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姻缘——梦里春秋

感受到孩子手心柔软的触感，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宋凯，张绪清忽然意识到，他们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家。

第三十六章

即使张绪清对宋凯的所作所为不再追究，但是宋凯依旧无法爬上他的床。他们忘记给孩子准备一张舒适可爱的婴儿床了。

张绪清的睡相很好，晚上躺进去是什么样子，早上醒来还是什么样子，小孩子躺在他身边也不怕被压到，换做宋凯就不成，他睡觉一向大手大脚。

宋凯极有自觉地承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主动将床让了出来。

张绪清不忍看他再睡沙发，还病着呢，又不是没床，要是感冒加重就麻烦了。

他想让宋凯回隔壁自己屋里睡，可是宋凯死活不愿意，说是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宁愿窝在客厅沙发那一方狭窄的软布上也不愿意和他的儿子及伴侣隔着一堵水泥砖头砌成的墙，一家子都在这呢，隔壁冷冷清清，除了一张床，有甚好？

同样是睡沙发，这一晚和那一晚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宋凯身上盖着张绪清从柜子里新拿出的被子，前几日才见他拿出来晒过。

他浑身暖洋洋的，因为感冒，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的，心情却是很好，他深深吸了一口上面太阳的味道，发出一声喟叹。

张绪清见宋凯乖乖地裹在被子里一脸惬意的样子，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总觉得宋凯是捏准了他的七寸才这样有恃无恐。

他将一大包纸巾放在他的身边才牵着宋冕回了屋子。

小孩被张绪清抱到床上脱了鞋子和衣服。

“我妈妈呢？”他问突然问。

张绪清愣了愣，才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为什么不带上我？”

“因为她要办很重要的事。”

“她还会回来吗？”

“……会的。”

“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等你，等你长大后。”

“如果我乖乖的，她是不是会早点回来？”

“……会的。”

张绪清看着孩子纯洁的眼眸，心中只觉得怜惜，等他长得再大些，对于母亲的记忆便会淡化，也会记不得自己一次次关于妈妈的询问。

这是一个残忍的谎言，可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对于一个才两岁的孩子，怎么去和他解释生与死的关系呢？

“我们睡觉好不好？”张绪清轻轻拍着宋冕的小胸脯问道。

宋冕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说：“妈妈会给我讲故事。”

张绪清愣了一会儿后才明白他说的应该是睡前故事，他小时候没有听过这个，也从来没有给人讲故事的经验。

他将一脑子的知识储备都搜索了一遍，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故事能讲给小孩子听，看着宋冕期待的眼神，他只能将他安抚好，匆匆开了电脑浏览起来。

“夏天到了，熊妈妈给小熊买了短袖、短裤、凉鞋和太阳帽。小熊把短袖套在脚上，对吗？不对，短袖应该穿在身上。小熊把短裤套在胳膊上，对吗？不对，短裤应该穿在腿上。小熊把鞋子挂在耳朵上，对吗？不对，鞋子应该穿在脚上。小熊把帽子挂在脚上，对吗？不对，帽子应该戴在头上……”

张绪清的声音很干净也很柔和，宋冕往他身边钻了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张绪清看着宋冕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和嘴巴，想到这个孩子今后就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了，不由感叹生活的奇妙。

当一个孩子真正介入到他们生活中的时候，宋凯和张绪清才意识到养一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

就目前遇到的最基本的问题来说。

孩子吃什么。

孩子穿什么。

这个年纪了还要不要包尿布？

没有时间带孩子该怎么办？

无不让这两个没有一丝育儿经验的大男人抓耳挠腮。

第二天张绪清要去学校，宋凯要去公司，两人只能再将宋冕交给萧光的妻子代为照顾。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是自己的孩子，让别人养多了不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了？

“把他送幼儿园去吧，你觉得怎么样？”宋凯下班后接了张绪清两人一起去接孩子。

“他还这么小，何况突然间没了妈妈，会不适应吧。”张绪清有些舍不得。

宋凯听他这么说，也觉得自己挺铁石心肠的，这样的行为就好像是嫌麻烦就把孩子抛弃到幼儿园了一样。

“那，我们找个保姆怎么样？专门带孩子。”宋凯又说。

张绪清听他这么一问，本能地想要拒绝。他还无法这么坦然地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袒露在陌生人的面前。

宋凯看了张绪清一眼，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其实带在身边也没关系啦，”宋凯打了个哈哈，“我以后天天把他带身边，也好培养培养我们父子间的关系，到现在他都还不愿意叫我爸爸呢。”

沉默了一会儿，张绪清才开口道：“宋凯，你是不是对我挺失望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挺……我连承认我们在一起的勇气都没有。”张绪清弯下腰拿手捂住脸。

