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有些慌乱,快速收拾起药箱告辞离去。我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他,满脑子都是子络说过的那番话。
我甚至有些恐惧,希望我的脸慢点好,希望回京的日子迟些来,再迟些,再迟些……
云青佟不让我出屋子,说伊斯莫大师有过交代,在我的脸痊愈之前不可见风,于是我只能在屋里溜达散步。他还
说皇上的诏书到了,令我们即刻回京。他已修书派人送往京城,告知皇上我有伤在身,待我伤愈后立刻回京复命
。
他的话让我的心越来越沈,最后沈到有些呼吸困难。皇上的诏书已经到了,我有什么本事能拖延行程?
云青佟怕我无聊气闷乱发脾气,没事便来跟我聊天解闷。他还带来了那些官宦子弟的慰问品,里面有郭晋安送的
东西。我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让云青佟拿走分给将士们享用。
云青佟独拿出郭晋安送来的燕窝茶给我留下,并告诉我一件事。当初我爹被关押刑部大牢,郭信德是主张发配的
一派。这让我非常意外。
云青佟告诉我,郭信德是子络在朝中的眼线。他之所以总与我爹作对,其实是做给别人看的。
我觉得难以置信,狐疑的说郭晋安以前对我可不像是做戏。云青佟呵呵一笑,说郭晋安那小崽子懂个屁,若不是
这次见我大发神威屡立战功,他才不会向我示好。
我问云青佟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他说是子络临走时交代他找机会告诉我的。因我就要回京加官进爵了,到时免不
了跟郭信德同朝称臣,他可不想因我们以前的旧怨在皇上面前闹出什么不快的事来。
其实只要不招惹我,我是不会主动找麻烦的。我从来不是一个多事的人。
自从那晚莫尔被我问的说不出话来后,他就再也没来给我换药了。我问云青佟为什么莫尔不来了,他说莫尔那晚
临走时告诉他,我的伤不必再换药了,五日后自然就好了。
这几日我过得很难受,因脸上的痂不停的泛痒。我从小挨打受伤经历惯了这种难受,知道这是伤长好时必有的反
应,只能咬牙忍着。好在晚上入定之后便不会觉得痒了。
今日便是第五日,寨子里传出的鸡鸣声将我唤醒。浑身出了一层臭汗,黏黏的特别难受。左脸觉得很闷,很不舒
服。
偷偷穿好棉袍披上棉大氅,来到门前将屋门打开一条缝。门口守着两名亲兵,困倦的靠在廊柱上打盹。院子里到
处一片白茫茫的,看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显然是夜里又下雪了。
关上房门,回去里屋从柜子里拿出替换的衣服,用包袱包起来提在手里。来到门口打开屋门,轻轻闪身出来,轻
轻关上门,而后纵身跃上房顶,向山腰处那温泉池纵跃而去。
不洗澡不行啊,身上都臭死了。每次服用雪莲圣丹不超过7颗的话,都会冒出一身臭汗来。若不是因脸上的伤在痊
愈前不能沾水,我早就受不了冲过来洗澡了。
虽然天上没有月亮,可因到处都是一片雪白,倒不会黑的看不见路。不大会功夫便到了与子络温存的温泉池,跑
向了远方,
心中荡过一片温暖的春波。
这是最后一次在这里洗澡了。
麻利的脱下衣服与包袱一起放在池边温热的石头上,而后步入池中靠着边沿坐下来。热乎乎的泉水包裹住我的身
子,真舒服啊……
176.一张鬼脸
不知道为什么,我躺在池边上渐渐迷糊起来。其实我一点也不困,一点也不想睡,就是神志越来越模糊,就像做
梦一样。
朦胧间听到水响,而后眼前出现一张脸。
这是一张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的脸。
“尧……君……?”我喃喃自语,缓缓伸出手。
那张脸很柔软,清晰的触感让我怀疑不是在做梦。他慢慢俯下脸,丹红粉嫩的嘴唇轻轻覆在我的嘴唇上。这一刻
,我的魂魄一下子飞上九天……
我晕了,头晕目眩。因身子被那深藏心底的人儿紧紧拥抱。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梦见尧君?难道这温泉池有法力不成?为何每次在这里洗澡都会见到想念的人?
“君……嗯……”我不能好好说话,因那嘴唇不住的亲吻我的嘴唇。柔软滑嫩的手指轻轻扫过我的身子,我的大
腿,缓缓往胯间游弋。
当胯下脆弱的东西被那温润的手掌握住时,我浑身一个激灵,立刻睁大眼。眼前的景象一闪,不待我看清楚一切
,只觉一股浓香扑鼻,我便沉入无边的黑暗……
“靖琪?靖琪?醒醒。”
耳边传来熟悉的叫唤声,我迷糊的睁开眼,迷糊的嘟囔:“尧君?”
