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震,内丹,妖之本,是修行之物修行的精华,没想到狐狸两千年的修为精华就在我手上,我开始担心,狐狸,你没了内丹现在是不是一切都好,你又在哪里?
“可惜你终究不是妖,这东西护不了你多久。”桃夭说着伸出已被打回原形的右手,枝干上桃花绽放,粉色的雾气从桃花中飘出,朝我袭来。
我转了个身,就要跑出去,却有两条藤条绊住了我,我脚下一踉跄,跌在地上,爬起来,顺手抓起两只鞋就朝桃夭扔去。桃夭侧身躲过,我又抓起起几只,朝他丢去,不料却先碰上了那团粉色的雾气,原本就要砸到桃夭的鞋子仿佛被什么生生拦住,去势顿减,直直往下掉落在地板上。
我惊骇不已,正要喊叫,雾气已经飘到我面前,将我裹住。胸前的吊坠光芒愈盛,我挣扎却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于泥浆之中,微小的移动都受到巨大的阻力。桃色的雾气越来越浓,我渐渐看不清眼前的桃夭。
我听见黑皮的叫声,然后桃夭的低声咒骂,一股阴寒透过桃花雾气传到我的体内,我重重地缠了一下,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记忆中某个角落被打开了,是那个东西!我紧握狐狸的吊坠,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原来狐狸并没有将他杀死,他还在那里!
他居然还在那面镜子里!
桃花雾气如同被风吹散,我看清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镜魇【关于镜魇,可见镜魇一章,目前尚未上传】如同蛇一般紧紧缠住桃夭,几年未曾见到,他的样貌居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已经不再是原先蜈蚣那样长着几十只手,他两只手紧紧勒住桃夭的脖子,绿色的皮肤紧贴着桃夭,不断从桃夭的体内吸取生气,桃夭怒吼着,桃花瓣飞旋,如同刀片一般切割着镜魇的身体。
镜魇因执念而生,是照镜者执念汇集的结果,我家这面镜子据说是从太爷那一辈就有的,镜子里也不知道封了多少执念在里面,只是几年前因为溅上了血才得以成形。换句话说,桃夭执念愈强,镜魇对他的伤害愈大。我本以为几年前狐狸已经将他杀死,不料他居然还在镜中,难怪狐狸要把镜子搬到他的房里。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难道……狐狸一直在用执念养着他……
就在这时,墙壁中,椅子上,忽然长出无数藤蔓,红木的茶几上开出粉色的小花,拇指粗的藤蔓纠结布满整间屋子,他们纠缠着绕向桃夭,如同一个茧一般将桃夭与镜魇裹在其中,那些藤蔓仿佛管道,我看见里面一丝一缕的微光闪动,不断朝茧涌去,那是源源不断的生气。
我心中一紧,桃夭居然选择了这样的方法。
镜魇的外形与行动,取决于体内最强的那股执念,既然无法将你杀死,那就拼一拼,我的执念是否能将你同化。桃夭居然做了这样的打算,如果成功了,那么镜魇将会按照他的意识行事。我抓紧手里的吊坠,狐狸,你在哪里!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跑啊!”黑皮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叫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去推门,不料藤蔓胶着缠绕,把大门封得死死的,怎么推也推不开。
“笨蛋!”黑皮叫了一声,从口中喷出一团火焰,缠绕在门上的藤蔓一整扭动,忽然长出几条带着叶子的枝干,把火焰扑灭。
居然还带自动灭火的!
黑皮扑上去撕咬,但枝干随后便朝黑皮抽打过来。黑皮痛呼一声,跳了开去。
“我去拿刀!”我说着朝厨房走去,不料才走几步就有藤蔓缠上来裹住我的脚,可恶的桃夭!
