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阙满身是血,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安静的吓人,好像整个心思都被人抽的空了。
伊凡发现陈峰还有一口气的时候,立刻叫人报警,送了医院。
他们帮派斗殴自然不能自投落网,于是伊凡找到了跟他几个手下在一处等消息的尚时曜来照顾狄阙,自己带
着一帮打杀的兄弟躲回了老巢。
警方听说是黑手党械斗殃及无辜,也只例行公事的盘问了几句,将情况上报了专门的反黑部门,反而狄阙没
有身份证明这件事情节严重,无论尚时曜怎么说明,警方都要将人带回警局。
尚时曜无奈,只能再次联系了伊凡,半个小时后,警察暂时离开了,却要求尚时曜尽快将狄阙的身份证明补
齐。
尚时曜应付完了警察,便回来坐在狄阙身边,将人搂在怀里,陪他一起等待手术结束。
狄阙浑身冰凉,不声不响的靠着尚时曜,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尚时曜不禁生气,却又怕更加刺激到他,不敢语气太重。
“你的事我从表姐那里都听说了,就算是姐夫打了你,你也不能一句话都不留说跑就跑啊。你知不知道这个
月以来我们找你都快要找疯了。”
伊凡带着狄阙离开本来走的就是非法通道,陈峰和尚时曜费尽心机才打探到伊凡原来把狄阙带回了他罗马的
基地。
狄阙眨了眨眼,继续保持着无动于衷的状态。
“我知道你还在怪陈峰当时不帮你,不过这次我也不得不帮陈峰说句公道话。陈峰在你走的时候公司也出了
问题,想再联系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失踪了。陈峰这个月除了找你以外还帮着狄家和毕少良联手拿回了B&D
的一部分股权,过两天你就可以看到新闻了。如果你愿意,回去之后,你还是D部的总经理。”
狄阙在尚时曜怀里轻轻的颤起来,突然间激动地喘起来,猛地抬头大叫道:“反正都是我的错就对了!现在
我害死陈峰,大不了我陪他一起去死好了!”
尚时曜捏住狄阙的肩膀,咬牙道:“我没有那么说!无论陈峰是死是活,我都必须让你知道真相!”
“……”狄阙僵住,嘴唇抖了两抖,突然冷笑一声,把脸埋在自己的双手里呜呜的哭了出来。
为什么要告诉他所谓的真相?尚时曜不知道,真相,才是那个最残忍的东西。
若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可以自欺欺人的活在自己对陈峰的怨怼中,如今他知道了陈峰对他的感情始终如一
,还让他怎么一个人自责的活下去……
尚时曜看狄阙哭的惨烈,也不禁心疼的红了眼圈,他再次抱住狄阙,拍着他的背帮他打气。
“陈峰会没事的,你一定要坚强。表姐和姐夫也只是希望你可以多些责任感,不要不计后果的胡闹鬼混而已
,没有人勉强你过不愿意过的生活。”
“哎呀,你知道我不会安慰人的,特别是安慰你,你能不能别哭了,会影响医生的手术的。”尚时曜起初还
好言好语的耐心劝着,可狄阙却越哭越凶,让他手足无措。
狄阙这辈子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他倒在尚时曜的怀里哭了个昏天黑地,直到真的将体内的水分都哭干
了,眼睛变得干巴巴的,才停了下来,断断续续的抽噎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狄阙的抽噎也止住了,便又恢复了安静的状态,傻呆呆的坐在尚时曜身旁,盯着手术室亮
着的灯。
手术一直进行到深夜,尚时曜没什么胃口,却担心狄阙撑不下去。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狄阙摇摇头,仍然屏息静气的望着那个提示灯。
突然间,那似乎象征着陈峰生命的灯灭掉了,狄阙猛地从座位上蹿起来,脸色惨白的盯着即将开启的门。
不出一会儿医生便走出来,面色沉重的用英语问:“谁是家属?”
尚时曜忙拽着狄阙走过来,询问情况。
狄阙的腿都软了,医生的话听在耳里都隔着层纱,虚无缥缈的很。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初步判断脑死,我们还需要再进一步观察。”
尚时曜的眉毛纠结在一处,用力的扶着狄阙不让他倒下去。
狄阙的英语不灵光,光是听到了一个“死”字,脑袋立刻就炸开了。
他眨眨眼,突然间撒腿就往手术室里冲,尚时曜一惊,急忙拦腰抱住他,阻止他进去。
“他们胡说!陈峰没有死!这群蒙古大夫什么都不懂,我要带陈峰转院!我要转院!”