宋凯将车子停在路边，伸手捏了捏张绪清饱满的耳垂。

“你这个人就是太会想。你看，我不是英国那国王，你也不是那啥王妃，咱俩在一起也没必要让全世界知道不是。我们也不是那小年轻，也没个心思拍个照什么的挂到网上秀秀恩爱。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你看，我们现在一家三口，不也挺好的么。我一独门独户的，再不济也算是个小老板，没人敢对我怎么样，谁说我闲话，老子炒了他。可是你不一样，你还得和那一帮子教授专家一起干活呢。别看这些做学问的会讲道理，真要说起来心眼也多呢，像你这样的，找不出第二个了。”

张绪清直起腰板，转头看他说：“这不一样的，敢不敢和能不能是不一样的……”

“你啊，也不要钻牛角尖，自己把自己绕死了。你不是工科男么，想问题不要这么感性，要像我这样，理性一点，嗯？咱不想这个问题了，你勇不勇敢的老子不在乎，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在操心什么呢？像我们这种情况，想要像普通人那样在大街上手牵手还真挺难。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是环境的问题。你要真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够光明正大地摆在别人面前，就再等我几年，等我把我们的养老金赚足了，咱们就去移民！到时候咱们两个小老头天天手牵手散步去！”宋凯越说自己越乐呵，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就像是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张绪清。

张绪清似是被他感染到了一样心中的阴霾也被一扫而空。

第三十七章

原以为这一生将是随风的孤草，而今却意外地落地扎根，原以为形影相吊才是常态，没想到也能有人和他相拥而眠，张绪清郁结着的心事被宋凯轻飘飘几句话就给打散了。

他侧头看着宋凯专心开车的样子，灯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让他看起来越发地刚毅。这样一个男人，浑身都是毛病，可有时候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魅力却又让张绪清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尽管他也是个男人，可是内心深处也总是渴望有一个能够相互扶持着走完一生的人。从来没有习惯了孤独一说，只有越来越孤独，越孤独就越渴望脱离孤独，越孤独就越觉得自己软弱。

可是自从和宋凯在一起，张绪清已经记不得多久没在深夜靠着不断地读书或是写报告来欺骗自己了。

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曾在深夜醉酒回家时抱着他呢喃着，他奋斗了20年，才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才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车子，才敢再来试着──追求他。

张绪清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趣，却在宋凯的嘴里听到了另一个自己。

有这么好吗？

张绪清问自己。

是他的错觉吧。

可是宋凯真的就这样在他的生命中安家落户了。

他就像是一块石头，带着霸道和野蛮狠狠砸进了他这一滩死水，又死赖着沈在湖底不愿离开，尽管泛起了泥沙，可是从此这水面上有了涟漪，水里的水草长了，鱼也来了，它不再孤寂。

宋凯不知道张绪清的心里如何千回百转。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盘算着未来两个人退休后的美好时光。

两人到了萧光家，在夫妻两个的盛情邀请下吃了晚饭后才离开。

萧光送他们下楼，又拉着宋凯说话。

因为外面风大气温低，张绪清抱着宋冕先回到了车子里。

萧光拿出香烟盒子，冲宋凯抖了抖，宋凯不舍地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推开。

“怎么了这是？”萧光自顾自点上烟，说，“因为孩子在我都没好意思抽，憋死我了。”

“戒烟了。”

“哪能啊，戒烟，戒烟会折寿啊！”萧光调侃他。

宋凯的目光转向张绪清后又转了回来，说：“掐了掐了，别害我功亏一篑。”

“呵，来真的啊~”萧光将烟扔地上拿鞋踩了，也看了一眼张绪清。

车子里张绪清正在调整着宋冕的围巾和帽子让他更舒服些。

“凯哥，你这孩子除了长得像你，这性子，啧，软绵绵的，好哄，听话，感觉上像你的那位，”他忽然又放低声音说：“凯哥，你真行啊，怎么忽悠人的，你看他对孩子比你这个亲爹都好。你俩掐架没？怎么哄回来的？”

宋凯拿纸巾抹了抹鼻尖上的鼻涕水，说：“我俩关系好着呢，别瞎说。”

萧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什么都没发生？那也太好说话了吧，要是我屋里那位，拿刀劈了我都有可能，这几年我们俩为了孩子的事也没少吵，她要知道我在外面留了种，嘿，我还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难道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萧光兀自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宋凯狠狠拍了下他的后脑勺，道：“没话说我走了啊。”

“哎，别啊，我就是心里有点不踏实，这事憋心里也很久了，也不敢对着屋里那位讲，你知道女人嘛，心眼小，胆子也小，知道了总要唠叨……咳，那个你看最近经济也不景气，新闻上每天都在报道多少大老板跑的跑，跳的跳。你把那么多钱借给锦绣，还投资房地产……我这心里没底……”

