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方才本是猜对了谁是昭乐,只是魏慈明等人的表情太过漠然,令他拿捏不准,此刻又听昭乐‘阿巴阿巴’的不会说话,自然以为这不是太子。而方才他分明听见魏慈明朝着河岸边的两人喊了‘殿下’,如今看来那地上的想必就是昭乐太子了。
黑衣人的刀驾到了文知礼脖子上,冷冷地问道:“你当真是昭乐太子?”
“自然!”文知礼大声答道。
“好!”黑衣人一把扯起文知礼的领子,冷冷道:“我带着太子先走!其余的都给我杀了!”
文知礼本是本着代替太子赴死的心去自认太子的,而此刻他发现这些黑衣人要的并不是太子的命时,想要更改已经来不及了。他被扯着领子往河岸另一边走着,身后传来了厮打的声音。他努力回过头去看河岸边的昭乐太子,昭乐仍坐在那里,另一个黑衣人的刀马上就要砍下去了。
文知礼不禁悲从中来,大喊一声:“殿下!”
那黑衣人的刀到底没有落下去,一支箭从河对岸射过来,直中要杀昭乐的那名黑衣人的心脏。接二连三的箭以闪电之速疾射而来,河对岸那几个射箭之人想必是有百步穿杨之能,箭无虚发,支支中的。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所有的黑衣人都死于河对岸射来的箭下,就连那个拉扯着文知礼的黑衣人,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昭乐站在河岸边,看着对岸那跨坐在马上的青年,露出了笑容。
“小昭乐!你楚国哥哥来给你送行啦!”公子政坐在马上,朝着河对岸高声喊着。
昭乐笑着答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在心里记下了!”
“好!我会派人在楚国沿岸一直保护你的!这不单是出于我对你的情谊!也是楚国对齐国的情谊!”
“多谢!”
昭乐在公子政的注视下登上了返回齐国的船,他站在甲板上最后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楚地,看了看衍水楚岸上的公子政。他把双手圈在嘴前朝着公子政大喊:“这份情谊,昭乐记住啦!”
——卷一·完——
卷二
第一章:今天是个好日子
深秋的天空湛蓝湛蓝,河畔的原野上野草也已枯黄,不时地跑过几只灰色的野兔。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之年呀!”十五岁的昭乐身穿布衣坐在河边自言自语,他眯起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秋风中掺杂着成熟果实醉人的香气。昭乐脱下鞋子将脚浸到水中,丝丝清凉自脚底传遍全身。
此时,已是天正五年,也是他回到齐国的第六年。昭乐已从一个孩子长成了一个少年人,他的皮肤不再似当年那般白润,圆润的脸颊也变得刚毅起来,至于身体,更是因为长期练武以及务农变得矫健结实。
他时常会想起远在楚国的公子政,想起年幼时曾羡慕他结实的脚踝,能挥动宝刀的双臂,如今,他也有如他那般结实的身体了,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够在战场上相见了。不知道那时候的公子政是否还能认出他来。
这些年来,战乱一直没有停息,反而愈演愈厉。当年与他一起前往赵国为质的孩子们也都已经长大,成为了辅佐太子的要臣,其中大司马之子伍齐射更是继承父位,成为了齐国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大司马。
或许,是因为齐国有赵国的庇护;或许,是因为齐王被擒,小小的太子对各国构不成威胁;或许,是因为小太子昭乐的楚国哥哥还一直顾念着这个齐国弟弟……有太多的或许,也有太多的也许,总之,熊熊燃烧的战火尚未烧到齐国。
“殿下!”侍卫牵着马来到河边,俯身对昭乐道:“派往楚国的细作回来了。”
“带他过来吧……”
正午时分骄阳如火,昭乐轻轻叹了口气。
穿着商人服饰的矮小男人身上还背着装有陶碗的竹篓,他走过来将竹篓放到一旁后,才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殿下,弦高回来了。”
“这一路上辛苦了。”
弦高并没有回答虚伪的谦辞,而是坦然地承认道:“这一路可真是不轻松!”