“是我!看清楚点!”那人语带笑意的说。我揉揉眼仔细看,原来站在炕前的人是一身银灰色织锦棉袍,头戴貂
绒宽抹额的云青佟。
不满的白他一眼,干吗忽然叫的这么亲热,还以为是尧君在叫我。
想到尧君,心中一凛,倏然坐起身大声说:“我是怎么回来的?”
“呵呵,还说呢!”云青佟笑了出来,说道:“你竟然倒在温泉池边睡着了。要不是巡逻兵发现你把你背回来,
怕是你会冻死在那里。”
“我在温泉池边睡着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不是,我骗你作甚?”云青佟笑呵呵的反身坐在桌前说:“快起来洗漱,都中午了,你可真能睡。本来我想
今日便启程回京,看你这样子只好明日再走了。”
回京……
云青佟的话让我将昨晚的梦和尧君一起抛至脑后,心里一阵不安的上下乱跳。缓缓下了床穿上蹬云靴,走至桌前
,战战兢兢的把脸凑到面盆上方。
“靖琪……”云青佟急忙站起身想阻拦我,可是晚了一步,我已经看见我的脸了。
脑袋里“嗡”的一声轰响,闭上眼睛退了好几步,最后被及时赶上来的云青佟扶住才没有跌倒。虽然知道自己的
脸肯定会留下疤痕,却没想到这疤痕竟会有如此“恐怖”。
是的,我的左脸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可以说不管任何人看到我的脸都会被吓住的。这根本不能算是一张人脸
,根本是一张鬼脸。
暗红色,鲜红色的肉皮纠结在一起,那鼓出的肉筋,就像一条条红色的蚯蚓在做垂死挣扎。整个左脸,都扭曲成
一团血肉般的乱麻,致使左眼只能睁开一半。左眼的眼皮也纠结在疤痕里,就像被人横着砍了一刀。
不但丑,而且很恶心。谁会与有这样一张既恐怖又恶心的脸的人,朝夕相处一辈子?恐怕就是娘她看到我的样子
,也会把我赶出家门吧。
“别担心,等回到京城,我会恳请皇上将最好的御医请来给你医治伤疤。”云青佟安慰的说,扶着我来到桌前坐
下。
我已经心灰意冷,只敷衍的点点头。
“你先洗漱,我去吩咐他们上酒菜来。”云青佟说罢,一脸担忧的转身离去。
我一瞬不瞬的看着桌上的面盆,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脸,恐怖的脸,可怕的脸……
不……不能让子络看到我的脸……不能……
眼前的面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桌丰盛的酒菜。我听不见云青佟说了什么,只接过他递给我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一直在说话,不停的说话,就像一只扰人清梦的蚊子。
“让我静一静。”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酒杯说。
“靖琪,你没事吧?”
“出去……”我皱皱眉,已经失去耐心了。
“好吧,你一个人静静。有事的话就吩咐人叫我……”
“别说了……”我双手捂住脸,左手清晰的触摸到坑洼不平的左脸。光摸起来就很可怕,更别说看到了。
一切都安静了……
我喝了一整坛状元红,最后醉趴在桌上。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披大红花在京城游街。所有看到我脸的人都被吓得四散奔逃。当街上的人跑的一个都
不剩的时候,露出街市中央持剑而立的子络。他举起剑指着我,大喝道:你这个妖怪!说!你把我的琪儿怎样了
!
