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嫌臣妾不会泡茶么?”仍是母仪天下的风姿,但眼里却已泛上一层难以察觉的水泽。
“怎么会。”皇甫翰也扭头看了看那杯茶:“只是最近身子虚了,大夫说少喝茶为妙。”
“皇上要小心身体,政事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伤身。”
哼,你爹要是少唱几出,少添乱。朕也许能睡个安稳觉。
萧子瑕转身点了个香炉,递给皇甫翰:“天冷,抱着炉子暖和些。”
皇甫翰看了一眼噙着浅笑的萧子瑕,虽有怀疑,但还是接下了,半抱在怀里。
“臣妾看皇上最近像是有心事。”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
“嗯,最近朝里是有不少烦心事。”皇甫翰不知道萧子瑕想说什么,便也周旋着,避重就轻地谈两句。
铜炉的确暖,皇甫翰被这暖意所染不禁有些昏昏欲睡。醉酒后的疲乏也来凑热闹,弄得他的眼皮越来越重。
好香……
手里鎏金的铜手炉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是什么,熏香么?
皇甫翰望着眼前萧子瑕,只觉得那人影愈发模糊起来。
女子柔软的嗓音,让他更想睡了。
萧子瑕拿了块帕子捂住口鼻。
桌脚旁散落着两个药包。
白绢已散,红线尽断。
是谁说,红线系着的是'玉眠',白色包着的是'寒食散'?
红线系着的明明是凄清,白色丝绢包着伤心……
香味弥漫的房里,突响起一道悦耳的声音,像是在问他。
“皇上,可也有爱的人?”
在外宫和皇甫訾商引蛇出洞讨计划的公输月,突觉得心口一疼,转过头去往冷月映照下的皇宫。
视线被宫门层层所阻,什么也看不见。
96.
故事不长,只是关于江南的一场执念。但却甜蜜得让萧子瑕脸色发白。
她突然觉得皇甫翰远比她所想得有情。只是在那么静谧的故事里她没有半点戏份。
公输月,暖暖。
她突然好想大声地笑出来。
这个世人皆说冷情的君王,心里却藏着这样一个纯粹的秘密。一段关于水乡的回忆,有多么清浅,就有多么深刻
。
还有一个纯粹如玉的娃娃。
一环佩玉,一块石头。
从眼波沉沉的皇甫翰手中夺过那块水头十足,被珍藏了十年的玉片。
暖暖?
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您是皇上,君临天下,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区区的暖暖,有所动摇?
暖暖。就让臣妾替您结束这一场荒唐的梦……
为了加强保卫皇城的力量,禁卫军新进了一批精锐。
作为首领的公输月坐在首席,望着阶下的数十个整齐站立的侍卫。
“你们都把看家本事拿出来给头儿看。”副首领原诚,站在阶前训话。
一声令下,一个个侍卫立刻都摆出打斗的阵势。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便只剩一人还勉强站着。
公输月站起身,走到他跟前。
男人有一双锐利的眼睛。
公输月直视这双眼:“叫什么名字?”
“凌寒。”
寒?
“好名字。”赞许地一笑:“我且问你,你进宫是为了什么?”
大概又是保卫皇上周身之类的话。
原诚见惯了这种问话。也不当回事,继续喝面前的茶。
谁知,这个眼神锐利的男人却直截了当地说:“为了找人。”
“听你的口音,是京城人氏。你进宫要找什么人?”
公输月似乎很欣赏这种坦荡,也不怒,仍笑着问他。
“找你。”
“我?”这一句话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
原诚也放下杯子,不解地看向凌寒。
“是。只是不知道,公输大人还记不记得江南,记不记得……这块玉。”
从脖子上拿下一块用红线系着的玉片。色泽鲜亮,水光十足。
正是多年前,公输月亲手交给暖暖的那块。
公输月喜从中来。回想起来,暖暖的名字里的确有个寒字。
眼前这人看起来,比他长不了几岁。有玉在手,又是京城人氏。一定错不了了。
“暖暖?”笑着上前。
凌寒也笑了:“嗯,师兄。”
公输月觉得有些怪,但说不上来怪在哪。
转头对着不明就里的原诚道:“这次的侍卫武艺脾性都还不错,便都留在外宫当值。”
原诚答应了一声。就令各路队长,各自挑人安排职务。
皇甫翰这两天有些提不起精神。
坐在御书房里才批了一会儿折子,就觉得眼前发黑。费了好大劲才撑着案面站起来。
或许是几夜没睡好,再加上事务繁忙,一向健壮的身体也有些发虚。
近来萧鸿章还算安生,但他不能继续坐等。
已经私下里让原诚列了分萧家党羽的名单,这一次一定要彻底铲除这窝老鼠!