昭乐抬头看着他,笑道:“不如你也一起来泡泡脚吧!”
“恭敬不如从命。”
弦高笑着脱下脚上的草鞋,昭乐瞥了一眼他的脚有些后悔让他一起泡脚。那双脚很脏,上面布满了泥垢,还有已经结痂的伤。昭乐看着弦高将脚放到自己旁边的水里时,虽然心中不悦,却依旧轻声笑道:“感觉如何?”
“简直太舒服了!”弦高仰起头,眯着眼的幸福样子让本有些不悦的昭乐也由衷地笑了出来。弦高听见太子的笑声,也憨厚的挠挠脑袋,跟着笑了起来。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笑容,转而严肃地说道:“弦高在途经楚国的时候听说楚王又纳了一名小妾。”
“又纳了一名吗?这一回是谁家的姑娘?”
“只是一位宫女而已,胜在年轻貌美。”弦高顿了一下,凑到昭乐耳边神秘地说道:“听说只有十五岁而已。”
昭乐摇摇头,想起了远在梁国的母亲,以及尚在齐宫的华夫人,这乱世中,女人往往都只是可悲又可怜的牺牲品。突然,昭乐心痛了起来,在这个无法预知明日生死的乱世中,他窥探不到任何幸福。弦高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讲着这一路上的见闻,并且时不时地发布一些自己的见解。昭乐喜欢听他说话,如同他喜欢听魏慈明说话一般,他们都是拥有超越常人的大智之人。
太阳伴着唱着欢歌的农民悄悄向西面的云中移去,昭乐仰头看着空中的太阳,转头说道:“弦高,我要下地干活了,你也一起来吧。”
“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家乡,应该好好享受下家乡的给予才是。”弦高撇撇嘴,还未及答话,一身白衣的魏慈明已捻着佛珠走来。
“师傅!”昭乐赤足站在河岸上,恭敬地同魏慈明行礼。
魏慈明微微颔首:“殿下。”
“既然师傅来了,便同弦高好好叙叙旧吧!我要下地去了。”
“是!”
“这些年来殿下一直都坚持着下地务农吗?”弦高回头看了看正扛着镰刀加入到农民之中的昭乐。
“是的。”魏慈明也回过头去看着那个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弟子,虽同样贵为太子却从未如赵灵宫那般以权欺人,亦不像楚政那般骄纵任性。“自打六年前他回来时看到百姓食不饱腹、衣不遮体的惨状后,便下定决心要改善百姓的生活。他从第一年到现在,六年来从未间断过与百姓一起务农。”魏慈明停了一下,盘腿坐到弦高身边,笑道:“话说回来,齐国的百姓冬天能穿上棉衣还要多谢你呀……若不是当年你从赵国买回棉花种子,百姓们也不会有棉衣可穿。”
弦高挠挠头,略带尴尬地答道:“若非大人提议,殿下也不会安排我前去买种子的。”魏慈明仰头看了看天空中漫无边际随意飘散的云,几次想要开口,却始终没有出声。弦高从腰里解下一块粗布擦干脚,穿好鞋正要离去的时候,忽然弯下腰靠到魏慈明耳边说:“赵灵宫日前出征时受了些伤。”
“如此甚好。”魏慈明垂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佛珠上。“我倒是巴不得他战死,日后殿下征战天下的时候,也就少了一个劲敌。”
弦高摇了摇头,背上竹篓转身离开了河岸,也离开了家乡。
艳阳之下,昭乐挥舞着镰刀在田间和农民们一起劳作,汗水浸湿了衣裳。魏慈明站在田边捻着佛珠,看着挥汗如雨的昭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来今年又是一个丰收之年。”华夫人站在魏慈明身边,慈爱地看着田间的昭乐。魏慈明点点头,不再说话,和华夫人一起站在田间,静静地看着田间劳作的人。昭乐擦汗的时候看到了站在田间的华夫人,笑着喊了声母亲便跑了过来。
华夫人摸摸昭乐的头,取出了蜜枣放到昭乐口中:“殿下辛苦了。”
