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南华明白了,连连点头,冲着邹清荷竖起拇指,笑着说:“邹总,你懂得真多。也就是说只要把酒店的人全部集中起来,检查双手就能找出凶手。”
清荷双腿盘坐在床上,双手交叉手肘撑着膝盖,指背托着下巴,扁嘴苦笑。常玩枪的齐宁手上就没有枪茧,柳大哥说过可以用药把厚茧软化掉,检查双手并不能判断谁是凶手。想了一下,轻声对王南华说:“世事无绝对,检查双手未必能抓到凶手。我们住的酒店正好处于十字交叉路口,酒店大门和我们房间的窗户对准撒罗街,只有走廊窗户对准出事的繁星大酒店(虚构)。如果走廊尽头的两间客房没有对准繁星大酒店的窗户,狙击手只能埋伏在走廊窗口边对外射击。为了住客的安全,走廊窗户玻璃都是封闭式的,根本打不开。走廊常有人出没,我认为那里不适合狙击手埋伏。某人中枪后,他的随行人员立即朝我们这层还击,表示射过去的子弹,方向与角度跟我们这层楼接近。我们住在七楼,阻击手很可能埋伏在六、七、八楼,临窗的两间客房里。”
王南华一怔,惊讶地问:“凶手有可能是我们七楼的客人?这层楼除了我们公司的人,另有六位住客,一家三口与一对情侣和一个单身游客。临窗的两个房间没人住……看不出他们六人谁是凶手。”
“我跟彭姐就在窗边谈话,临窗的两间客房紧闭着,刚刚那些军人搜查了那两间房没发现异状,凶手应该不在我们这层楼。”
听清荷这么说,王南华放心了,再次恭维道:“邹总,你懂得真多。”
清荷苦笑,他曾经和三哥在一起被人狙击过,如果不是三哥发现情况不对,齐宁派来的保镖身手好,自己未必还活在世上。有过那样的经历,他当然会缠着齐宁询问有关狙击手与狙击步枪的知识。总觉得今晚的案子有些奇怪……据齐宁讲,狙击手在城市猎杀目标,选择射击地点多数在角度开阔的顶层或很少有人出没的空房间,一般不会混在住客多的楼层。原因是狙击步枪体积不小,虽然装有消音器,子弹射出时也会有不小的动静,容易被人察觉。彭姐看到中枪者脑袋开花表示射击距离不远,子弹威力大。据目测,走廊窗户离对方酒店门口的距离不足一百米,狙击步枪的射程一般超过500米,很少有人近距离狙击目标。距离近,凶手逃脱的时间短,这是不明智的举动。还有一点也很奇怪,为什么击中目标后,街灯与对面酒店门口的灯一起突然熄灭?
他正在胡思乱想,房门又被敲响。这次来的是关丹市的特殊刑事搜查科的刑警,他们先拿出警员证,说话彬彬有礼。一个是四十多岁的男子,姓魏叫魏伟雄,看他的五官和名字就知道是华裔。跟他同行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名叫加米尼尼,很沉默,进来后一句话也不说。
第七章
清荷他们出示了护照,魏伟雄看过之后递回给他们。他脸上浮出抱歉的表情:“对不起,打扰你们的休息。”
王南华见他的态度好,不反感这个人,摇手笑道:“理解,职责在身嘛。魏Sir,可以问问你吗?今晚几拔人来折腾我们这些住客,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坐在一旁的邹清荷听到,暗中为王南华叫好。王南华是他从别家公司挖过来的,外表看起来颇为老实,其实鬼点子很多,说话圆滑,很懂得人情世故。平时没事装笨扮傻自愿当小弟,把恭维他人的话当成口头禅随便乱甩,其实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奇怪青年。
清荷暗自观察魏伟雄的脸色,认为王南华的问话令他为难,可惜他没有正面回答的打算,直接忽略装成没听见,转过头对邹清荷说:“需要检查你们的房间和行李,请见谅。”
邹清荷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他心里有底了,这案子要求办案人员保密,不能随便泄露受害人的身份。
魏伟雄没亲自动手搜查,全是加米尼尼一人在做。
看着别人翻自己的行李,清荷心里不高兴,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魏伟雄靠墙倚着,视线落在邹清荷脸上。别看他脸上的表情温和,视线却像锋利的刀子,清荷觉得自己被当成嫌疑人正被他解剖分析,不甘心被他的视线压制住,站起来拿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笑道:“魏Sir,请问一下,明天上午我们能离开酒店外出吗?”