“原大人求见。”
“宣。”抬手按了两下太阳穴,借此提神,却发现功效不大。
还是坐回椅子上。
“皇上命臣查的事,臣都办妥了。”
原诚一袭青衫,进屋行了礼。
皇甫翰赐座,他就不扭捏地坐下。待到闲人退散,从怀里掏出两张薄纸:“皇上要找的人,皆在上面,一个不漏
。”
皇甫翰接过纸,扫视了两眼,问道:“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原诚是他的心腹近臣,是名义上禁卫军副首,但实际上还有另一层身份,那便是皇帝御用的探卫影队首领。
皇宫里,市井间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通过他传进皇帝的耳朵。
“陈诚大人和司马大人最近交往甚密。”
皇甫翰细细核对着那份名单,闻言抬头不觉露笑:“这两个人脾性虽相差甚远,但年龄相近,对大宓也都算忠心
。本来就不会做多久的敌人。只是没想到竟这样快地和解了?”
“是,前些日子萧丞相送了礼物给京城巡抚赵大人,兵部尚书陈大人,还有司马将军。结果司马将军和陈大人的
说辞竟是出奇的相近。”
“噢?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从不敢收死人的东西。”
皇帝爽朗地一笑:“这两个人倒也敢说。那萧鸿章有什么反应?”
97.
皇帝爽朗地一笑:“这两个人倒也敢说。那萧鸿章有什么反应?”
原诚见皇帝心情好,也憋着笑意“萧大人还能说什么。成堆的礼品,怎么搬去的就怎么抬回来呗。”
他和萧鸿章几次针锋相对,近来更是借口办事不力,革职查办了一批力保萧家的官员。他们之间的关系,明眼人
早看出来了。那个萧鸿章大概也是怕了,才会出此下策。竟想要收买陈诚和司马悦然。看来也乱了阵法,不足为
惧了。
只是就怕到时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狗急跳墙……
“皇上,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原大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踟蹰不定了?你若觉得当讲便讲。”
皇甫翰心情正好,不觉调笑起来。
那日宫门前的事,宫里人人皆知,猜测也纷起。原诚自然不会不知道公输月在皇甫翰心中的地位。
他沉吟了一下开口:“前几日,宫里新进了一批侍卫。”
皇甫翰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其中似乎有公输大人的故人。叫凌寒。公输大人叫他……暖暖。”
“啪”那只充满江南韵味,价值连城的紫砂茶壶顿时尘归尘土归土。
滚烫的水珠溅出来洒了皇甫翰一手。
“皇上!”原诚惊呼一声,站起身便要喊人进来。
“没什么了不得的。”皇帝的声音冷冽而清醇,他兀自拿出一张帕子拭去了水珠。
“都起泡了,不宣太医看看,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这、这怎么得了!”原诚揪心地看着皇甫翰的手背上渐渐泛红
。
“朕都说了,这没什么了不得的。你刚刚说什么?公输大人喊那人什么?”
原诚一愣,不知道皇帝到底在在意些什么,如实答道:“暖暖。公输大人喊他暖暖。”
“是么。”僵着一张俊脸,下手也不知轻重,死死盯着那只碎了的茶杯,幽幽道:“朕都知道了,你退下吧。”
原诚见皇甫翰的手被他自己蹭下了一层皮,顿时心惊肉跳:“要不要……让人进来收拾?”
“不用了,你退下。”皇帝的眼神直愣愣的,像是想什么入了神。
“臣……”
“退下!”
原诚不知皇甫翰的怒从何来,故无以应对。期期艾艾地想要安慰两句,又不知从何入手。最终也只好领命退出去
。
“等等。”
转头看向眼目深沉的皇甫翰,原诚心里有些怕。面前的这个皇帝,喜怒不定,令人难以捉摸看透。
“那人叫凌寒是么?”刀刻般的有棱有角的双唇抽搐着怪异的冷笑。让人汗毛林立。
陈诚从没见过冷静喜怒不表的皇帝这个样子,顿时心如捶鼓。
“是。”
“你立刻宣他进来,朕倒要看看,是怎样一个暖暖。”
皇帝森然的笑容,让原诚不禁惊恐,眼皮狂跳,半晌才出声:“皇上的意思是?”
皇甫翰垂眼看他,却不说话。嘴唇紧抿,脸色发白。
待不到原诚反应,眼前的身体便不稳似得摇晃了几下,软倒下去。
“皇上!”原诚眼疾手快接住双腿发软的皇甫翰。
却发现他的长衫尽湿,满头皆是冷汗。
原诚是学武之人,多少懂些切脉之术,事发突然,便顾不上许多,唐突地替皇甫翰请了脉。
脉象虚弱,血气不足。
这个皇帝,竟是撑着才能站起来的么!
98.
眼下,朝中正乱,萧鸿章又是狼子野心,此事声张不得。
原诚扶着皇甫翰就着桌前的椅子坐下。
便飞奔出去请太医。
顾太医正在配药,见禁卫军首领面色有虞匆匆地跑来请他,也不多问,就携着药箱和他一道向御书房赶。
皇甫翰稍稍恢复了些,但脸色却仍然难看。
顾太医替他把着脉。两道白眉间便兀楚起个疙瘩。
“皇上怎么样?”
