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费周章的在军中埋下的棋子,不应该就如此浪费。既然已经知道那解毒的方法,没有理由,再留下南啸
桓的性命。
不杀他,抓他到身边,只为那样?
“……呵。”司皇寒炼笑出声,他站直身体,开口道,“我说过,人们对于自己迷恋的事物,总想握在自
己手中。”
“迷恋?”巫烨似乎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武晋王殿下,我要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
司皇寒炼在心中念道,然后垂下头,低低笑出声来,笑声欢愉,笑了一会,突然转了话题:“知道他曾说
过什么吗,寒仲哥哥?”
“‘我的主人只有暮寒仲一人’……呵呵……真是可笑的愚忠……”他一边笑一边摇头,隐在阴影里的嘴
角,却微微勾起了弧度,“不过,这样的愚忠……却让我十分欣赏呢……”
最后一句,低不可闻。
“来吧,寒仲哥哥。”寒炼猛的转过身,精致的面孔上笑意满满,“我既然做了,便就不会害怕结果。”
巫烨有一瞬的怔神,为那绝美的笑容,为那伪装尽卸,第一次如此真实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头,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
巫烨目光停伫在上面。
“寒仲哥哥,动作快点。”少年扬起脖颈,依然带笑。
巫烨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抛到司皇寒炼手中。
司皇寒炼拿在手中看了看,然后仰头,咽了下去。
药顺着喉管滑下,滑过的地方如火烧一般炽热疼痛。
半柱香过后,司皇寒炼虽然还维持着站姿,却已是强弩之末。他面色惨白,嘴唇青紫,豆大的汗珠如雨般
从他皮肤上浸出滚落,看得出,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绝觉’之毒,服食五日,内力尽失。三年中,视觉、听觉、触觉循次丧失……”巫烨淡淡道,平静注
视着视野中因剧痛五官扭曲纠结在一起的少年,“你既伤他辱他,那么,这代价,也自要承受。”
上扬的凤眸中黑白分明,仿佛被寒冰永久的覆盖。
“剩下的药,我会让人按时给你喂入。”
司皇寒炼依然在笑着,即使剧痛难忍,即使他几乎便要忍不住凄嚎出声。
他湿润的双眸盯着巫烨,笑容十分愉悦与享受。
“……寒仲哥哥……”他低喃出声,长睫眨动,盘桓舌尖的话终于吐出,“……好好对他。”
巫烨心中一动,两人双目相对。
巫烨眉间寒意似乎消融了一些,良久,他微微点点头。
“那是自然。”
最后深深看他一眼,巫烨就欲转身离去:“……你……好自为之。”
司皇寒炼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他大口喘着粗气,双眼迷蒙,似乎意识已经迷散。
“寒仲哥哥……我有最后一个请求……我……想再见母妃……一面……”
冬日寒梅盛开,远远看去,如云似锦。铺天盖地的寒香萦绕鼻尖,沁人心脾。
巫烨负手立在门外,目光飘忽。
屋内,司皇寒炼坐在地上,头枕在一个宫装女子腿上。
女子极美,黑发如瀑披散而下,神情淡漠却又有一丝温度,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母子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巫烨从未见过司皇寒炼脸上有如此多的表情。
他会眉眼弯弯,笑的纯真无暇,宛若稚子。也会蹙起眉头,撅起嘴唇,耍赖撒娇。还会笑的身子不住颤抖
,完全没有礼仪规范。
他在女子腿上蹭着,用手指圈着女子垂下的几缕黑发,眉眼行动间满是不舍。
梅妃喜静,天生性子淡漠,然而对着唯一的儿子,却是笑容满面,关爱之情尽显。
司皇寒炼在里面待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然后起身走了出来。
“不多说一会话?”巫烨问。
司皇寒炼撇撇嘴,目光望着院中的梅花,微笑道:“多说少说,总是要离开的。”
巫烨静声不语。两人迈步朝外走去。
然而走了几步,巫烨却停下脚步,回身去看那静坐在大厅中,目送两人离去的女子。
司皇寒炼疑惑的看他一眼。
巫烨摇摇头,转身继续离去。
——那般感觉,该是他多心了……
梁昊轩亦步亦趋的跟在巫烨身后。
所过之处,卫士宫女纷纷恭敬行礼。
巫烨翻身上马,拉起缰绳,对跟在身后的人回头吩咐:“……这几日,宫中值守安排,听权大人吩咐就是
了。不必上报于我。”
“末将遵命。”梁昊轩抱拳行礼,依然坚持着把巫烨送出太和门才转身离去。
慢悠悠的控马行在青石板路上,寒冷的北风吹拂扬起黑发衣摆,巫烨的心也随着冰冷一点点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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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骏马嘶鸣一声,巫烨拉住缰绳,抬头一看,舜玉王府四个金色大字反射阳光,十分耀眼。
巫烨低头无奈笑笑,不知不觉中便走来此地,那便进去看看三哥罢。
门口的家丁立即上前行礼,将他带入府中。
他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下,自己一人,则熟门熟路的穿过回廊,走至后方庭院。
此刻接近午时,太阳高悬于空,洒下万丈光芒,带来几丝暖意。
院中空地上,一人男人赤着上身,正在练枪。
汗水从那鼓动的肌肉上滑下,在男人脚下形成不大不小的一滩水迹。
长枪划破空气,男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十分简单朴素,却十分沉稳有力,直中要害。没有过多的花招,皆
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待男人终于停止挥舞长枪,看了半天的巫烨才笑着从阴影处走出。
“三哥。”
“诶?寒仲?你何时来的……”司皇寒鸿拿起一旁的巾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惊喜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弟
弟。
“三哥光顾着手里枪了,自然是看不到我的。”巫烨低笑开口。
“好好说话不行么?你这小子……”司皇寒鸿瞪他一眼,将长枪扔给一旁伺候的下人,就拉过巫烨朝一旁
的房间走去。
结果刚走了几步,司皇寒鸿便猛的停了下来,他一把抓起巫烨垂在身侧的右手,长眉一皱,脸上浮出几丝
惊愕:“你这是怎么弄的?”
