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姐夫 上——谦心诀

温念说得那样从容，却是让人心惊的诡异。

从那以后，温念的身体便渐渐虚弱起来，她怀着六个月大的乔安，被乔希悉心照顾着，每天吃大量补品，喝乔家父母亲手熬的鸽子汤，却还是一点一点地消瘦下来。

温念出事绝对是个意外。

她贫血，即使是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都会眼前发黑。

乔希不傻，他只不过是神经不太敏锐，但知道自己所爱的人的心思。

对于过去，没有人能轻而易举地说放开就放开，这样安慰着自己，乔希去找顾云琛，在顾云琛微眯着眼，略微惊愕的目光下，说出自己的来意。

顾云琛却突然笑了起来，“那个傻女人，居然找了一个替身。”

居高临下打量着乔希，顾云琛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和我长得这么像。”

乔希能忍受顾云琛处于好奇的动手动脚，也能忍受他的嘲讽，却忍受不了他对温念的轻蔑，“闭上你的嘴，跟我去看看小念。”

顾云琛的阴鸷目光紧紧锁着乔希，“你还是第一个敢这样和我说话的人。”

纵然顾云琛在外人面前将自己的脾气收敛得很好，将自己伪造成一个温文儒雅的人，但隐隐发怒时，眉眼之间还是有掩饰不住的暴戾阴寒，让人胆战心惊。

“去看看小念。”乔希不闪躲也不害怕，只是固执地要求。

顾云琛终于还是跟着乔希来到温念面前，两人说话的时候，乔希故作豁达地退场，他在远处看着，看着顾云琛面露嘲讽，看着温念怒不可遏地站起身。

而后，在顾云琛转身离去的刹那，温念眼前发黑，摔下了五层高的小台阶，身下血红一片。

“乔希，还记得我吗？”

眼前的男子，虽然人到中年，却没有一点印象中中年人猥琐的秃顶和恐怖的啤酒肚。

黑色西装合身而优雅，举止从容，笑容完美，只有眉心的皱纹泄露了男子的脾性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沉静，眼瞳是纯粹的黑，也正因为如此，让人无法猜测。

“当然记得。”所有的好心情都能在见到这个男人的那一刻瞬间消弭，乔希向后退了一步，疏离而淡漠，“杀人凶手。”

抬眼，乔希看着笑容未变，眼中却闪出阴冷的顾云琛，淡淡重复，“杀人凶手。”

乔希自私，所以将温念的离世全部推到顾云琛头上，将自己的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

他只是将顾云琛找来而已，是顾云琛说了不好听的话，才会让温念激动，让温念滚下楼梯失血过多。

可是，即便这样安慰着自己，即便全世界的人都这样安慰他，乔希还是整整失眠了大半年。

他那么喜欢温念，喜欢到可以和父母翻脸也要娶她过门的地步，却亲手葬送了她……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顾云琛轻啜一口干红，俯在乔希耳边，如情人间的呢喃，“你才是罪魁祸首，不是吗？”

男人的声音像是吐信毒蛇，毫不留情地缠绕住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的乔希，宴会厅的喧闹好似瞬间远离，空气少得让他几乎窒息。

乔希紧抿着唇，握着香槟的手微微颤抖着，却不愿意在顾云琛面前展露一丁点脆弱。

“顾先生，您好。”

“哦，温尚，你好。”顾云琛对走过来的温尚点头笑了笑，随后指了指一旁僵硬的乔希，“每次看到他，我都会失态，毕竟真的很难找到一个和自己这样像的人，所以……说了一些得罪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温尚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走到乔希身边，挡住了顾云琛阴鸷玩味的目光。

虽然一贯的冷漠，面无表情，但顾云琛还是轻易感受到了温尚对自己的敌意，不由得兴味地挑了挑眉，“温尚，看来……你很爱护这个所谓的姐夫。”

温舒和温然站在不远处，抛弃了形象地对着顾云琛的后背拳打脚踢，置名媛们惊愕的目光与不顾。

他们能力有限，所以只能这样过过干瘾，算是帮乔希报了仇。

温尚冷冷与顾云琛对视，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不一会，顾云琛便觉得无聊，啧啧嘴略带失望地走了开去。

温尚鹰眸微眯，确定顾云琛彻底走出了自己的视线，才转过身去，拿过被乔希紧握着的高脚杯，“乔希，顾云琛已经走了。”

乔希呆呆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温尚见周围有人瞟来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顿了顿，还是伸手将乔希拉到了户外。

游泳池边的小树林里，温尚放开乔希的手，语气中染上了些许诱哄，有种微妙的柔和，“好了，不要害怕，那个人已经走了。”

乔希怔怔抬头，茫然地，“走了吗？”

温尚却觉得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猛地揪紧。

他从来不知道，乔希也是会无措，会难过的。

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分辨出此时的乔希眼眶微红，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抛弃的孩童般无助，“阿尚，是我的错……”

宴会厅里，大概是到了沈家老爷子致辞，切蛋糕的时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

温尚迟疑着，缓缓抬起双手，还是拥住了无措又慌张的乔希。

“阿尚，是我害死……”