田间的风带着粮食成熟的香气飘散开来,香甜的味道抚慰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第二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天正五年的秋天,九月初十的清晨,冷漠的阳光在乱云中时隐时现,庭院是那样安静,匆匆行过的侍者脚步轻得仿若从未来过一样,整个世界都像是空荡荡的,略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
昭乐低头看着手中的陶杯,低声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侍立在昭乐身后的文知礼微微躬身,靠到昭乐耳边:“殿下,消息从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消息是否确实。”
“若不知来源,又如何判定消息是否确实?”昭乐皱了皱眉,觉得文知礼最近话有些多。
魏慈明察觉到昭乐细微的表情变化,嘴角逸出了一丝笑容,他的徒儿正在日益长大,长大的并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权力欲。
文知礼诺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仍站在昭乐身后。
昭乐抬眼看着对面燕于琴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燕于琴答道:“是草民家中门客自楚国带来的消息。”
“那门客可是可靠之人?”昭乐挑了挑眉毛。
燕于琴垂下头,答说:“是新进前来投奔的,尚不知是否可靠。只因这消息过于重大,方才前来禀告殿下。”
昭乐点点头:“这么消息若当真属实,实是个极要紧的事。”
“殿下不必操之过急,若此事属实,不日便会有文书发布昭告天下。”魏慈明抬头看着昭乐,微笑道:“待到那时殿下再做决定也不迟。”
昭乐起身同魏慈明行礼,恭敬答道:“师傅说的是。”他转头对身后的文知礼道:“文师兄,你和燕师兄先退下吧。”
文知礼又恭敬地给昭乐续上一杯茶后,转到昭乐对面和燕于琴一起躬身行了礼。
宫门之外只有一辆马车守候,燕于琴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文师弟不如我府上坐坐,我府上新来了个极善烹调的门客。”
“殿下要你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师兄倒是听话的紧,连厨子偷儿也全都不放过呀!每每路过你府上,总觉得杂乱不堪,鱼龙混杂。”
听着文知礼冷淡的口气,燕于琴倒也不恼,仍拉着文知礼的袖子:“师弟便是不去我府上尝尝,这天色如此昏暗,怕是快要下雨了,也让为兄送你一程可好?”
文知礼皱眉看着燕于琴拽着他袖子的手,只觉那双手分外纤长,应是常年操琴的缘故。若不是因肤色偏深,不够白皙,怕是东大街花楼中操琴的花娘也不如他这双手妙。“不必!时已入秋怎会有雨?我走回去便可。”
“当真不去?我府上那门客调羹的手艺绝不比宫中差。”
燕于琴颇为失望的眼神映入文知礼眼中,文知礼淡笑道:“若师兄愿操琴佐餐也并无不可。”
“此言当真?”燕于琴见文知礼点头,顿时笑开来,眉眼间尽是笑意:“只要师弟爱听,为兄愿日日操琴以博师弟一笑。”
“满嘴胡言乱语,真不知你如何管束门下门客!”文知礼甩开燕于琴的手,径自走向马车。
驾车的车夫也是燕于琴的门客,见文知礼走近,忙跳下来摆好小凳,掀起车帘,一套动作熟练至极。“文先生请。”文知礼瞥了他一眼,冷着脸上了车。燕于琴笑眯眯地跟在身后奔到车边,那车夫嘿嘿一笑:“今儿文先生又恼先生了?”
燕于琴颇为憨厚地一笑,轻声叱道:“莫要乱说,一会儿你文先生也恼了你,看你儿子找谁取名!”