宋凯斜了一眼萧光，说：“我看你的胆子也被你老婆带小了吧，锦绣是有信誉的大集团能坑你这点钱？”

萧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说：“我还不是为你担心，我守着我那一亩三分地也能过日子，你知道我这人胆子小，气度也就这么点，成不了什么大事……这年龄一大牵挂一多做什么事就都放不开手脚了，也就凯哥你还能勇猛不减当年，哈哈。”

宋凯告别萧光坐进车里。

他当然也会担心，也会在心底琢磨来琢磨去，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不就是靠着这点胆识和眼光吗？

宋凯手下除了一连锁KTV品牌，还有几家娱乐会所，作为主要投资方的娱乐城目前也只是正在筹备中。

在平头百姓看来他已经算是个大老板了，可是只有真正见识过的人才知道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还没赚够钱呢，他还得留着足够的时间和张绪清享受生活呢，趁着还有精力能拼上几把就拼几把，时光总是不等人的。

“他睡着了。”张绪清怀里趴着宋冕，对宋凯说。

“我们去买张小床吧，给孩子睡。”宋凯发动车子。

张绪清点点头。

一行三人进了商场。

也许是张绪清身上的气息让人心安，宋冕搂着他的脖子很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脸上还带着朦胧的睡意。

宋凯见张绪清抱着宋冕吃力，便伸手想要接，可是宋冕不乐意，将张绪清搂得更紧了。

“他困了，我抱着吧。”张绪清对宋凯说。

宋凯歪头看了看宋冕，对张绪清说：“你这是慈母多败儿。”然后又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唉，我这便宜儿子跟谁都比跟我亲。”

张绪清耳根有些发热，没搭理他。

张绪清家屋子小，房间少，摆不下稍大一点的床，他也不大放心将这么大的孩子放在看不见的地方睡觉，便选了一张大号的婴儿床，打算摆在自己的卧室里。

宋凯有些不大乐意，嘀咕着房子太小了之类的，但是张绪清想着回去收拾一下总是能腾出些空间来的。

商场里的装配工这个点都已经下班了，店主答应明天一早就让人送过去，但是宋凯嫌太麻烦，觉得搭张床也不是什么难事，便自己将床搬回去了。

有邻居刚好下楼，多看了他们几眼，张绪清有些不自在，匆匆关上了门。

事实证明宋凯比张绪清要有先见之明多了，张绪清的卧室虽然没有多少家具，但再在空余的地方摆上一张床，这空间还真是不大够用。两张床几乎挨在了一起。

没办法，也只能凑合着。

折腾了许久，两人才躺到了床上。

宋凯的手不老实，绕过张绪清的腰从他腹部一直往上摸。

张绪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别闹，孩子在呢。”

宋凯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直降。

“阿清，你看总不能都这样，太不方便了。原来我们两个人住住也没什么，现在有了个孩子，就显得，那个，有点挤。我们也需要点私人空间不是。再说你看你屋里这么多书，小孩子不懂事给搞坏了搞脏了你还得心疼半天……我们搬到我那栋别墅去怎么样？地方大，还清静。”

张绪清想到最近有越来越多的邻居住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宋凯说的也都是实事，只不过是住在哪里而已，没必要这么计较。便也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了。

第三十八章

“那里地方大，可以给你腾一个房间做书房，给冕冕一个单独的卧室，就在我们卧室旁边，除了这些我们还有很多房间可以随便用……”宋凯说着说着便痴痴地笑了起来。

张绪清没有看到他那一副傻样，但是感受到了身后胸膛传来的震颤，还有喷在耳边的热气。

宋凯在经济上占据主导地位，他又舍得花钱，生活中处处见到他在使劲。

张绪清也是男人，虽然心理上依赖他，却不想在经济上也依靠他，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哪能什么事都分得清清楚楚？

今天张绪清答应宋凯搬家是打心眼里认定两个要人长长久久过下去了，那么那些你的我的再计较下去就显得自己扭捏了。

“我给你报个驾校吧，去考个驾照，到时候你开车去上班也会省很多麻烦。”

“我不想开车。”张绪清说。

“为什么？”

“污染空气。”

“啥？”

“污染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宋凯才说道：“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一个这么虔诚的环保主义者，没车子很不方便啊。”

张绪清没有回他，他睡着了。

第二天，张绪清本是要去实验室的，但是又不放心宋冕，便想着先呆在家里照顾着。宋凯什么话也没说，吃了早饭，抱着穿好衣服的儿子对张绪清说：“你好好工作，儿子我先带到公司照顾着。”

临出门，他又转头对张绪清说：“晚上早点回家吧，我们吃火锅。”

自从上次张绪清表示不希望宋凯接送他上班后，除了特殊时刻，宋凯都很贴心地没再强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