“不是。”

温尚坚定地说，他嗓音低沉，一如当初在温念的灵堂中，他安慰嚎啕大哭的乔希时一样。

一下一下地，温尚抚着乔希的脊背，传递着温暖，“不是你，那只是个意外。”

乔希埋头在温尚怀中，渐渐地小声呜咽。

“乔希，不是你的错。”和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奢华礼花“嘭”地在夜空绽放的声响，“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绚烂华丽的礼花下，乔希紧紧拥着温尚，眼角的泪一滴一滴隐没在温尚怀中。

第8章

大概是因为要出席社交场合的缘故，温尚今天喷了一些气味清新的香水。

即便不懂香水，也弄不明白那些复杂的前香、中香、后香到底是怎样，但乔希还是能够感觉出，现在温尚涂着的，和他沉着内敛又可靠的气质十分相符。

并不突兀的男士香水气息不会让人在众人之间第一眼找到他便再也忘不了，却拥有强大气场，慢慢地侵袭人们的神经。

温尚让人安心，不仅是香水的缘故，还有他足够温暖宽厚的胸膛，有力的手臂，以及低沉悦耳的嗓音。虽然，面孔总是冷冷的不易亲近的样子。

“阿尚，这个很好吃。”宴会厅清冷的角落，乔希和温尚坐在小圆桌旁，不亦乐乎地吃着满桌精致的食物，“还有这个栗子蛋糕，虽然甜了一些……不过安安应该会很喜欢。”

乔希动作迅速地消灭着食物，温尚却只是看，偶尔抬手递过去一张餐巾纸，说“擦擦嘴角”。

乔希傻傻一笑，随便用手抹一下，再进军下一块甜点。

温尚不知道乔希是不是已经从顾云琛的阴影中走出，但看他此时吃着甜点的样子，也并没有多少强颜欢笑的味道。

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口乔希大力推荐的巧克力千层，温尚就看见乔希越发欢喜地笑着，略带羞涩又期待夸奖的样子，“怎么样，很好吃吧？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恩。”淡淡笑着，温尚点头，“的确很不错。”

神经大条的人都容易哄，很快便会将不愉快的事情抛在脑后，注意力容易被转移，原来也不是不好的事。

温尚不善言辞，更不懂得该怎样安慰人，乔希能这么配合地不再萧条，让他多少松了口气。

但是，这不代表温尚会忘记顾云琛对乔希所说的话，以及那仿佛毒蛇盯上青蛙的目光。

他不是温念，所以不知道温念对乔希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态度，但他旁观者清，看得出乔希在这场三人感情中所扮演的角色。

那是一个无辜倒霉又可怜的存在。

因为面容相似而被陌生的女人亲近，进而虏获真心，他全心全意付出，却在儿子即将出世时，得知原来妻子只不过是将自己当做替身。

虽然在温尚眼中，乔希和顾云琛没有一点相似。

但是，乔希却明白自己的立场，知道温念爱着的，他所替代的那个人，比他优秀，有男人味，可望而不可及。

“吃慢一点。”乔希被蛋糕噎住，乱没形象地拍着胸咳嗽，鼻涕眼泪流了满脸都是，温尚顿时慌张不已，虽然面上还是一派沉静，“喝点水，小心一点……”

自然而然地，温尚就拿起纸巾替仰头喝水的乔希擦去了腮边的泪。

眼泪这种东西，快乐的时候流是喜极而泣，伤心的时候流是心的悲伤，那么……因为被蛋糕噎到，而借机流出来的液体，算是怎样一种情况呢？

乔希一边喝着水，一边继续流眼泪，还有透明的鼻涕顺着人中流下。

本来就带着学生气，现在一哭，就越发显得稚气，也惹人心疼了。

乔希从来都不是可靠男子汉的形象，之前那么多年，他存活在温念的庇佑之下，只要温柔细心地对待这个心爱的女人就好，可是温念死去之后，他开始执掌自己的人生。

他从来都学不会“用自己的脊梁撑起一片蓝天”的豪情，他只想带着温念留下的乔安，安安定定地过生活，可为什么，顾云琛还要出现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才是罪魁祸首”。

“还在哭什么……”温尚略带叹息的无奈声音响在耳畔，乔希睁着模糊地双眼看去，鼻头红红的，小声控诉着，“我被蛋糕噎到了啊。”

说得理所当然的，明明是个成年人，却像乔安没有吃到巧克力而满地打滚癫狂时一样，“我肚子里的馋虫小朋友快要饿死了呀，不吃巧克力，他们都会死的呀！”

说着这种无理取闹的话的乔安，和现在眼泪婆娑的乔希一样理直气壮。

果然是父子。

虽然乔希在哭，温尚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抬手，一下一下几近温柔地替乔希擦拭着脸上的鼻涕眼泪，“乔希，就算想哭，也不用找这种借口。”

乔希闭着眼睛，轻声说，“我是男人，是父亲，所以……没有借口，不可以示弱，不可以哭。”