纠葛在房屋内的藤蔓忽然化作绿光飞入茧中,我看见桃夭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在他头顶悬着一个粉色衣裳的男子,眉目之间居然与桃夭和狐狸有几分相似。
镜魇化形了,我一愣,原来狐狸果然在用自己的执念养着他。
镜魇缓缓落地,抬眼看向我时眼中杀意涌现,桃夭居然用自己的执念把镜魇同化!
寒冷将我牢牢裹住,我看见桃夭坐在地上虚弱地笑着,镜魇拥着我,把我的生气源源不断地吸入他的体内。意识开始渐渐消散,耳边依稀听得黑皮的惨叫。那张俊美到邪魅的脸近在咫尺,又像桃夭,又似狐狸,狐狸,你在哪里?
朦朦胧胧中听见一阵喧嚣,我下意识睁开眼。
周遭桃花绽放,这里,是桃花街?
我忽然意识到,这便是桃夭的执念,我必然是被魇住了。
我看见晓玲站在一棵干枯的桃树前,她的前面站着几个拿着铲子锄头的学生。
“他还是活的!”她高声说道,脸颊通红,似乎刚刚与人起了纷争。
“可是已经两年没开花了!”一旁一个男生说道,“晓玲,这棵树死了,我知道你照看了这棵树快两年了,但他真的死了。”
“不是的!”晓玲转身折下一根树枝,“你们看,这里面还是嫩绿的!你们看!”她伸长了手,把树枝展示给同学看。
“那他为什么不开花,整条桃花街就他一株不开花,要么我们把它挖了,要么把它移栽到后面些,不然多难看!”另一个男生说到。
“你疯了!这样他会死的!”晓玲固执地坚持。
“好吧,明年他要是还是这样,那我们再来吧。”一个学生说道。
那株桃树上露出一双眼睛,温柔地看着晓玲,桃夭那是你吧。
场景忽然一换,大雨滂沱,狂风呼啸,桃树在风雨中摇晃,豆大的雨水穿过我的身体落在水泥路上溅起大朵大朵水花。有一个人站在桃树下,穿着粉色的长衫,愣愣地看着远处跑来的人。桃树已经长出了叶子,虽然不多,但是晓玲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
晓玲跑到桃树前,怀里抱着几根手腕粗的木头,她从袋子里掏出绳子,开始为桃树固定支架。
风吹掉她的雨帽,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她却毫不在意,扶着桃树将架子固定住,在她身旁,桃夭手足无措地为他挡着雨,只是他终归只是灵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雨水穿透自己的身体把晓玲淋的浑身是水。
风雨过后,桃夭倚在树下,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是在回忆么?
原来,他们的生命有过这样的交集。
我又回到了离别的那一个春天,他终于开花了,桃夭立在树下,看着自己身后长长的影子,手心一缕头发,“每天你来,我都会悄悄地钩下你的一根头发,你看,现在已经这么多了,当头发可以挽成结的时候,你终于可以看见我了。”他把那缕头发攥在手心,转身走进桃林。我看见晓玲从远处跑来。
“我若是你,就先去见她最后一面。”一个声音在我头顶淡淡响起。
我眼前的景物忽然如烟雾一般散去,我看见狐狸站在我的身边,脸色如霜。
镜魇见是狐狸,嘶吼一声消失在镜子里。
桃夭咬着牙站起来,一个箭步跨到狐狸身前,揪起狐狸的衣领,颤颤道:“你说什么!”
狐狸却不恼怒,不急不缓地说道:“有这个闲情怎么不去看看黑白无常来了没?”
