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兄,你要是就这么去了就太不负责了。你爹你娘谁来养,你的梦想怎么办,堂堂一个大丈夫连死都不怕
干嘛还怕活着。连兄,勇敢点,明天会更好,希望就在前方……”
嘴里念念有词的平凡青年把自己伸在腰带环成的绳结里的脖子移了出来。然后伸手毫不费力的把绾在细细树
干上的腰带解了下来,又小心的从脚下可以当双人石凳的平坦大石上走下,最后捧着腰带坐在大石上开始发
呆。
镇东头的张二嫂带着孩子回娘家正好路过这条路,小孩子看到前面一个怪叔叔坐在石头上盯着手里的腰带发
呆,仰起小脸开始发扬自己的好奇心,“娘,那个人在做什么?”
脸上抹了白白一层粉的张二嫂扫了一眼眼前的青年,赶紧拉着小孩子走掉,边走边说:“这是咱们镇西头老
连家的大儿子,听说脑子有点不正常,经常随地小便,真倒霉让咱们娘俩给碰上了,你可别学他,听着没?
”
小孩子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怪叔叔,心想,原来是个傻子啊。
溪水镇,顾名思义,因小溪众多而得名。其中最为有名的一条就叫赤溪,虽是称作溪但实际上它已经和河流
一般大小,溪水碧绿,两岸芳草丛生,香花遍地,树木葱郁,景色十分秀丽。在赤溪上游有一株年岁很大的
槐树,最特别的是这棵槐树形态奇特,竟然长了一个正宗的歪脖样,听说还真有人在此自缢而死,所以镇里
的人都视它为不祥之树,所以此地甚少有人来,即便是非走不可经行此地时也都是步履匆匆。
但是也有人很喜欢这棵树,几乎每月必来一次两次,不论寒暑不论风雨。
“槐兄,天色不早,在下要告辞了,每月都来叨扰清静实属无奈,望槐兄见谅。”
在大石上坐了许久的青年看了看天边只剩一丝金线的夕阳,知道分别的时刻又到了,把腰带束好,整理了衣
衫对着槐树恭敬的做了个揖,然后才踏着夕阳的余晖往旁边的小路走去。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青年的身影才渐渐出现在热闹的市镇里。虽是傍晚,但是街上的行人一样不少,来去匆匆
但是每个人脸上的富足快乐都表现的真切。青年伛偻着背,使得本来就不高的身体更显得矮小瘦弱,灰色的
布衫偶尔被晚风吹起能看到沾满灰土的裤腿跟鞋子。头也低的厉害,一双眼就看着地面竟也走的很稳没有撞
到人。要不是那一头高高竖起墨色长发,真要让人以为这是谁家大爷饭后出来溜达了。
青年七拐八拐的最后在一家绸缎庄前停住了脚步。店里只有一个伙计在整理着绸缎,看到站在店前的青年,
机灵讨喜的伙计赶忙跑了出来。
“大少爷,您回来啦,饿不饿,厨房里给你留了饭菜,赶紧洗洗吃点吧!”一边说一边把人给拉了进来,让
青年站在地中间,小伙计拿出鸡毛掸子开始扫青年裤腿上的灰。
就见青年叹了口气,抬起那张布满愁苦的脸,问道:“小展,我爹他们呢?”
