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这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胤禛打心里不喜欢这个长相过分阴柔,又肖似宜妃的九弟,若不是碍着胤禩,他早就
下狠手了,以胤禟这些年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只怕老爷子知道了,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胤禩嗯了一声,神思却渐渐飘远,他想起胤禟小时候经常跟着他们后面,糯软童音八哥八哥地叫,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胤
禟自小继承了宜妃的美貌,那会儿竟生得比现在的弘晖和弘旺还要可爱三分,活脱脱一个金童下凡,只是不曾想一晃眼这
么多年过去,自己口口声声的告诫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依旧和十四搅和到一块去,相比之下,看似鲁莽的老十胤俄,能
够置身事外,反倒有些大智若愚的味道了。
胤禛打定主意,不惜得罪人也要将银钱筹集出来,如此一来效率自然高上许多,加上他行事雷厉风行,又有胤禩从旁配合
,短短不到三个月的事情,国库已经填补了三百万两的亏空。
只是相对地,放眼京城内外,提起雍亲王这个名号,只会更让人心里冷飕飕的。
就在胤禛大肆清查官员贪墨亏空的同时,十四却与胤禟联合起来,私底下给一些被逼得喘不过气的官员送些银两,以便助
他们度过难关,那些受了恩惠的,自然感激涕零,心照不宣。
同年十月,十四阿哥胤祯被封为贝勒,康熙令其清点兵员,准备大军出征事宜。
这一天,胤禛正在户部翻阅文书,却见小勤撞撞跌跌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何事慌乱至此,不成体统!”胤禛皱了眉头低斥。
“爷!不,不好了!”小勤喘着气道,脸色惨白惨白。“府上六阿哥不好了,这会儿侧福晋正闹着呢!”
胤禛脸色一沉。
六阿哥,年氏所出,还不到一岁,连名字都没有,胤禛府上虽有弘晖和弘时,比胤禩膝下惟有一名独子好些,却相较起其
他宗室阿哥来说,还算子嗣单薄的。
胤禛很少在自家后院的事情上费过心,一来是自己那点心思,一半分在江山和野心那些上头,另一半则分给了那个人。二
来因为内宅有那拉氏管着,这些年来井井有条,确实也不需要他费心。
娶年氏,是不得已,因为年家的势力,是胤禛想要拉拢的,更因为年羹尧平步青云的势力,更是他不可或缺的,所以纵然
心里不怎么喜欢那副艳丽到浓稠的容貌,却还三不五时到她院子里去过夜,这也是做给年家父子看,安他们的心。
府中如今有了嫡福晋那拉氏,侧福晋年氏、李氏,格格耿氏,不算多,不算少,在那之后,他也不肯再纳新人进府,年前
康熙曾想指四品典仪凌柱之女给他,被胤禛拒了,又转而指给十四阿哥。
如此一来,年氏就成了最后进雍王府的人,落在旁人眼里,竟似胤禛迷上了她,不顾一切宠着这女子,连新人都不要了。
这流言越传越真,胤禛暗自嗤笑,也不加阻止。
可不是越真越好么,这样年家等于紧紧和他绑在一条船上,哪里还能起异心?
但兴许是年氏不堪盛眷,又或者她身子骨本来就弱,一连生了两个阿哥,竟都没过周岁,便夭折了,连序齿都未曾,更谈
不上起名。
这次夭折的六阿哥便是她生的第二个阿哥。
胤禛回府的时候,年氏正抱着六阿哥冰冷的身体泣不成声,她本就长得柔美,这一哭梨花带雨,越发惹人怜惜。
那拉氏神色凝重,眉间带着倦怠之意,跟在胤禛后头进屋,见年氏还在哭,李氏又站在一旁看好戏似的不出声,不由叹了
口气,上前去扶她。
“妹妹别伤心了,爷回来了。”
年氏身体一震,缓缓抬起头,双目哭得有些肿胀,却并没有一般丑态,反而显得楚楚可怜,她放下怀中的六阿哥,起身跪
在胤禛跟前。
“爷,求您给奴婢作主!”
胤禛缓了脸色,将她扶起来,温声道:“六阿哥自出生就有些孱弱,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六阿哥是被人害死的!”年氏蓦地打断他,厉声道。
在场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胤禛语调一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奴婢怎的欺瞒爷!”年氏惨白着一张脸,声音却显出几分凄厉来。“晨起时六阿哥还好好的,晌午过后,奴婢还来瞧过
一遭,后来青黛说,大阿哥曾过来看过他,之后,之后,便这样了!”
那拉氏蓦地白了一张脸,死死盯着年氏,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爷……”
胤禛没理她,转头对小勤道:“召大阿哥过来。”
弘晖与弘时本就守在门外,见父亲召见,忙走进来,向众位长辈行礼。
胤禛瞟了年氏一眼,落在他身上。“你先前来看过你弟弟?”
弘晖点头道:“是,待了约莫半盏茶。”
年氏幽幽道:“大阿哥可是给六阿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此时就算弘晖再鲁钝,也该反应过来了,何况他并不笨,闻言当即变了脸色,跪伏在地上。“阿玛额娘明鉴,儿子没给弟
弟吃过任何东西,便只是过来看他罢了!”