桃夭顾不得其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化作一阵风消失在窗外,镜魇对他的伤害还是很大的。
狐狸转过身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镜子前,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符,镜子中的男子嘶吼一声,然后渐渐消失。
“你去哪里了!”我站在他的身后,道。
他不说话,转过身覆上我的左眼,我只觉得有清凉的液体缓缓渗入我的眼中。以往的疼痛感散去,当他的手离开的时候,我下意识闭上了右眼,我看见狐狸掌心的伤痕,还有他千年难得一见的微笑。
“居然是碧游的眼睛,真是有心呢!”黑皮在一边啧啧道。
我却没有留意黑皮的话,只顾沉浸在恢复视力的喜悦中。
“狐狸!我看见了!我的左眼又看见了!”我叫着抱紧狐狸,狐狸抱着我,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是,是,是。”
后来我才知道,碧游是长在昆仑雪潭深处中的一种鱼,终年不上水面,此鱼浑身金鳞,唯有一双眼睛湛蓝如同大海,王母每制不死神药,便以蟠桃之花为饵,钓此鱼取其脊骨。碧游的脊骨是不是真的是不死药的药材我不知道,但是他的眼睛却是让我恢复了视力。
只是当时我不知道,碧游之眼同时也是魂魄之眼,若非我原本便是阴阳眼,是根本无法承受的。从此以后我便生生世世要带着这只眼睛,看人所不能看。
“狐狸,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么?”许久,我才抬起头,缓缓说道。
狐狸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当我和狐狸到医院的时候,叶妈妈站在病房外掩面而泣,我小声安慰了几句,便和狐狸走了进去。桃夭坐在晓玲床边,握着她的手,听见有人来了,桃夭抬头,见是我们,恨恨地看着我和狐狸。
“她……怎么样了?”我小声问道。
桃夭别过头去,“病情恶化了。要不是你们阻拦,我早就……早就……”
“你早就什么!你别忘了,一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别人的眼睛你就可以予取予求!”不待我开口,狐狸就冷冷道。
桃夭一愣,低头看着晓玲。
“其实,如果你好好和我说,我未必不会帮你。”我看着他们,轻声道。
“你说什么!”桃夭猛地抬起头,我听见狐狸说“你疯了!”
我笑笑,“我说,如果,如果你好好和我说,我未必不会帮你。”
桃夭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闪烁,良久,凄凉一笑“晚了,现在都晚了。”他松开手,一团微光缓缓飞入我的掌心,“你的眼睛,我还给你。”
“我用不到了。”我把那颗黑珍珠放入他的手心,他看着我的左眼,叹了口气,“碧游,我早该想到的,与其那样去抢,不如一早就去寻碧游的眼睛来和你交换。只不过,我终归是花木之胎,昆仑雪潭我是去不得的。”他扭头看向狐狸,狐狸冷哼一声转向窗外。
“她说,她想再看一看桃花街的桃花,就算不能看见,能闻一闻桃花的香味也是好的。”我看着昏迷中的晓玲,说道。
“太晚了,太晚了。”桃夭重复着相同的话。
“不会晚的。”我叹了口气,从口袋中取出一个胶囊递于桃夭。“浮生兰的果实,还有九梦草根,这是属于你们的梦。”
桃夭注视着我的眼睛,半晌,微微一笑,“谢谢。”
在狐狸的帮助下,我右眼的视力同左眼一起被植入了晓玲的眼中,现在倒好,我的右眼也成了碧游的眼睛,索幸狐狸还不算傻,带了两只眼睛回来。
看着晓玲服下药丸,我忽然想起那个梦。
梦里桃花绚烂,风吹过飘落如雨,梦里的晓玲还是二十一二的年纪,攀折桃花。
桃夭看着晓玲,眼神温柔,晓玲的脸上带着笑意。
这果然是一个美梦,只是不知道在十年风雨之后,她是否还会记得当年攀折桃枝时桃花树下走出的那个美丽男子,带着春风般的笑意,说道:“攀折桃花,可被我抓到了。”
隐约间我似乎看见晓玲睁开眼,看着错愕的桃夭,虚弱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是你。”
“是我。”
几公里之外的花店,那盆浮生兰发出淡淡的白光,粉红色的花苞缓缓从根部长出,然后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用十年的等待去换一个美丽的梦。
浮生如梦,人生有几个十年可以蹉跎,又有几个美好的梦可以拥有。