“老爷夫人还有二少爷二少奶奶以及孙少爷都去东边的集市看热闹去了,听说今天有戏班来表演杂耍,所以
今个晚饭就吃得特别早。夫人说要是你回来了就让你赶紧吃了饭去找他们。”伙计小展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放
回去,话也传完,就趴到柜台忙起自己的事来。
青年转身往里屋走去,穿过一条短廊来到了院子里。这里就是他的家,不过现在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点
动静。青年进了最左侧的房间,很快里面亮起了烛光,一个颓然的影子映在了窗纸上。
青年在屋里发了会呆,桌子上还放着上午看了一半的书,拿起来本想把剩下的念完,肚子这时响了起来。“
连兄,不吃饭也是会死的,你既然已经决定活着就应该吃饭。”青年放下手里的书,把烛火调旺,然后出了
门。
厨房里只有大锅还冒着微微的热气,青年打开锅盖,里面是两个馒头和一盘青菜炒肉丝,小心的拿出来放到
托盘里,然后端到了自己的屋里。馒头里放了少量甜粉吃起来甜滋滋的,青菜有些老了,肉丝倒是很嫩。一
口馒头一口菜,青年的动作精准而僵硬,好像是一个正在吃饭的机器而不是一个正在填饱肚子的人。
馒头只吃了一个,菜也吃了小半盘,青年把剩下的馒头和菜端着偷偷来到了墙角,好像做贼似的看看四周,
然后迅速的把饭菜倒掉,然后把碗盘送回厨房,这才回到屋里子开始看起书来。
夜深,已有寒意上身,青年转了转有些酸涩的双眼,听得外面有喧闹声传来,赶忙吹熄了蜡烛。
“老爷夫人你们回来啦,表演精彩不?”小展充满活力的声音传来,青年忽然有些羡慕。
“嗯,大少爷回来了没?”
“夫人放心,大少爷天擦黑就回来了,饭也吃了,好像一直在屋里看书。”
“好,你也早些休息吧。”
“谢谢夫人,那小的去睡了。”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庭院里,开门声,关门声,偶尔小孩子的呓语声,青年听得清清楚楚,神经绷得很紧,直
到所有声音都消失干净,他才小心的喘匀了气息,借着月光,把书做了记号,然后走到床边,衣服也没脱直
接盖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万籁俱寂,黑夜里只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月亮悄悄爬入了黑厚的云层,整个大地像是被一层巨大的黑幕所笼
罩。不大的庭院里两个影子慢慢的清晰了起来,隐约看出其中一人着白衣一人为黑衣。
一黑一白两个影子盯着最左侧的房间,其中的黑衣人摸了摸自己尖细的下巴,说道:“老白,你确定这个书
呆子真的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白衣人没有说话,眼睛猛地看向墙角的位置,凌厉的眸光一闪,墙角那个闪着绿色光芒的暗影渐渐隐入了黑
暗之中。
“一个饿死鬼,管他干嘛!”黑衣人也看了一眼,觉得白衣人实在小题大做。
“哼,要是让老大知道咱们放纵这些小鬼,看你管还是不管。”白衣人甩袖向着门口走去。
“哎呀,还是老白想的周到,我说老白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哪!”黑衣人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
“就是他,虽然我也很怀疑。”白衣人想起下午看着青年莫名其妙自杀又自救的一幕,也觉得有些不可理解
。
“真是天意难懂,想那三届赫赫有名的上古神器迅羽惊魂斩妖剑竟然下凡化作这么一个古怪的书呆子真是,
真是不知道上边那些老头在想些什么。”黑衣人摇着头跟上飘的越来越快的白衣人。
是夜,青年又做了如往常一样的梦境,梦里的银翼白衣人忽的化作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器和那个发着暗红光
芒的人影缠斗在一起,不知胜负。
第二章
阴深深的冷意简直可以穿透人的骨髓,四周围忽明忽暗的幽火闪着蓝幽幽的光。哀戚的低泣还有间或的痛苦
嚎叫不停的回荡在黑漆漆的空间里。白雾里穿梭着带着獠牙面具的鬼差,成群的孤魂野鬼被寒重的锁链穿透
了琵琶鬼被压着向着黑暗的深处行去。