被他强行拉起的右手,修长白皙的手指上,赫然几道伤口横着划过。周围的血迹已经干涸,却还是有些许
鲜血因司皇寒鸿的动作而又从交错的血肉中涌了出来……
“不小心划到的。”巫烨想要抽回手,却无奈司皇寒鸿力气大的惊人。
琥珀色的眸子落在他身上,仿佛要看透他的谎言。几瞬过后,司皇寒鸿低低叹气,不再询问,径直拉着人
继续迈步,同时朝一侧扬声喊道:“音儿,把药箱拿出来!”
“记得按时换药……”柳凤音温柔的给巫烨包扎着右手,一边动作,一边柔声嘱咐:“还有,这几天不要
让伤口沾水……”
巫烨连连嗯声,不自觉中,脸上已带了几分笑意。
“还笑?”司皇寒鸿颇有些不满,他低头看着巫烨的右手,道,“若是留疤,看你还笑的出来?”
“男人留个疤又有什么?”巫烨失笑,斜眼瞥向司皇寒鸿,目光在他随意披了一件外衫的胸膛停留,“三
哥你满身都是,也没见你愁眉苦脸啊。”
“……”司皇寒鸿无奈扶额,这个弟弟明明以前从不这样油嘴滑舌的,哪知不耍不知道,耍起嘴皮子来却
无人可胜。
柳凤音不由笑出声来,一边收着药箱,一边看向眼前的两兄弟:“好了啦,寒仲,你三哥也是关心你,你
就别逗他了……”
“嫂子,我没逗他啊。”巫烨做出委屈的模样,看着面前的女子。
柳凤音摇摇头,不再搭话。她将药箱放好,回头看了巫烨一眼,柔声问道:“寒仲留下一起用饭吧!”
“音儿你去吧!多做些寒仲爱吃的菜。”司皇寒鸿根本不问身边人的意见,直接挥挥手。
巫烨但笑不语,他低头看了看重重绷带包裹的右手,又抬头瞄瞄身侧的司皇寒鸿。
男人五官英俊,琥珀色的眼眸沉静坦荡,察觉到他的目光,回了个笑容。
那笑容温暖包容,满含着宠溺与无奈。眼神里是兄长对弟弟的才会有的温暖。
他嘴角笑容越来越深,然后身子一斜,软软朝着身侧的司皇寒鸿靠过去。
司皇寒鸿微有些吃惊,随即,无奈的摇摇头,伸出手臂将人揽过,搂进怀里。看着与幼时受了委屈便紧紧
缩在自己怀里无二的青年,一边伸手抚上头顶的黑发,他一边低低的叹息:“……都多大的人了……怎么
还这样……”
巫烨闻着司皇寒鸿身上汗水与青草混合的体味,只觉先前压下的情绪又全都翻涌了出来,满在胸口,无比
酸楚,难受极了。
司皇寒鸿就那样低头,轻抚着怀中人的发旋,放低了声音,轻问道:“出什么事了……说给三哥听听……
三哥帮你想想主意。”
巫烨一听这话,不自觉的就笑出声来。
多少年前拿来哄人的话,到现在也不会换换……可,他就还真吃这套……
“三哥……”清冷的嗓音闷闷的,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深深的担忧。
“嗯,嗯,三哥在这里呢……”男人仿佛安抚小孩子,轻轻拍着青年的背,“……没事没事……一切都会
好起来的……不用担心……”
巫烨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趴在司皇寒鸿宽阔的胸膛里。
许久许久,两人就这样搂抱在一起,巫烨不开口,司皇寒鸿也不问。
巫烨只觉翻涌的情绪又慢慢平息了下来……
……
“三哥。”巫烨身体动了动,再次开口,声音里有些许沙哑。
“嗯?”司皇寒鸿垂眸。
“我在想……如果无可避免的伤害已经造成……事后,该如何去做……”才能让那人内心不再有阴影……
而完全愈合的概率,又有多少?