花开二度,但愿今后的每个夜晚都不会寂寞。
09.书灵(1)
“小叶,你看,那个老头子又来了!”白明喝了口可乐,把瓶子往包里一藏,用手肘推了推我,说道。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又是那个老头,穿着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棕色外套,拉链开着,里面是一件灰色的毛衣,他带着老式的黑框眼镜,坐在一条折叠式的小椅子上,歪着头,很仔细地看着书。老头姓李,是一个书匠,在学校图书馆里修了一辈子的书,本来就与书打了一辈子交道,现在退休了,愈发痴迷了,每天一大早便背着个小板凳来图书馆,一坐就是半天,中间回去吃个饭,下午继续来,风雨无阻,简直比我们这些学生还来的勤快。
“人家可是在这图书馆里干了一辈子。”我小声说道。
“现在估计书匠这种职业都绝种了吧。”白明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蛋黄派,猫着身子把包装袋撕开。
“那位同学,图书馆里不许吃零食!”图书馆大妈义正严词道。
我白了白明一眼,他一脸晦气的样子,把蛋黄派放进包里。
翻了翻手里的资料,一串串的公式让我头疼,再看下去估计周公就要来叫我了,在这种地方睡着了天知道会做什么样的梦,不行,我得找本书消遣一下,缓解我紧绷的神经。
我放下手里的书,转身就朝不远的小说类书区走去。
学校里的藏书颇丰,虽说这个图书馆是近几年建的,但是书却大都是从老校区的图书馆搬过来的,据说在最顶层的遗本阁里还藏有一些百年珍本,只是像我们这样的学生一不是干部二不是管理人员,基本上是见不到的,想到这里,我看了看那个老书匠,他给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工作了大半辈子,那些书他肯定看过,说不定还修过,对,绝对是的。
我一边想着一边踱到一个书架边,嗯,这本《天子谋》貌似在晋江上看见过,是三土写的吧,啧啧,这年头写书不容易,写好书更加不容易呀,偏偏便宜了我们这样的看官。我从书架里抽出书,果然看的人多,居然被翻破成这样子,封面摇摇欲坠的,上面居然还写着“三土三土我爱你”,这年头粉丝真疯狂,就要往回走,忽然看见对面的书架上靠着一个女生。
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T-shirt,外头套了件天蓝色的云纹小马甲,肩膀处是细细密密的兔毛镶边,颇有几分中国风的味道。她垂着头看书,长发如水一样的泻下,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隐约间让人觉得,眼前的女子应当是一个气质美女。
我素来对美女比较钟情,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见了美好的事物多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女生带起头,四目相接,那是一个精致的女子,精致的有些熟悉。蓦地想起《红楼梦》里的那句话“鹅蛋脸儿,俊眼修眉,频盼神飞”,曹雪芹用在探春身上的话用在眼前这个女生的身上甚是合适。
那女生见我看着他,居然只是淡淡一笑,我旋即认识到自己的失态,说了声“打搅了”转身就要走开,不料她却叫住了我。
啊!我激动啊!居然被美女叫住。
“你常来图书馆么?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她开口,声音婉转好听。
这……这是在向我搭讪么?难道我的春天就要来了?
“不常来,你呢?”我答道。
“哦,我说呢,看着面生。”她却没有直接回答我,自顾自说道。
“对了,”她撇了眼我手里的书,说道“这本书太破了,再翻几下报废了你可是要赔钱的,左拐朝前走H架上上数第三层最右边有本比较新的。”
我讶异地看着她,她却自信地笑了笑,我怀疑地照着她说的左拐走到H架前,上数第三层最右边,果然有本新一些的《天子谋》。
“你太厉害——”我抽了书,兴冲冲地跑回去,却发现那个女生早就走开了,方才她翻看的那本书正横在书架上,打开着,我走过去,那是本《红楼大观》,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插图,画的是宝黛初见的场景,四目相对,早已是注定了的宿世情缘。我合了书,放入书架中,缓缓走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