不远处高高的殿门上写着两个森然的大字,冥府。
要进冥府要先过一座桥,桥下湍急的流水寒气蒸腾,河水时而平静时而又泛起大浪,浪起时,竟能看到河底
乱插着的堆堆白骨。
桥边有一个小小的凉亭,亭里一张石桌一把石椅,桌上放了一个小巧的杯子和一把小巧精致的壶。石椅上此
时坐了一个纤丽窈窕的身影,看动作竟是在绣花。
“老太婆,还在绣啊,这次又是看上哪个小白脸了?”黑衣人一把抢过了女子手里的绢帕,上面绣了半只血
蝶。
“呸,好臭的一张嘴,要不要老身我送你一杯汤漱漱口?”女子似是真动怒了,素手抢过黑衣人手里的绢帕
,宝贝的揣进了怀里,布满道道皱纹的苍老面颊上升起了薄怒。
看到女子动怒,白衣人赶紧作揖,“婆婆莫怪,您也知道他就是嘴贱。”
“哼,还是你会说话,赶紧带着这个臭小子滚,看了我就烦。”
白衣人赶紧拉了黑衣人踏上桥走进了冥殿大门。
“你干嘛拉我,本来就是,一把年纪还做小姑娘的思春梦,切!”黑衣人愤愤的看着白衣人牵着自己手腕。
“我真奇怪你这么会惹事,殿下为什么还留着你。把孟婆惹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到时候小心她联合了各处
鬼差来弹劾你。”
黑衣人要是怕就不会去招惹了,“那就让她弹劾好了,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白衣人无奈的摇了摇头,率先走进了冥殿大堂。
大堂里空寂无人,正上方那张墨色华贵的椅子上并没有坐着正在等待他们消息的冥王,迟离。
太白金星府上今天来了一位贵客。
小仙童看着自己送上的第五杯刚一近这位尊贵客人的身就变得冰冷的茶水,几乎要跳脚了。
墨色的长发只松松以一根乌金的簪子固定,斜飞入鬓的剑眉,细长布满冰寒的眼睛,英挺的面容,抿成一线
的薄唇更增添了此人脸上无尽的薄冷。太白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这位身着墨色织锦暗纹长袍的贵客,示意小
童下去,茶水可不再理会。
“冥王来的巧,不然老朽也是要去上冥府一去的。”
“哦?”
“老朽是要给冥王送样东西,喏,就是这个。”说着,手掌心里多了一颗火红的珠子。“此珠名为祝融之火
,是从火神祝融那里取得的天庭炙火。”
“为何是本王?”
太白捋了捋长长的白须,将珠子放到了玉桌上。说道:“伥鬼逃离天庭的时候曾趁太上老君不备,偷吃了老
君新炼成的仙丹,不但功力大增而且还隐去了它本身的妖气,如果说天上地下谁能够轻易的将它消灭,必然
就是冥王殿下了。最重要的是如果想要彻底消灭此妖,必须借助上古除妖神器迅羽惊魂斩妖剑。然两百年前
此神器下凡历劫先已再生为人。如想让他化成神器,必须要灵魂离体然后以祝融之火和冥府的地狱之火共同
炼制。所以,此事除了殿下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如此说来,本王是不能推辞了?”薄唇扯出一丝笑意,恁是笑也冰人。
“素闻冥王对神兵利器感兴趣,难道就不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迅羽惊魂?”
“本王灭了伥鬼,迅羽惊魂就归本王如何?”
“那老朽就是替这神器找了个好归宿了。”
太白看着冥王迟离远去的冷冽背影,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要知道这迅羽惊魂本就是天神舍身而成的神
器,不知道过了几百年之后,这斩妖天神和冥王之间到底会发生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一切都是定数,一切
也都是命数。
冥府大殿,黑衣人和白衣人已经等了整整两个时辰,然而冥王却还是不知所踪。
“老大到底去哪儿了?”黑衣人耐心好似用尽。
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原本还漂浮在半空的幽幽鬼火都向两旁散去,环绕在冥殿外的哀泣痛嚎更加凄厉,大殿
上寒意森然,即便是跟在冥王身边多到不知什么时日的二人也有些承受不住这样透骨的寒意。
原本座上空空,现已多了一位冥府之王,墨色的发丝飞舞,长袍飞扬,脸上一片霜寒之色。
“黑无常黯梦,见过冥王!”
“白无常桐吟,见过冥王!”