“陈峰没死!你这个文盲!”尚时曜气急。
狄阙一愣,紧接着隔着玻璃看到陈峰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全身插着管子被推进一间无菌病房。
他长舒一口气,像是死过了一遍。
医生并不知道两个人说的中文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大概是接受不了脑死的事实,于是恼羞成怒而已。
他惋惜的摇摇头,离开了。
狄阙立刻跑到无菌病房的窗口前,眼巴巴的看着里面昏迷不醒的陈峰。
尚时曜在远处看着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狄阙根本没有听懂医生的话,也并不知道陈峰已经被诊断为脑死的事实。
脑死,有别于通常所说的植物人,甚至连自主呼吸都难以维持。
尚时曜内心矛盾,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真相告诉狄阙。
狄阙,必定还是接受不了他和陈峰这样的结果的。
他虽然从始至终都不待见陈峰,但是这月余来陈峰为狄阙所做出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每一件事并不是任何
一个嘴里喊着“爱”的人都能够做的到的。
尚时曜不得不佩服陈峰的韧性,在心底深处,早就认可只有陈峰才是能够带给狄阙幸福的人。
可是世事弄人,谁能想到人都已经在眼前了,却还是这样失之交臂呢?
尚时曜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老老实实的陪着狄阙守候陈峰,等待医生的最终确诊。
狄阙套上消毒服进到病房内陪陈峰坐了一会儿,其他时间便是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外。
他不止一次的问尚时曜陈峰什么时候会醒来,尚时曜却始终不忍将真相告诉他。
伊凡转天在风声过后来看了狄阙,但狄阙的全部心神都放在病房之中无意识昏迷的那人身上,只是心不在焉
的和他说了几句而已。
伊凡陪狄阙待了一阵,便知道他这辈子是绝无希望和这个人走到一起的了。
陈峰为狄阙赔进了一条命,并不是说他一定做不到这点,只是陈峰做了,而他却彻底沦为了旁观者。
“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的话,就请联系我吧,我一定尽力办到。”伊凡离去前和尚时曜说。
“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狄阙。”尚时曜伸出了右手。
伊凡遗憾的叹了口气,握住了他的手,笑笑说:“我只能说,我对于你们的事感到非常抱歉。”
“这并不怪你,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
尚时曜买通关系,替狄阙补好了出入境的手续,狄阙就又变成了自由人,可以随意的出入国境了。
但是陈峰的事尚时曜却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告知狄阙,陈峰若是不再醒来,总不可能让狄阙一辈子守在这里。
医生的最终诊断于一天后出来了,尚时曜拿在手里只觉得无比沉重。
“脑死。”还是脑死,尚时曜虽然知道不该抱希望,却还是忍不住失望。
“难道就没有一点醒过来的可能性了吗?”尚时曜不甘心的问。
医生大概见过太多的无奈与挣扎,面对尚时曜的质问,只是平静理智的说:“在医学上,不存在不可能,我
们还是相信奇迹的。临床上并不是没有被诊断为脑死亡后恢复生命的例子。我们可以继续对陈先生做观察和
护理,但是也请你们考虑一下是否替他拔掉呼吸机的事。”
“……谢谢。”尚时曜沉默了。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他必须冷静客观,抛掉所谓的私人感情。
狄阙不只有陈峰一个人而已,他在中国还有父母,还有公司,长此以往根本不现实。
让狄阙考虑拔掉陈峰的呼吸机……
尚时曜知道他即将要做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但是他却别无他法。
在死神面前,每个人都是弱小的。
陈峰早已没有了亲属,现在只有狄阙有资格在同意书上签字了。
“你是什么意思?”狄阙呆呆的拿着尚时曜递给他的满是古怪鸟语的文件,完全听不懂尚时曜在说什么。
“陈峰并没有死,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狄阙突然大叫,将文件团成一团丢在尚时曜身上。
“狄阙你冷静一点,你在面对问题的时候能不能成熟一点?陈峰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他跟死掉根本没有区
别!”
“你闭嘴!”狄阙猛地推开尚时曜,状若疯狂:“陈峰会醒过来的!你又不是他,凭什么决定他的生死?我
现在很成熟,也很冷静,医生也说了会有奇迹发生,你乐观一点行不行?”
“倒是你现实一点好不好?他一天不醒过来你就要陪他一天,一辈子不醒过来你坐在这里陪他一辈子吗?奇
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就是因为他不会出现!你怎么知道陈峰愿意这样躺着,没有思想,不能行动,你知不
知道,你看他现在和活人没什么区别,但是他慢慢的就会肌肉萎缩,一离开呼吸机就会……”
“你别说了!”狄阙捂住耳朵蹲在地上,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他一天前还满心的期盼陈峰张开眼睛,对他微笑,转眼就让他在夺取陈峰生命的文件上签字,试问他怎么可
能办的到?