车夫嘿了一声,转头对帘内说道:“文先生可别恼我,我家婆娘就快生娃了,到时候可还得求您给取个好名字。”
“哼!你将车赶得平稳些,我得了舒服便抽空给你想个名字!”
“得嘞!”车夫一扬手中马鞭,马车扬尘而去。
太阳从云层中慵懒地探出头,几缕阳光挥散而出,映着楚宫中的砖瓦,也映着楚宫中的一簇簇菊花,美景浑然天成。
楚宫中的气氛不似阳光那般明媚,却似美景那般引人窥探。
楚政挥刀斩断院中的菊花,散落一地金色的花瓣。“顺德,告诉太傅,让他拟发文书,广发天下,昭告各国,楚王逝世,公子政继位。于九月十四日举行葬礼,九月十五日举行登基大典!”
顺德跪倒在地,俯首应一声:“是!”
“敬德,过来给我捏捏头。”敬德出去后,楚政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唤过身边的敬德。敬德乖顺地过来伸手覆上楚政的额头,徐徐地揉捏着,手上的力量拿捏准确,楚政舒服地闭上双眼,将头靠到了他怀中。
敬德垂眸看着怀中的楚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近日来公子实在太累了。
楚政闭上了眼睛,心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脑海中依旧在一遍遍上演着父王逝世时的场景。他说不好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情,是悲是怒,是焦急,也是苦恼。悲的是父王逝世;怒的是父王是马上风死在新纳的小妾身上;急的是边关战事吃紧,他该如何稳住大局;这些情感与国事交加,令他万分苦恼。
他忽然想到了昭乐,想到了那个十五岁便料理国政的齐国弟弟,无奈的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敬德停下,独自回到床上躺好。
再有四天便是父王的葬礼了,当时究竟该如何是好?若有人发难,他该如何?后宫的妃子们又该如何发落?太多的问题困扰着楚政,这个刚刚从战场上得胜归来就赶上父王逝世的大将,来不及体会喜悦,就要进入悲伤。
太傅李斯站到门口请侍卫通报求见公子政,侍卫轻声道:“公子刚睡下。”
公子政在屋中听到门口的声音,急忙爬下床,问道:“可是太傅来了?”
“不错。”
“快快有请!”楚政坐到桌后,命敬德前去烹茶。
李斯进来之后,微微躬身:“臣见过陛下。”
楚政过来拉住李斯的双手,急道:“师父来的正是时候,我实在是……”
“陛下莫急。”李斯慈爱地摸摸楚政的头。“为师便是为您排忧来了。”
当年楚政年幼时做下的荒唐事,李斯作为太傅,自然不同他计较。为师者,毕生所求只是一个好徒儿。楚政这个徒儿虽不甚孝顺,却必是成大器之人。不然他也不会在那事之后,仍牵着那只大狗,做楚政的师傅。
谁知前两年楚政竟自带着马鞭跪在他门前求他原谅年少荒唐。李斯无奈,只得接下马鞭,抽了楚政三鞭,自此师徒二人尽释前嫌。每每楚政出征遇到劲敌之际,常得李斯献策从而得胜。
李斯捧着茶,坐在楚政对面,温和地笑着,讲着他的计谋。
楚政举着茶杯放到嘴边,似喝似不喝地转着杯,盯着对面的李斯:“师父此计似是有些过激。”
“如此行事,方是您的性子呀。”李斯笑着站起来。“行与不行,全看陛下了。”
太阳不知何时已隐入了云层,几只乌鸦从天际飞过,啊啊地叫着,甚是讽刺。
第三章:新的旅程也是心的旅程
“什么!”昭乐拍桌而起,仿佛听说了多么不可思议地事情一般瞪大了双眼,盯着对面那个为他带来消息的臣子。“你再说一遍!楚政干了什么?”
“公子政,哦不,现在应该是楚王了。他在其父楚庄王的葬礼上,踢倒香炉,用香灰砸上了庄王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