魏伟雄没回答,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转手把它放在电视柜上。垂下眼睑,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叼在嘴上,打燃火机,点烟,满足地深吸一口,这一连串动作跟尹九月平时做的相似。抬眼见清荷瞪着他,挟着香烟问:“介意?”
清荷摆手,笑道:“不介意。”
魏伟雄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空白公用信纸,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圆珠笔,在纸上写道:“别出声,能聊聊吗?”
清荷点头。不开口说话用笔谈,魏伟雄这位刑警在搞什么鬼?
魏伟雄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加米尼尼,继续写道:“阿明拉吉拿过你的手机,可能在那上面动了手脚。”
清荷一怔,他又没在现场,怎么知道的?立即拿出自己的手机查看。没错,手机后盖被人动过。想了一下,站了起来用力把手机抛在地上,手机裂开,电池上附了一个陌生的金属片。正监视加米尼尼翻看行李的王南华听到动静,回头愕然地看着清荷,见他的手机摔坏,摇头,邹总不能煲电话粥了。清荷小心取下电话卡装进钱包,一脚踩在电池上,用力踩,还是不解恨。把手机残骸捡起来丢进厕所的马桶里,按了冲水按钮,看着它们消失在水的漩涡里。接着关上厕所门,坐在马桶上发呆。他想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在自己手机上动手脚,难道他认为自己是狙击手?
“呯,呯!”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两声枪响。魏伟雄立即手握佩枪准备冲出去,加米尼尼跳起来动作比他更迅速,抢先一步冲了出去。
王南华吓得坐倒在地。
清荷立即从厕所跑出来,见魏伟雄正打算离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魏伟雄道:“别出门,锁好门,留在室内!”
过了几分钟,门又被敲响了,清荷开门,来的是魏伟雄,对他说:“枪手已经抓到,不会有人惊扰你们了。”嘴里说着话,却不动声色地塞了张纸条给清荷。
看着凌乱的行李,王南华有骂人的冲动,这种琐事不可能推给上司来做,只得认命地重新收拾。
清荷进了厕所关上门,看魏伟雄留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十点,春来茶餐厅。把纸条撕碎丢进马桶冲掉。走到洗手台用冷水冲脸,轻拍面颊,对着镜子瞧自己的脸,表情有些憔悴,下巴冒出胡茬很没精神的样子。涂上刮胡液,仔细地剃掉胡茬,拿着毛巾擦去脸上的水迹。嗯,变得神采奕奕了。从厕所走出来,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朝开着的房门望过去,几个同事聚集在外面正热闹地聊着天。搜查他们房间的警察都走了,听说犯人已经抓到,松了一口气,彼此打探小道消息。
自毁手机令清荷的心情很不好,不想搭理人,关上房门,走到电视柜前,拿起魏伟雄曾经写过字的信纸看,写字的那一张被魏伟雄撕掉了。搞什么鬼?感觉很不好,他往床上一倒,脱掉鞋袜缩进被子里蒙头睡觉。
王南华收拾完两人的行李,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布往下望,围着酒店的车子都不见了。看表,不到四点,想不到这儿的警察工作能力很强,不到三个小时就抓住了凶徒。
不到八点,邹清荷被闯进来的同事吵醒。他们一大早打听了不少小道消息,正兴奋地议论着。从他们嘴里,清荷得知狙击手是八楼住客,是一个来自阿富汗的青年小伙子。那个叫阿明拉吉(拿了清荷手机的那位)的男人在八楼逃生梯口的垃圾桶内找到一套男服务生的衣服和一个装着M21狙击步枪的木箱,衣服上面沾有射击残留物。他以这套男服务生的衣服为线索,找到被人打昏躺在五楼杂物间的晚间客房服务生(男),救醒这名服务生后,他指证打伤他剥了他衣服的人就是那名阿富汗青年。阿明拉吉立即抓住阿富汗青年,对方反抗当场被击毙,尸体被抬走了。
