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今良完全插不上嘴。可唐蒙却穿过唐龙身边,把阮今良硬是拽了过来,按在桌前。
阮今良问:「你喝酒了……?」
「没错,有些话,如果有理智挡路,恐怕一辈子也讲不出口。」
阮今良心中嘀咕着:你还有什么话讲不出来的?
唐蒙把手掌重重地拍在姐夫手心,用他的力量支撑着,朝向唐龙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唐龙,我知道我曾经发过誓,用我的一生,向你们唐家……偿还我们的罪恶……活着……永远做个殉葬品……」
「可我今天必须,撕毁这协定。」
「……」
唐龙静静地擦拭着嘴角的鲜血,目光淡薄得似要化作一团读不懂的雾了。
「少爷您在胡说什么?!这样太无礼了!」妙楼主人东方羯突然勃然大怒,冲过来想要阻止他,谁知阮今良却突然挺身向前,把怒气汹汹的东方羯拦住。
他颤抖的身躯颤巍巍地拦在自己面前,表情简直是惊恐莫名。
东方羯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那个懦弱的男人居然有胆量面对他。
「你算什么人?我们唐门的事,需要你来插手?」
「我……我是他姐夫……」
阮今良在他的气势下,明显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没想到东方羯小小的身体里居然积蓄着那么强大的力量,他的肩膀被他撞得快要裂开了。可他还是不打算退缩,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家伙,在自己面前「欺负」唐蒙。
「未来的姑爷?!」东方羯鄙夷地笑了一下,看着阮今良摆出一副好笑的架势,「您要干什么?」
「唔……我……」
阮今良回头望了唐蒙一眼。
他从没见过这个少年如此虚弱、狼狈的样子,他像是被激怒后又不知所措的一匹狼,爪牙深深地陷在姐夫的掌心里。
唐蒙刚刚所说的「协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疑惑地小声问他,唐蒙却顺势跌坐在地上,四周又是一片混乱,阮今良怎么扶他都扶不起来。手心被他攥的非常非常痛,一个喝醉的人的力气大得他承受不了。可唐蒙明明都快不知东南西北了,他的话语确实句句犀利地挑衅对方,不止东方羯,就连唐龙的脸色都阴森森的。
唐龙将手中的染血的纱布攥在手里微眯着眼睛,突然站起身来:「够了。我就当作没有听到这句话。」
「当作没听到?」唐蒙的脸瞬间狰狞起来。
唐龙却没有反应,他转身背过弟弟,对家臣吩咐:「小羯,你安排小弟跟阿良今晚都在妙楼住下。明天,我再安排他们启程。」
唐龙留下这句话后,便推门离去,都没有回头再看自己的弟弟一眼。
似乎连一向镇静自持的他,都被唐蒙的无力震怒了。如果再留在这里,不能想像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唐龙明智地选择冷却所有愤怒,他扬手向东方羯示意照料好弟弟,向阮今良点头告别后,便面色沉重地离开了。
唐蒙却不能接受这结果,他勃然大怒,将自己的拳头重重地撞击向地面,发出的惊人的声响和骨骼碎裂声,在寂静的空间里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一阵震怵。
「唐蒙你疯了!!」阮今良冲过来,急忙去拉过他的手,唐蒙原本就裂开的伤口因为他自残式的撞击,越发是血肉模糊的,青白的骨节已经从伤口里透了出来。
阮今良看得肉痛,「有话难道就不能好好说嘛!!」他气得扬起手真想拍这个脑残的小子。
「你少管我!」唐蒙阴森着脸,像个怪物般瞪着姐夫,「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阮今良怒了,「你还没搞明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唐蒙冷笑着:「哦?我们什么时候那么亲密了?我不是强奸姐夫的变态了?」
他双目赤红,像只受伤的野兽般,用染血的手掌在姐夫脸颊上滑过,「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来同情我这个坏蛋了?」
「你在胡扯什么?」阮今良闻到腥重的血腥味,自己的血液更加在脑海中翻腾。他真想抓起唐蒙把他摔在地上,可又没办法扔下受伤的他不管。
「坏蛋还会笨得像你这样,弄伤自己?」阮今良骂道。
唐蒙却嘿嘿直笑,像是发酒疯,「姐夫你这笨蛋,根本就不懂。我伤的根本就不是我自己……」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不懂……我根本不是我自己的,所以就算弄伤了这个身体……也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阮今良被他的话弄的莫名其妙,「你昏头了啊!什么自己不自己的,受了伤,痛的就只有你自己!我也不能代替你痛!!」
唐蒙嘟着嘴,像个孩子似的哼了一下。
阮今良重重地拧下他的胳膊,把唐蒙从地上拖起来,「快起来!」
「姐夫你在气什么?」唐蒙一边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一边还不忘端详着姐夫的神情,「我和大哥吵架,你好像比我们都还要生气啊?!」