司皇寒鸿揉了揉手中的黑发。
“……我……原本并不想……”
巫烨的声音愈来愈低,身体又开始轻微的抖动。
司皇寒鸿紧了紧怀抱,略微思索了下,才开口:“……不要总想着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
“时间不会逆流,而即成的伤害,也不会因为你事后的弥补,完全不见……”
“但是……”
他顿了顿,“但是……记得你这一刻的心情……”
“然后低声对自己说,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他凑到巫烨耳边,温热的气息让人心安。
而久久盘桓在巫烨脑海里的百蝶绕花图案,终于慢慢的,碎成一片一片。
取而代之的是,那张熟悉的坚毅面孔。
再也不会重蹈覆辙!绝对不会!
——从今以后,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定会将他护得周全!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巫烨默默的在心中发誓,搂在司皇寒鸿腰上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84阴影
残阳慢慢隐去,黑暗渐渐来临,风大了起来,夹杂着寒意,朝回廊上涌来。巫烨推开门,瞬间涌入的寒风
使屋内角落的烛火颤了颤。
窗门紧闭,厚厚的紫色窗帘垂下,屋内昏暗安谧。角落的烛火静静燃烧,一丝丝的宁神香味飘在房内,让
人心情舒适,紧绷的全身也不由放松下来。
巫烨朝内间走去,在床前停步,低头朝床上看去。
南啸桓面朝上躺着,闭着双眼,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悠长,显然已进入深眠。
巫烨在床沿坐下,轻叹了口气,凝视着男人的睡颜。
长长的睫毛在在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投下小片的阴影,刀刻斧凿般的脸部线条因为伤病的缘故失去了以往的
冷硬,线条优美的薄唇也是苍白干涩的,他就那样静静的闭着双眼,仿佛会永远的沉睡下去。
左肋开始微微的疼痛。
这种感觉,这几个月来,并不陌生。然而相比这人不在身边的时刻,却又透着深深的酸涩与疼痛。他无法
断言自己对于南啸桓的感情到底有多深,然而那句我比你痛一万倍,却没有丝毫的夸张与矫情……
不由自主的又叹了一口气,巫烨从一旁拿过药箱,拿出伤药和绷带,又小心翼翼揭开盖在男人身上的被子
,露出裹满绷带的身体。
……瘦了很多。
明显消减下去的身体让他不忍多看,他匆匆起身去门外唤过几个侍女,着她们打了热水,拿了巾帕。
南啸桓身上早些时焚心掌造成的外伤基本已经愈合,眼下主要的,是几乎布满全身上下的鞭伤。有几道比
较严重的,血肉外翻,甚至还在出血。他先用沾了水的巾帕一点点浸湿已经和血肉黏在一起的绷带,尽可
能在不碰触别的伤口情况下,解下绷带。
很快,绷带便解到了胸口。
巫烨猛的一颤,怔了一怔,半晌,失声低喃道:“……这……又是何必……”
只见,不久前还穿在乳尖上的银环已不见了踪影,视野之中,只有布满干涸血迹,红肿的两点挺立。
那银环是特制的,由顶端的小小圆球拧扣围合,然而要打开,却是困难至极,不知道南啸桓使了什么法子
将那环弄掉,但肯定不是应有的解法。
这一点,只看那被折磨得红肿不堪硬挺而起的两点,便可知道了解。
手指不由缓缓伸出,碰触上去。
“……呃……”躺在床上的人忽的从喉间嗯出一声。巫烨猛然回神,急忙收回按压在右侧乳头上的力气。
已然发炎的伤处被巫烨一不小心重重按压,本就睡的忐忑不安的男人终于醒了。
“唔……主……主上?!……”
睁开的双眼中初醒的迷茫很快散去,下一刻,男人惊得猛然间从床上弹起,往后退避了一段小小的距离。
巫烨低头看着两人之间突然人为拉开的空间。
随后,才垂眸低嗯出一声,继续之前停了半晌的解绷带动作,“你自己弄的?”
“……是。”快速收敛了惊愕,南啸桓不敢看巫烨,低头低声答道。
“……疼么?”巫烨将南啸桓上身最后一条绷带取下,用巾帕细细擦拭干净伤口周遭干掉的血迹,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