真是令人安心的安排。”尧嘲讽地赞扬。
“通常他们不,”休顿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他理所当然地说,“但是五大贵族总也该有一些特权什么的。”
他们穿过了一系列不同主题的病房,尧开始怀疑整个医疗属很可能都是兰蒂斯杰作,只有他才会拥有这些奇怪的品位去把病床的周围装满了蕾丝,虽然那上面确实躺着一名妙龄少女。完全黑暗阴冷的房间,海洋为主题天花板上挂满了鱼类模型的房间,——“我觉得我来到了儿童医院。”。
“这挺棒的,医疗属的这些病房一向口碑很好。”休顿欢快地说,离开了那个高层办公室再进入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让他变得轻松自在了些,他不厌其烦地为尧做介绍,从每个房间适合什么样的人到身心愉悦对身体康复的作用多么重要,虽然后者从头到尾都心不在焉,但他说的越来越起劲儿。
直到走到最深处。
那一有一间完全素白的宽敞房间。房里什么也有没,只在最中央摆了一张巨大的床,床旁边是数台记录机器,窗帘在白天被完全拉开,自然光源透过白茫茫的飘雪投进房间里,形成不同的投射影,它们被拉伸得很长,成为房间的主色调。有一些光斑投影到那些仪器的屏幕上,此时,那上面不同颜色的曲线安静跳动着,显示着一切安好的事实。
除了床中央躺着的人始终闭着双眼,没有因为来访者的出现而表现出哪怕一丝不同。
好像睡着了一样,尧恍惚地想,即使他已经睡了很久了。
明知道脚步声并不会让他惊醒,甚至让他醒来是这次的主要目的,尧还是不禁放轻了脚步,他走到病床旁边,休顿微微一笑,轻叹着后退退出了房间,并且,体贴地带上了门。站在房间里的男人锐利充耳不闻,目光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人——他甚至能看见他在额角的青色血管,惊骇过度之后甚至是麻木,以前的陆与臣从来没有显得这样脆弱过,他皮肤白皙,却不是现在这种病态的白。
那时候他的身体还有均匀手感紧绷的肌肉,没有现在这样瘦。
灰蓝色瞳孔微缩,那一刻,尧想发火,想将这里的一切全部砸到那些愚蠢的医疗师头上,但是转念一想,他发现自己甚至没有理由那么干。
就像他一直所逃避的那样。
造成这所有的一切的,是他自己。
而感谢上帝,如今他终于敢面对这个事实,他终于站在这里,准备结束一切。
修长有力的指尖悬在半空,还有一点点的距离就要碰到病床上安然地沉睡中的那个人,却忽然停了下来。尧收回手,脱下了冰冷手套,这才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滑过沉睡中那个人的眉骨,脸颊,瘦的变得尖细的下巴。
几个月前,他会因为这样小小的骚扰微微蹙眉,然后醒过来。睡眼朦胧,平常清冷的目光里还带着不清醒的埋怨——尧始终认为,这样的陆与臣是最好看的。他会拉过自己的军装领带,在他的唇角落下轻轻一吻,这时候,是加深这个吻再做点其他的,还是来一个简单的拥抱,总是看尧的心情。
那个时候他似乎主宰了一切。
而现在,陆与臣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无声地告诉他,他失去了很多。
又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拥有过。
他拥有的都是一些假象,所谓曾经的情人的谎言,所谓的十几年的相处,他把所有的故事都编的很完整,只要尧自己愿意,他高明得能骗过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物——但是在那扇门在俩个人之间狠狠关闭时,面色冷漠平淡的掩饰下,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那一瞬间的慌乱。
那双含着埋怨,清醒,愤怒,背叛的黑色眼眸清亮得让人害怕。
那一刻,他确信陆与臣想起了一切。
然后重重的闸门在两人之间关闭。
他任由那个怪物去撕咬那具从来只属于他的身体,然后看着他转身,将怪物一分为二——就连塞亚琳都变得面色苍白,瞪着眼见鬼似地望着自己,尧没有怪她,她并不知道这个计划。是的,计划。就像计划都一样,THO型失败品顺利完成了他的任务,含有病毒的唾液进入了陆与臣的体内——在陆与臣本身具有的净化系统中,某一个过程发生了小小的意外,于是,他恢复了记忆。
尧为这个小小的意外感到心烦意乱。
“你该起床了。”尧坐在床边,轻轻俯下身,他闭上眼,高挺的鼻尖就像所有情人间一样轻轻刷过男人的颈脖。
当然没有回答。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忍不住俯身去轻咬陆与臣苍白的唇瓣,是A型绿枝果清甜的果香味,其实医护人员将他照顾得很好,他们用这种昂贵稀有的体能果来为他维持身体所需要的营养。病服干净整齐,看来也是有固定的人在换洗,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狼狈。
尧微微一笑,想起曾经这个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挑衅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