阮今良瞪他一眼,「这关我屁事!」
「哦,不管你的事吗?」唐蒙呵呵傻笑,「姐夫不想知道我们吵架的内容吗?跟你的命运刚好有关哦……」
他正说着,一旁本来默不作声的东方羯突然一步向前,阻止住他:「少爷!」
唐蒙瞥了一眼东方羯,露出会心的笑意,「小羯你在怕什么啊?我大哥的命令,你从来都不敢违逆,也从来都不问一下为什么……你就这么听那个男人的话?」
唐蒙虽然喝醉酒,东倒西歪的,但目光却如冷箭般毒辣,「小羯,你真傻。我以为你整天掌握着飞禽走兽的生死存亡,应该看得很清楚……可你的心都被龙挖走了,你自己居然都不知不觉。真是傻透了。是不是大哥让你做任何事,哪怕是违背良心的,你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我……」
唐蒙露出恶质的笑意:「如果他今晚下令你在妙楼内把我毒死,你是不是也会遵照着做?」
「你在说什么呀……少爷?」东方羯清澈的大眼睛眨了几下,心中一颤。
唐蒙冷笑了一下,「别怪我误会,曾几何时,我所听到的『在妙楼里过夜』的事,都是跟鬼故事似的。妙楼是人人都想要登上的地方,可上了以后还有没有命走下去,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少爷,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东方羯吸了口气,「如今我们若要想剿灭自己的对手,何需在自家的地盘动手。」他朝唐龙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当家精心修复的妙楼,我可不想这里染上血腥味儿。」
「哦?这么说我的血对妙楼来说还是新鲜的喽?」唐蒙扬手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您开什么玩笑呐……」
「我才不要待在这里。」唐蒙开口,撒娇地对姐夫努努嘴,「从小就在这里听了很多鬼故事,再在妙楼睡觉,恐怕我都会做恶梦。」
阮今良瞪了他一眼,「你装什么可怜啊!自己都人憎鬼厌了,还说怕鬼?」
唐蒙笑笑,表情很无奈。
刚刚那一拳好像耗尽了唐蒙全部的力量,或者说他真的喝得太多了。
阮今良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以后,唐蒙就软绵绵地靠在自己身上。要不就是他真的醉了,要不就是他故意在别人面前向自己撒娇,怎么看都是幼稚得可以,让人根本无法把他与不久前勃然大怒的那名少年相提并论。
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你啊……阮今良叹口气。
「我喝醉了,姐夫带我去外面醒醒酒吧。」唐蒙可怜兮兮地说。
「你要去哪儿?这附近我不熟啊……」
「没关系。」唐蒙以手抚额,从座位上坐起身来,「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阮今良莫名其妙地嘀咕,既然这么讨厌,又干嘛要来这儿啊?
他扶着唐蒙慢吞吞地站起来,这家伙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不舒服,居然真的整个人都压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头靠着他的头,湿热的鼻息带着微醺的酒气,弄的阮今良脑子里乱乱的。
东方羯此时的脸色难看的要命,他拦在阮今良前面说:「少爷,明天就要启程了,你们不能再乱跑了。」
「对啊,外面现在蛮冷的……」阮今良附和着。
东方羯却瞪了他一眼,态度丝毫不见友善。
唐蒙歪着头,恶作剧地笑,「小羯你在担心啥啊?怕我被陌生男人拐跑啊?」
「少爷……」
唐蒙用手揽着姐夫的肩膀说:「你放心。这个男人,是我想以鲜血来守护的家伙啊……」
「可是爱上他,实在是一件好孤单的事……」
第十章:暴君的姿态
阮今良拖着唐蒙沉重的身体,从妙楼中走出来,夜间带着湖面水汽的凉风吹拂在脸庞上,让昏昏沉沉的唐蒙有些清醒了。
他傻乎乎地靠在姐夫肩膀上,受伤的手臂经过东方羯简单的包扎,被裹得像个卡通片里的小棉球似的,脸上也有些星星点点的淤伤。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忘装帅。修长的身躯倚在轿车的车门上,歪着头姿势潇洒地说:「这是姐夫第一次主动提出要跟我一起过夜哦——」
「过你个头的夜!」阮今良气得不打一处来。他手里攥着唐蒙的车钥匙,半天也没有打开。
「姐夫,我可是用鲜血的代价,才能换得跟你共度这一夜……你要好好珍惜,不能亏待我哦。」
阮今良白他一眼,把这门打开,「还不快上车!我要带你去医院,看看伤势究竟有没有事?!」
「我没事的啦……」唐蒙晃了晃小叮当般的拳头,「这点伤算得了什么……我更重的伤姐夫还没看到呢。」
「哦?你还伤到哪里?」阮今良紧张兮兮地问。
唐蒙突然故作悲情地把身子弓下来,可怜兮兮地把脸蛋皱起一团:「我的心——被你刺得千疮百孔了。
就猜到他会趁机恶作剧,阮今良真想用车门夹爆他的头。
跌跌撞撞地把喝醉酒的唐蒙塞进副驾驶位,真是把阮今良吃奶的劲都使上了。他帮唐蒙系上安全带,正想发动车子的时候,唐蒙突然一把攥着他的手。
「……姐夫我不要去医院……」
「嗯?」