黑衣人白衣人双双跪倒在地,额头贴上冰冷的地面,姿态卑微谦恭。
“免。”
黑白无常二人分立两旁,面上恭敬的垂着头,静候着吩咐。
“人找到了?”冥王迟离把玩着手里火色的珠子,问的有些漫不经心。
白无常桐吟顿首答道:“回殿下,人已找到,随时可取其性命。”
“好,十日后,带他来见我。”
“遵命。”黑白二人领命退下。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了冥王一人,身前的桌上隐隐现出了一本厚厚的簿子。尊贵的冥王殿下长指一翻,某一
页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连平然,取了长毫,在那名字的后面写下,卒于六月十七,自缢而亡。
薄唇掀起一个完美的弧度,“迅羽惊魂吗,本王终于找到你了。”
当年还未成为冥王之时迟离曾去天庭的铸剑司游玩,看中了一柄刚刚炼铸而成的神剑,于是找到铸剑天师索
要,不料却被只是小小的铸剑仙童的迅羽斥责,说是怎可为了一己所好就不顾神剑原本用途。原本这剑竟然
是要除魔斩妖所用。一气之下的迟离离开了铸剑司从此也记住了一个面貌清秀胆色过人的小小仙童迅羽。然
而过了不久就听说神剑在斩妖之时因仙力不济差点酿成大祸,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那个叫迅羽的仙童竟然
自毁真身和神剑融为一体最终消灭了魔怪。从此,这柄剑就被称为迅羽惊魂斩妖剑,成为了天庭里数一数二
的神器。
原本迟离还很可惜,当听说这次除妖竟会需要迅羽惊魂,他知道机会来了,反正闲着也是无聊,他倒要看看
这个小小的迅羽到底是个怎生模样!
第三章
青年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啦哗啦响,细致的眉皱的紧的不能再紧,而后满脸无奈的翻到了中间折痕最深的那页
。这是四天前看的那页,自己现在读的也不过是那之后的第十页而已,但是他却完全记不得这十页的内容。
这本《诗经》他已经整整看了三个月却只看了全书的四分之一还不到。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已经接近中午,亏得窗前的一株丁香,不然可得不来这阴翳里的清凉。连平然摸
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还是沈甸甸的,自上次从赤溪回来已经有九日,轻松的心情也不过才维持了九日而已
。心里似坠了一块千斤大石拉得整个脊背也弯的厉害,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行动上却还不如一个六旬老翁。
“少爷,该用午饭了,您是去前厅还是就在屋里?”小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窗外,看着大少爷又在发呆
。
青年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端到我屋里吧。”然后把手里的书又重重的折了一折,放到了一边,去脸盆那
里净手准备用午饭。
小展伸头看了下隆起的书页,然后又看了看那个正在仔细净手的男人,目光里一片怜悯。
午饭也简单的很,拌了鸡蛋酱的菠菜,还有两个掺了少量甜粉的馒头。青年坐到桌前,一口馒头就着一口菜
,吃的认真精准,灰色的袖子随着夹菜的动作不断滑起,露出细瘦惨白的手臂。
一刻钟后,小展端着托盘叹着气走出了大少爷的房间,托盘上照例剩了一个馒头,大半盘菜。走过回廊转弯
处的时候碰到了正要去饭厅用饭的连家老夫人朱月秀,生了一张慈眉善目菩萨脸的朱氏看着小厮端着的饭菜
,深叹一声甩着绣了暗黄花纹的宽袖于背后,一脸无奈心疼的去了前厅。
饭厅里除了正坐的连家老爷连启仁,还有位于侧位的二少爷连平林和恭敬的立在丈夫身边抱着孩子的二少夫
人范氏喜莲。看到婆婆进来,范氏迎了过去行了礼,眼角斜斜的看到位于上座的大家长满意的抚了抚自己的
胡须,这才含笑问了好端坐在丈夫旁边,怀里的孩儿已经被抱到了婆婆的怀里。
“好了,吃饭吧!”连启仁率先拿起了筷子,旁边的儿子儿媳才敢举筷夹菜用起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