虽然歌里唱着“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但当男人真的无所顾忌宣泄心中情感时，人们却会投来鄙夷的目光。

是男人，就该隐忍，该付出，该顶天立地。

温尚的指尖微僵，略微失神地看着眼前眼瞳湿漉的乔希，心中有一个地方变得柔软无比。

原来这个总是不太有神经的“姐夫”，也和他一样，体会着做为男人的艰涩无奈。

“Hi，美丽的小姐，愿意和我共度良宵吗？”

和乐融融的宴会厅角落里，突然响起格格不入地搭讪语调，乔希疑惑得连眼泪都忘了流。

“我很喜欢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男人锲而不舍地搭讪着。

妆容精致的女生似乎并不想搭理，只是礼貌笑笑，便闪身想离开。

却被男人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去路，“不要这么着急想要离开嘛，宝贝，一看到你，我就觉得今晚并不是那么无聊，所以……能接受我的爱吗？”

乔希看清了男人，凑到温尚耳边轻声说，“阿尚老弟，这个人是种马来的。”

刚刚哭过的声音好像带着湿气，喷洒在耳边，引得人战栗。

温尚心不在焉地看了那男人一眼，含糊“恩”了一声，便掩饰似的拿过巧克力千层，一口一口地品尝着。

“对不起，如果想找一夜情的话，酒吧比较适合。”女生终于不胜其烦，干脆放弃原先目标，离开了宴会厅。

男人抬手挽留，不顾颜面地大叫着，“小姐，美丽的小姐，不要这么快拒绝我啊，你还没有发现我的优点，还有，我的小弟弟真的很威猛，你不用……”

乔希差点被自己的鼻涕呛到，神情凄苦地对温尚说，“阿尚，这个人真的是种马。”

温尚淡淡看了眼因为惨遭拒绝而颓丧不已的男人，站起身，预备拉着乔希远离。

却见男人在抬起头无意看见他们之后，眼中闪过惊喜的光，“啊，小舒的男朋友！”

很明显是冲着乔希说的。

温尚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乔希，你和他……认识？”

“啊，总经理。”男人又欢快地向冷冰冰的温尚打招呼。

“阿尚，你也认识他吗？”乔希来回打量着温尚和笑眯眯朝他们走来的施源。

每次遇见施源，他都是在向其他人告白，热情似火过了头，没节操到人人唾弃。

再次坐回小圆桌旁，施源惊喜地说，“没想到小舒的男朋友也会在这里，真巧，对了，你和我们的温总经理在干什么，眼睛还红红的，他欺负你了？”

乔希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施源责备地看向温尚，“总经理，你怎么可以这样，小舒的男朋友本来就弱不禁风，被你一凶，都变成孱弱了，多可怜。”

施源豪气地将一手搭在乔希肩头，笑容灿烂地对温尚说，“就算是对男人，也要怜香惜玉的。”

那指点迷津的模样，还真有点半仙的架势。

温尚自始至终都维持着面无表情，只有在施源搭上乔希之后，眉头微动，“乔希，这是怎么回事？”

乔希皱眉拨开施源的手，跑到另外一边，面对温尚，很狗腿的样子，“阿尚，这个人在追求小舒，所以小舒才会拿我当挡箭牌。”

乔希小声向温尚解释，“不可以拆穿，否则阿宝又要为难了。”

“……”温尚喉头动了动，冷冷瞥了眼好奇看向他的施源，拿过一杯冰水小口喝着。

“你们两个的相处……好奇怪。”与温尚对视了几秒，施源突然开口，“经理，你和小舒的男朋友，到底是什么关系？”

虽然喊着经理这种尊敬的称谓，但乔希并没有听出施源对温尚有多敬畏。

只见施源又看向莫名不已的乔希，眼露控诉，“小舒的男朋友，你在背着小舒搞外遇吗？”

“什、什么外遇！”乔希立刻反驳道，“我和阿尚是……好朋友，哪里像在搞外遇。”

见施源还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乔希皱了皱眉，“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样是双性恋吗？”

施源依然怀疑地来回打量着冷冰冰的温尚，以及神色间添了些不耐烦的乔希。

“我喜欢女孩子，阿尚也是，和男人接吻什么的，不觉得很奇怪吗？”要照顾施源这个双性恋的感受，乔希谨慎措辞，并没有说出“恶心”“恐怖”之类的形容词。

施源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温尚心中不自觉烦躁起来，对乔希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就离开了小圆桌。

乔希目送温尚离开，对施源一直“喂喂喂，我真的很怀疑你和他之间的关系”的质问听而不闻，只想等温尚快些回来之后，问一下能不能提前回家。

虽然适应了三年温家的生活方式，也能够在外人面前维持令人夸赞的礼仪，但乔希并不喜欢交际，对这种过分奢华的场合全无招架之力。

温尚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归属于小人物的那一类，就应该看清楚自己的脚底，不要妄想跨越那道鸿沟。

可是，不是他妄想才会来到这里的，而是……一不小心，被拉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