尚时曜走过去轻轻的扶着他的肩,劝慰道:“只有你能够做这个决定帮他解脱了。中国还有人在等着你,我
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狄阙把脸埋在膝盖中,泣不成声。
他做不了这样残忍的选择,有没有谁来帮帮他……
只是尚时曜说的对,除了他,陈峰不会允许第二个人在那份残忍的文件上签字了。
狄阙渐渐冷静下来后,便套上消毒服,进到陈峰的病房内在他面前坐下。
他将陈峰插满管子的手执起来,触手是温热柔软的感觉,再次向他证明着眼前这人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
。
陈峰闭着眼睛,表情安详,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呼吸机上的水雾随着呼吸一明一暗,一旁的仪表上心跳平
稳。
狄阙静静地看着陈峰斯文白净的脸,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陈峰从来最注意形象,时刻都要保持温文尔雅的外表,像是这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慢慢的变得干瘪,他
一定会生气的吧。
可是,哪怕陈峰变得不再是陈峰的模样,狄阙知道,他也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你那么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狄阙用额头紧紧地抵着陈峰的手,仿佛陈峰摸了摸他的头,默认了他一切的决定。
就让他再任性最后一次吧。
狄阙深吸一口气,看了陈峰最后一眼,转身离开了无菌病房。
尚时曜转天一早来到医院时,狄阙已经穿戴一新、神采奕奕的坐在走廊内等着他了。
狄阙手里握着一份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同意书,尚时曜眼神暗了暗,走过去问:“你想清楚了?”
狄阙正在发呆,听到尚时曜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眼睛突然有了神采。
他笑了笑,笃定的说:“恩,我决定了。”
98.圆满了
狄阙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同意书举到眼前,迎着尚时曜不解的目光,刷的撕成两半。
“只要陈峰的心脏还在跳动一天,我就不会承认他死了。我要带他回中国。”
尚时曜惊讶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峰现在的状态你怎么带他回国?还有
,国内的医疗水平并不比这里的强啊。”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这样离开他。这里有什么好?我什么都听不懂,就算想要帮他都没有办法。”狄阙咬
牙道。
“阿曜,我就求你这么一次,你帮我包机,我要把陈峰带回国去,不管中途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任何人的
。”狄阙揪着尚时曜的领子,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我是认真的。”
“……”尚时曜眉头纠结起来,因为狄阙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坚定确信的表情,让他也不得不动摇起来:“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陈峰以后会变成你最重的负担的。”
像狄阙这样散漫自由的人,对着一个活死人能坚持的了多久呢?
“我考虑的不能再清楚了。”狄阙重重的点头。
尚时曜长长的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道:“你永远都是那么任性……好吧,我可以帮你跟医院协商,也可以
帮你联系包机的事,但是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以后不管你后悔与否,你都要自己承担责任。你要是再无缘
无故的跑了,被我逮到,我就做了你!”
“阿曜,你实在是太好了!”狄阙眼睛亮了亮,立刻蹦起来给了尚时曜一个大力的啵。
尚时曜嫌弃的推开狄阙,捂着自己的脸怒道:“你他妈别在我脸上吐口水!”
狄阙在尚时曜办事的时间里,仍旧寸步不离的守着陈峰。
他知道他的决定会将他的一生都绑了进去,可是他此刻却没有一丝的逃避后悔。
狄阙第一次发现,原来真心实意的为了所爱的人去努力,是一件让人感到无比幸福的事。
在陈峰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没有陈峰的世界根本毫无意义,即使陈峰不能回应他,单是这样
看着陈峰,就能够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重新的获得勇气。
所以,这样就足够了。
尚时曜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帮他打理好一切,陈峰归国的计划很快成型。
只要有钱,任何一家航空公司都愿意做一次轻松的包机业务,医院方面也愿意配合,医疗器械和医护人员也
帮助他们配备到位。
临行前,伊凡来送狄阙,他看到狄阙精神很好,就松了一口气似的放松了表情。
他友好的抱住狄阙,只说了一句话:“祝你幸福。”
狄阙笑的很开心,整张脸都光彩明媚,他拍拍伊凡的后背道:“谢谢你。我过年会给你寄贺卡的。”
他没有再回头,由伊凡目送着上了飞机,回到了陈峰的身边。
飞机很快起飞,冲上蓝天。
狄阙紧张的握着陈峰的手,生怕陈峰有任何一点不适的反应。
等到飞机终于进入了平稳的阶段,狄阙才松懈了神经,细细的摸着陈峰的手,将它放在嘴边一下下吻着,满
眼爱恋的盯着陈峰毫无反应、略显苍白的面颊。
尚时曜被狄阙肉麻的样子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胳膊,逃离狄阙老远。
“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到家了,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狄阙握着陈峰的手,细细的跟他耳语
:“我以前一直都在给你添麻烦,从现在起,换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就算往后的路再难走,他也要保住陈峰,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突然,坐在一旁的医护人员乱了起来,大声的说着什么狄阙听不懂的话。
“What happened?”狄阙吓了一跳,立刻慌了神,紧紧地握着陈峰的手,像是要给他力量。
尚时曜听到声音也立刻跑过来,急切的询问医务人员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