“当时在场除了你,还有何人?”
“还有……”弘晖正想说贴身照顾六阿哥的青黛,却突然想起那会儿正巧外头有人在喊青黛,她便出去了,而他自己的随
侍,又候在门外,因而在那半盏茶时间内,确确实实只有他一个人。
他脸色惨败,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那拉氏一见这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内宅争宠也就罢了,如今竟有人算计到自己儿子身上去,谋害亲弟,又是皇孙,
这罪名一旦坐实了,弘晖别说被封世子,只怕连带胤禛,在康熙面前都会被认为疏于教导,令其兄弟阋墙。
她冷冷道:“传青黛过来说话。”
方才大乱时,她早已扣下服饰六阿哥的一干人等,留待问话,只是那会儿年氏只顾哭泣,却一言不发,如今胤禛回来,便
立时说出弘晖逗留的事情,其中心思,也值得商榷。
那拉氏看了看胤禛,只见他站在那里,并没有反对,神色冷然,也看不出情绪变化。
其余众人,或恐惧,或幸灾乐祸,俱都掩饰在那一张张肃穆的面孔之下。
青黛很快被找来,她吓得不轻,浑身都在发抖,连话都说不全,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她只说当时喊她出去的,是年氏身边的大丫鬟青芸,那拉氏又将青芸找来对质,却是半分不差。
又问了厨子和嬷嬷一应人等,都没有问出蹊跷来。
太医很快赶过来,一番查看之后,战战兢兢道:“回四王爷,贵府小阿哥乃是窒息而亡。”
年氏颤抖着声音:“谁那么狠心,竟要谋害我儿子!”
胤禛道:“你确定?”
问的是太医。
对方小心翼翼道:“回王爷,小阿哥面色呈青紫,口唇呈暗紫,确是闭气窒息而亡的征兆……”
年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身体本就不好,这一闹腾更是承受不住,当下便摇摇欲坠,几近昏厥,却硬撑着不肯去歇息。
“求爷给六阿哥,给奴婢一个公道!”
绕来绕去,绕成一个死结,未经查证,根本无法断定,给什么公道?
胤禛知道年氏这是认定了弘晖就是凶手,要逼着自己下决定,再看那拉氏,直直跪在地上,手里头的帕子几乎要掐紧手心
,唇角紧抿,也没有为弘晖求过一句情。
“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府一步,苏培盛,你一个个审,务必把谋害六阿哥的人找出来,若有异样,便
报到我这里来。”胤禛的声音不高,带了一点漠然,却莫名让人心头一凛,不敢出声。“弘晖照看幼弟不周,到书房门口
跪着去。”
弘晖应声磕头,没有一丝犹豫或不情愿。
自己死了个儿子,对方却只是罚跪而已!年氏遏不住心头愤怒,当下便要起身反驳,却在抬眼触及胤禛森冷的目光时,生
生打了个寒噤,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
胤禛回到书房,那些冷硬蓦地褪去大半,疲倦层层漫涌上来,将整个人都淹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轻响。
他睁开眼,那拉氏端着汤盅进来。
“爷,用些汤吧。”她轻声道。
夫妻俩对望半晌,胤禛看着她早年清秀容貌如今俱都掩埋在重重倦色之下,不由一叹。
“苦了你了。”
这些年内宅勾心斗角,他虽没放在心上,却也知道一些,若不是那拉氏一直压着,只怕早已远不止如此。
弘晖本是嫡子,过几年若无意外,也会被封为世子,他如果神智清醒,是绝不会去跟一个刚出生的弟弟过不去的,只是年
氏怒极攻心,看不透这一点,又加上平日里争风吃醋那些恩怨,如今正好借机发作。
“爷说的什么话,夫妻本是同林鸟。”那拉氏眼眶一热,忙强笑道:“弘旺这孩子来了,这会儿正陪着弘晖跪在外头,怎
么拉也不起来,您看是不是去请八爷过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敲打
弘旺与弘晖自小玩在一块儿,感情甚好,胤禛每次瞧见他们,都会想起自己与胤禩小时候的情景,再大的气也消了一半。
他闻言叹了口气,道:“把弘晖喊进来,他也该学会怎么为人处事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的
。”弘晖自幼长在府中,又是嫡子,保护周全,一个小小的亲王府,内宅里勾心斗角再厉害,也比不上皇宫里头,想当年
自己与他这般大的时候,早就学会如何察言观色,趋吉避凶。
话没有说全,但那拉氏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转身出去找人。
“宝宝,你腿疼不疼,别跪了,快起来!”弘晖使劲拉着弘旺,只是他自己也跪着,使不上力气,弘旺却是铁了心陪他受
罚,不肯挪动半分。
“不要喊我宝宝了,我都六岁了,你一喊,他们就笑我!”弘旺气鼓鼓的,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脸已经不如小时候那般圆
滚滚的,但依旧白嫩得像个小包子。他喜欢听自家阿玛喊他宝宝,可每回弘晖这么一喊,后面一干丫鬟便偷笑起来,次数
多了,弘旺开始严厉杜绝这个昵称在外面流传。
“好了好了,我不喊,你快起来罢,阿玛又没罚你,是我自个儿做错了事,一会阿玛见你陪着我受罚,必然会心疼的。”
弘晖低声哄道。
他从小与弘旺厮混在一块儿,对府里头这些兄弟姐妹的情谊,还不及他对弘旺的一半,再者这些年来弟妹夭折的也不少,
因而这六阿哥没了,弘晖心里头也没谈不上什么难过的感觉。
“四伯心疼了,不就让你起来了,咱俩是兄弟,不是应该有难同当吗?”弘旺说话的语气刻意模仿胤禩,显得老成稳重,
可惜声音却依旧奶声奶气,听得旁人忍俊不禁。
弘晖忍住笑,附和道:“可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所以你要听我的话。”
那拉氏出去的时候,便看到两人挨在一块窃窃私语的模样,身影一大一小,像极了两棵依偎而生的小树苗。
照理说,弘晖正儿八经的弟弟,本该是雍王府里的三阿哥弘时,但说来也奇怪,弘晖与弘时自幼便谈不上多亲近,反而是
弘旺,更像他的亲弟弟。
那拉氏心头涩然一笑,走上前去。
“宝宝。”
弘旺不大乐意地回过头,一见是那拉氏,也不敢不乐意了。
“四伯母!”