“住在八楼的客人真倒霉,幸好我们住七楼。”彭小凤后怕地嘀咕。她喜欢八这个数字,前台服务员给他们七楼的房间时,她还为此生过气呢。
王南华的电话响了,室内人多嘴杂,大家的情绪高昂,很热闹怕听电话内容,便到走廊去接。不一会儿返回来对邹清荷说:“苏丹府把商谈的时间改了,约在上午十点。”
“十点?”魏伟雄的纸条也是约他十点。
“怎么了?”王南华问他。
“时间有点紧。”清荷回答他。转头对同事们说:“各位,停止闲聊,大家赶快把商谈需要的资料重新整理一下,不要出疵露,九点半给我。我出去一下,九点半回来。”
“去哪儿?”彭小凤跟在他身后追问。
“昨晚手机摔坏了,我出去买个新的。”
“别去,我的手机借你用。”
“酒店里空气压抑,我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清荷执意要走。
第八章
清荷拿着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碰到口袋里的钱包,想起里面的钱不多,找随行来的出纳员预支了一些钱,放进钱包里后立即出门。
他本想去八楼瞧瞧,有身穿制服的警察在站岗。改变主意搭乘电梯来到酒店大堂,大堂里人很多,每个人的脸色相当凝重,有几张眼熟的面孔,其中一位是跟他们接触过的苏丹府区域发展部兼对外交涉的官员散姆宁,他分明看到邹清荷却装着不认识。大堂的空气弥散着一股诡异味,清荷挑眉,自嘲地扁嘴,越发好奇被狙击者的身份。他眼尖,扫视大堂后发现刑警加米尼尼靠着柱子站着,身前挡着一盆观叶型盆栽,正偷窥集在一起谈话的人们。清荷觉得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反而更引人注目,标准的一叶障目。看来,那位来自阿富汗的青年当场被击毙,官方并不认为狙击事件到此结束。
清荷抓头,很想弄清整件事,强行压制好奇心,觉得有些辛苦。他认为狙击手只是用来行凶的兵器,使用这人形兵器的一定另有其人,觉得把嫌疑人当场击毙,太草率了,有杀人灭口的嫌疑。再说,狙击手刻意去抢服务生的衣服,只打晕他留下一个指证自己的活口,这事显得很不自然。极有可能那位阿富汗青年被陷害当成替罪羊,被打晕的服务生口供有问题。当然,也有另有一种可能,狙击手与狙击目标有私怨,击中目标后心愿已了无意脱逃,与搜查的人员进行拚死对抗,被对方错手枪杀;由于狙击目标身份特殊,官方才无法结案。就算这样,他没必要去抢服务生的衣服并打晕他,甚至让他认出自己。疑问很多,这案子不是一个人能独立完成的,是谁泄露了狙击目标者的行程?是谁弄熄了街灯?
“邹。”有人在叫他。清荷立即扭头寻声望过去,是散姆宁。
见清荷回头,散姆宁脸上堆起热诚的笑容朝他走来。
清荷也走过去,俩人亲密地握手。
散姆宁先开口说:“真主保佑你平安无事。Sorry,让你遭遇到这事。”
清荷笑道:“No,没关系,另类经历可以丰富人生。”
散姆宁诧异地盯着,旋即笑了起来。爽朗地笑道:“怠慢了贵宾,是我们失礼了。走,去吃点东西。”他会多国语言,普通话讲得很好。跟他打交道,清荷特聘来的临时翻译根本派不上用场。当然,收集市场资料时,翻译还是很有用处的。毕竟,并不是所有的原住民都会讲汉语,这儿的华裔多数是用广东话来沟通。
俩人走出酒店,没人来拦阻他们。横过马路时,清荷朝繁星大酒店望过去,那边的门口也聚集了不少人,有穿警服的,也有穿军装的。清荷想,狙击目标可能是军人,身居高位的军人。
他们进了一间清雅的餐厅,店主替他们安排了一间无人打扰的房间。散姆宁点了拉茶和馕(在油炸煎饼,可以醮各种汁吃),俩人边吃边聊一些风土人情与各地的饮食习惯。散姆宁三十四岁,相貌英武,传言他与皇族颇有渊源,很受彭亨州现任苏丹的器重。清荷觉得散姆宁小心地避开自己想要探听的话题。也对,他们没有私交,由本地的华人商会牵线认识。初次见面时,自己的行程很紧,没机会坐下来闲聊加深彼此的印象。他们还是陌生人,不可能突然推心置腹成为知己。
散姆宁见他吃几口东西后停下,笑问:“不合口味?”