顾太医捻着胡子,皱眉不语。
皇甫翰本以为自己是休息不足所致的眩晕。
可眼下见宫里妙手回春的太医一脸凝重,心里也是一惊。
顾太医突然跪下道:“皇上的脉象老臣本不敢妄下定论,只是……”
“只是什么?”皇甫翰突生出一种压抑的胸闷,他转过脸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那太医。
顾太医垂着头像是做了多了不得的错事,许久才敢仰视皇帝深墨色的眸子,抖着嘴唇说:“皇上这病来得怪异,
臣……臣不知如何下手……”
“混帐!皇上少年风华,春秋正富。什么怪病!哪容得你乱说!小心脑袋!”门口传来一道傲然的声音。
顾太医诚惶诚恐地看向门外,果然只有那个美艳无双的和亲王爷敢在御书房,当着皇帝的面呵斥大臣。
“王爷,皇上这病确实来势汹汹……”
脉象奇特,全然是将死之象。上个月请脉时还好端端的,近一月之隔却……
顾太医在宫中多年,也算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至此心中除了不解也多有痛惜。
这位皇帝冲龄践祚,从小到大为了天下苍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如今江山甫定,他却……
“訾儿,别胡闹,太医……”皇甫翰的声音哽了哽,但最终还是持着架子往下说,平静如初,仿佛不是在谈论他
自己的生死:“太医不会乱说。”
“皇兄!”刚学完剑兴冲冲地想来和皇兄谈谈公输月创的新招,竟闻得这样惊天的噩耗。怪病什么的……
他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孩子。听到这消息,立马面无人色地冲进门来,也顾不得礼节,呵斥了太医,随
后就快步走到仍然镇定的皇帝面前道:“他……他明摆着是在胡说!皇兄身体一向好……怎么就,怎么就……”
说到后来,竟忍不住哽咽。
皇帝比皇甫訾大不了几岁,但此刻却帝王气度尽显。
帝王之术,讲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不过是个人生死怎么能乱了阵脚。
只是……又有谁不怕死?
皇甫翰的面如死灰,只是没有发作罢了。
顾太医看了心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皇上吉人自有天相……或许只是脉象特殊,又或许是最近太疲,血脉不
调,臣开个方子调理便是。”
看那脉象也活不过一年……又有什么天吉可言?
“臣……臣这就写方子,立刻让人去抓药……”
“你是说,皇兄的病有治!”和亲王爷闻言,立刻转过脸来,梨花带雨,满脸期待地看他。
顾太医不忍摇头,强迫自己点了点头。
和亲王爷稍微安心,但仍是止不住抽泣。
一直沉默的皇帝伸手替皇甫訾揩了揩泪,柔着嗓音说:“你没听太医说么?只是脉象奇怪,瞧你的样子,像是天
塌下来了,大哭大闹成什么体统?笨蛋。”
皇兄有多久没有这样软声细语地对他讲话?近几个月皇兄对他发火的次数,他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也不管有外人在场。皇甫訾任性地埋着头不愿从“难得温柔”的皇甫翰怀里出来。
“訾儿……”皇甫翰无奈地喊了一句。对这个任性的弟弟他一向束手无策。此刻皇甫訾正是动情,也不好把他推
开,只能随他。
“皇兄,国事重要但你也不能往死里折腾自己啊!什么有身体重要?别说你是九五之尊,就是山野匹夫也知道,
要养生!”皇甫訾的声音从皇甫翰的怀里传出来,闷闷的。
皇甫翰知道他一激动,说话便开始没轻重,使了个眼色让外人皆退下。
原诚得了令,和顾太医一同出门。
心里却还是忐忑。
皇上对那个凌寒似乎有什么偏见,又似乎和公输月有关。眼下有令要他领凌寒面圣,这本来不是什么坏事,只是
……皇上的表情让人总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暖暖……究竟是什么呢?和皇上又有什么关系?
99.
京城里盛名最负的是“龙溪”酒家。
此处亭台美轮美奂,富丽堂皇,玉盘珍羞,山珍海味数不胜数。
不过闻名遐迩的远不止这些。
有首歌谣唱的是京城三绝,京都街头巷尾,妇孺皆知。
云线牡丹玉竹相府,金枝得攀二凤。
烟笼云雨白衣状元,檀扇能解凡忧。
举目遍城空寻知己,佳音美酒何许?
宫阙万重亭台万里,此物惟有龙溪。
牡丹相府里的二凤,是指萧丞相府中,如今贵为皇后与王妃的两女。
江南烟雨下的白衣,是指三年前夺得文武状元,惯执檀扇的禁卫军首领公输月。
而其中佳音美酒亭台万里之地,说的便是酒家龙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