“快起来!”那拉氏一把将他拉起来,责怪地看了弘晖一眼。
“你阿玛唤你进去,自个儿注意着点。”
弘晖点点头。“额娘别担心。”
又凑近弘旺,仔细拂去他膝上的尘土,叮嘱道:“去屋里下歇着,别晒着了。”
那拉氏哭笑不得,挥手赶人。“去去去,有额娘在呢,还怕你宝贝弟弟被亏待了不成,赶紧去见你阿玛!”
“阿玛吉祥。”
胤禛抬起头,看着他有板有眼地甩袖行礼。
弘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苍白,身板却仍挺得笔直,不见一丝颓丧。
“你知道我为什么喊你跪在外头?”
“因为儿子做错事了。”
“你做错什么了?”
“儿子做事不周全,不该一个人去看弟弟,旁边连个下人都没有,也害得弟弟……”弘晖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他看到胤
禛的脸色越来越不善。
“你真的觉得我是因为这件事情才让你跪那么久的吗?”胤禛冷道。
先前弘晖虽然谨慎,却从来没有料到会有人敢陷害自己,经此一事,才知道府里头一点微末小事,也可能成为倾覆自己的
危机,怪只怪之前自己懵懂躲在父母的庇护之下,失了防备之心,连累额娘跟着受罪。
思及此,他便坦言道:“儿子从前听师傅讲《资治通鉴》,本以为勾心斗角这些事,只有身在朝堂,才需要费心去应付,
却忽略了身边的人和事,往往也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能想明白这些,说明还是可造之材。
胤禛暗自点头,面色却仍旧冷肃:“你明白就好,但我不是让你从此便要时时关注这些蝇头小事,而是你要知道,这府里
,皇宫,朝廷,乃至天下,从来不是安然无事的,人心叵测,步步险恶,你想齐家治国平天下,就要学会怎么去处理这些
事,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正是此理。”
弘晖不是迂腐之辈,自然知道父亲是为了他好,不由恭恭敬敬地应声,末了想起今日之事,心中还是有些惆怅,不由迟疑
道:“阿玛,弟弟刚出世,还那么小,而我是嫡子,如果,如果他真是被人害的,为什么对方不冲着我来呢?”
胤禛语气淡淡:“你当你没有遇到过么?”
弘晖心头一惊,禁不住抬起头来。
只听得胤禛道:“你四岁那年,无端端生了场大病,药石罔治,连太医也束手无策,我和你额娘都以为要给你办丧事了,
后来还是你八叔从云南寄了稀奇的药材来,这才救了你一条小命。”
弘晖生生打了个寒噤,他努力回想,却因年纪太小,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能讷讷道:“那,那害我的人……”
“不了了之,因为追查不到。”胤禛见他有些震惊,不由微微柔下神色。“跟你说这个事情,不是为了让你担惊受怕,而
是要你长个心眼,你是雍王府长子,当今皇孙,以后行事,自当心里有数。”
他忽然想起方才陪弘晖跪在外头的弘旺。“否则,指不定哪一天,便连弘旺,也要受了你的连累。”
弘晖心头一凛,正色道:“阿玛放心,儿子明白了。”
胤禛见他受教,又敲打了一番,便放他出去,一边让人请那拉氏过来,让她去抚慰年氏,顺道料理六阿哥的后事。
弘晖走出书房,见弘旺坐在树下石阶上,双手托腮,乌溜溜的眼珠子正看着他,不由吃了一惊,快步走过去,伸手拉他起
来。
“怎么坐在这里?”
“怕你被四伯训狠了,躲起来偷偷哭。”弘旺笑嘻嘻道,“走吧,阿玛送了我一张小弓,我们射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