清荷笑而不答,他确实不喜欢吃馕。国外的美食虽多,他更喜欢吃自己亲手做的。
见他沉默,散姆宁盯着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无法理解一个在商潮中翻滚的青年还能保有如此纯净的眼神。
清荷诧异地回看他,他脸上有什么吗?糟糕,忘记了,被同事吵醒后忘记刷牙洗脸直接出门……难道眼角糊有眼屎?啊,被对方瞧出自己没刷牙洗脸就吃东西……丢人呐……年龄增长,动不动脸红的习惯却改变不了。心里意识到这一点,越发感觉到自己像是做了亏心事般脸在燃烧……。
瞧见邹清荷的脸红,散姆宁先是愕然,随后双眼漾出笑意。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有人敲门。
“请进。”
清荷扭头去看,脸上的温度瞬间冻结。进来的人居然是那个在他手机上动手脚的阿明拉吉。他今天西装革履,跟昨晚比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像兵痞像绅士。他手上托着一个精致的包装盒,看到邹清荷一点也不意外,扬手打了声招呼:“嗨,又见面了。”
散姆宁解释说:“阿明拉吉昨晚带队搜查,听说态度粗暴,惊扰了酒店的住客们。他毁了你的手机,事后觉得过意不去,希望能亲自向你道歉。昨晚事发突然,他身上担负的责任大,情绪失控,对你过分无礼,看在真主的份上,请你原谅他。”
阿明拉吉坐下,双掌合十,闭着眼睛喃喃低语了几句。接着把包装盒推到清荷面前,笑道:“赔你手机。”
“您太客气了。手机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拿稳摔在地上的,您不必介意。”清荷微笑着拒绝,把包装盒推回给他。手机是他自己摔坏的,对方没必要赔偿。他讨厌这个人,不想跟他打交道,更不愿接受他的赔偿。
散姆宁站起来,笑道:“邹,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谈。”
清荷看表,八点五十二分。他也要走了,早点回酒店整理等下要用到的商谈资料。站起来,微笑着说:“散姆宁先生、阿明拉吉先生,我也该走了。约好十点与你们苏丹府进行商谈,现在得回酒店与同事汇合。”
散姆宁一怔,伸出手腕看表,面带疑惑地看着清荷,问:“你是说今天十点进行商谈?”
“是的,苏丹府打电话过来要求更改商谈时间。”清荷见散姆宁疑惑的样子,诧异地想,难道这次商谈他不参加?
阿明拉吉张开双臂,搭在椅背上,大笑道:“邹先生,你找的借口太烂了。亚拉姆将军在关丹被暗杀,苏丹府现在乱成一团,怎么可能有心情接待客商?”
散姆宁冲着阿明拉吉说了马来语,他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不再吭声。散姆宁抱歉地冲着邹清荷道:“邹,我跟秘书室确认一下,看看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约定商谈的时间不对?是王南华听错了吗?亚拉姆将军就是那位被狙击者?阿明拉吉为什么要说出来?清荷朝他望去,阿明拉吉正盯着他。他的视线很冷,让人觉得不舒服。
散姆宁连打了几通电话,跟清荷道歉:“邹,对不起,商谈推迟到明天上午十点。阿明拉吉有事要跟你谈谈,我先走了。”他留给清荷一张名片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