「明天我就要离开了……最后一晚,不想孤单一个人度过。」
「什么最后一晚?上飞机前说这个,听起来很不吉利的……」阮今良小声地劝说他:「而且我会陪着你的啊。」
唐蒙苦笑:「姐夫你不明白……」
「什么?」
「你以为我真的会跟你们一起去美国吗?」
阮今良愣住了,「难道不会吗?我们是一家人啊……」
「谁跟你是一家人啊。」唐蒙任性地嘟起嘴,「你和姐姐还没正式结婚呢。」
阮今良无奈地说:「我们到了美国就会结婚了!这样我和你就是一家人了!」
「哼……」唐蒙冷笑,本以为他又会趁机讥讽两句,说姐夫自作多情什么的,可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半晌,阮今良准备发动车子的时候,唐蒙突然说了一句阮今良打死也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
「那……先恭喜你了……」
「啊?」
「我会派人把礼物随后送到的。」
「什么礼物?难道你不去参加我和子晴的婚礼?!」
「姐夫希望我去吗?」
「开什么玩笑,你是弟弟!于情于理都会去的吧!」
「讲认真的哦。我没那么闲。」唐梦把头缓缓靠在座背上,说:「不是姐夫的每一场婚礼,我都会去现场搞破坏的……」
「你——」
「也许你不相信,我也是很忙的……」
阮今良翻个白眼,哭笑不得:「唐蒙,这是你要任性的时候吗?」
唐蒙笑笑:「我没人性。姐夫来得太晚,没有听到我和大哥的对话。他让我马上回日本,东京的事务因为我的离开,已经乱成一团了。」
「什……什么时候?」
「明天——就在你们上飞机之后。我就会飞回日本的。」
唐蒙喘了一口气,「道场那边的事情我也很久都没有去打理了……」
「你这混蛋!不是从来都很叛逆吗?」阮今良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怒气,「你从来都不听你大哥的话!这次居然这么乖?!」
「真奇怪耶,我听不听大哥的话,都是我自己的事。更何况。即使唐龙不说,我也差不多该到了要回去的时候。」
「……」
「姐夫怎么不说话了?」唐蒙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端望着自己。
阮今良半晌没有说话,静静的停车场里只有他们彼此呼吸的声音。
「你姐姐的婚礼……你居然又不去参加?!」阮今良难以置信,声音颤颤的。
英魂调皮的少年呵呵直笑:「姐夫你还没老就的失忆症了啊?你们订婚的典礼,我不是去参加过了吗……」
他暧昧不明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在提醒阮今良那晚的事。
阮今良怎么可能会忘记啊!!
他一直认为唐蒙的出现,他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总是那么不遗余力地纠缠自己,在所有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让他烦恼到毙了。
时间久了,阮今良从起初的烦恼、纠结,到后来的麻痹,习惯,他都渐渐适应,不,甚至是依赖于这个奇怪小弟的纠缠了。
所以这次的美国之行,他连问都没有问过唐蒙,就觉得他是会跟他们一起过去的。
他一直……一直都这么认为……
从今以后的人生,都不会失去这个任性又难搞的小弟纠缠了!!
可是,竟然不是?
唐蒙他……也有自己的人生?
「姐夫你真奇怪耶……你不是一直高度我不要再纠缠你了吗。还说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一定能够有个美满幸福的婚礼。现在我终于如你所愿……不会再纠缠你了……」
「……」
阮今良似乎难以从这震撼中回过神来。
「你……你在说什么呀……」半天,阮今良才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你……小弟你是我们的家人啊……」
「什么家人?」唐蒙歪着头,一脸天真地说,「姐夫是把我当成你的床伴,还是一个无聊时候解闷的陪衬?」
「我……我……你是我和子晴的弟弟啊……我们一直计划着能够……和你一起……和平相处……」
「和平相处?」唐蒙哈哈大笑,似乎觉得太好笑了。
「你笑什么?」阮今良惶恐地瞪着他,「我好不容易……才适应了你的存在……」
「哦,那抱歉了。」唐蒙悻悻地说:「我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居然是像病毒一样……需要姐夫你慢慢产生免疫体的。」
「你在胡说什么……」他的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如果你姐姐知道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让你拒绝参加我们的婚礼。他一定会怪我的。」
「因为我姐姐?」唐蒙鄙夷地笑:「姐夫你还有没有别的理由啊。什么都躲在女人背后……不知道还以为唐家人合伙欺负你似的……」
「混蛋!你要离开……总可以等等吧?至少要等到婚礼以后……」
「为什么?」唐蒙不解,「在你的妻子面前像我宣誓,证明你赢了——是那么重要的事?」
阮今良瞪大眼睛,「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