心头猛然一痛,倏然睁开眼,全身惊出一身冷汗。
慢慢起身下床,摸出火折子点亮油灯。火炉上温着一壶茶,走过去拿起茶壶对着壶嘴一通猛灌。
一壶茶被我喝了个精光。
放下茶壶,愣愣的盯着房门发了会呆,忽然想起今日天一亮就要启程回京了。
穿戴整齐,随意挽了个发髻,用汗巾蒙住左脸系在脑后,这张脸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见人的。
开门出屋,守在门口打盹的亲兵听到动静吓得一精神,看到是我急忙站好行礼问安。我摆手说不必理会我,便往
院外走去。
山寨中央的广场上排满了尸体,这些尸体都是我军将士的。我从守夜的兵士那讨来火把,用了半个时辰左右找到
了没有头的方东。
命人将方东的尸体单独抬出来放在一旁,将他的腰牌拿下来用绸缎方巾包好塞进怀里,而后便亲手浇上灯油,拿
着火把点燃方东的尸体。
不能将没有头的方东尸体带回他的家乡,他的亲人会受不了的。
看着方东的尸体被火焰吞没,我面无表情的将火把递给身旁的兵士,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黄天在上,我颜靖琪在此与方东大哥结为异姓兄弟。我的这条命是方大哥给的,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会像
孝敬亲娘一样孝敬他的双亲,会把他的兄弟姐妹当做自己的兄弟姐妹。如有心口不一,必将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我一直跪着,,男人有预谋的飞身冲到了门口,
直到方东的尸体烧为灰烬。
朝阳的光从东方升起,我缓缓站起身,看到周围站满了兵士。而那些官宦子弟,都聚集在高处的洞口往我这边张
望着。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回到自己的屋子拿着昨晚喝干的酒坛回来,将方东的骨灰一捧一捧的放进坛中。
兵士们很安静,除了呼吸声与马厩处传来的马嘶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待地上再也没有一丝骨灰,我恭敬又很小心的将骨灰坛抱回屋里,用炕上铺的上好的锦缎封口,而后包成包袱放
在炕上。之后便收拾需要带着上路的行礼等物。
外面开始嘈杂起来,兵士们的脚步声,吆喝声,训话声,熙熙攘攘。云青佟推门进来,他身后跟着端着早饭的亲
兵。我没说什么,坐下来与他一同吃早饭。
一切都收拾停当,亲兵进来禀报说可以出发了。云青佟点头,站起身看了我一眼,便大步而去。
我没有再穿盔甲。我将云青佟的盔甲放整齐还给他。
当我骑上踏雪,云青佟与将士们已点燃了广场上的所有尸体,而后一声令下,启程回京。
177.班师回朝
三万人马出来,如今只剩下五千人不到,还要带上八千多叛军俘虏。我很奇怪,叛军明明被杀的差不多了,怎么
还会有这么多人?
云青佟告诉我说,这八千多俘虏里面有一大半是埋伏在山里等着暗算我那一万八千人马的。可惜在我后面跟着的
大队人马赶到之前,这些叛军就被鬼巫伊斯莫用迷药放倒了。这也是叛军倒霉,因没想到我会独自一人上山,并
顺利救走方东,这便坏了他们的暗算计划。我冲过去之后,紧接着伊斯莫就来了。
因留在山寨里的兵士大多都是没经历过战争的新兵,所以招架不住叛军的攻势,一下子就被攻入山寨。好在我带
着三千骑兵及时赶回来,没让他全军覆没。
总觉得这个伊斯莫挺奇怪,子络说伊斯莫对他别有用心,是怎么个别有用心呢?
还有一点我很想不通,记得当时方东躲藏的鼓楼离我并不近,他的双脚又有伤,怎会及时赶到我面前替我挡下夺
命炸雷的?而且我回头看时,根本没有看到方东,只看到将要爆炸的炸雷。他怎么可能扑到我身上呢?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云青佟偷偷告诉我。那日大战,炸雷朝我飞过去时他刚好冲出院子,全都看到了。
我问他看到什么了。
他说他看到方东见有炸雷朝我飞过去,而我却毫不知情,便焦急的大喊一声往下跳。可是他的双脚无法走路,情
急之下便从鼓楼上跌下来。与此同时,我身上忽然射出两道极为细小的红光,射入方东下落中的身子里,方东便
奇迹般的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把我扑飞出去了。
我睁大眼,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着云青佟。他在讲鬼神故事么?
云青佟见我一脸不信的样子,只给我来了一句:信不信由你。之后便起身回自己的帐篷睡觉去了。
我仍坐在火坑前,伸出左手看着无名指上的焰心指环。上面的红宝石被火光照耀的非常刺眼,刺得我双眼酸涩不
敢正视。
伸手将方东的骨灰坛抱进怀里,自言自语的说:“方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回程的路途走的很快,因所有将士都有马骑。而那些叛军俘虏,只能跟在马后狂奔。有叛军受不了这种赶路方式
,趁夜弄断绳索偷了兵士的干粮和马逃跑。
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骑着踏雪很轻松的便追上逃跑的叛军,一刀结果其性命。本来我军带着他们这些俘虏就既费粮食又费精力,还
敢偷东西逃跑,不是给我借口减轻负担么?
一路下来,我就地正法了上百名逃跑的叛军俘虏,以至于那些俘虏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后来便再也没有俘虏
敢逃跑。毕竟吃点苦也比没命强。
云青佟打趣我,说我简直就是个阎罗王。我没有理会他的话。
越接近京城,我的心里就越烦乱。晚上睡不着,入定也静不下心,只好骑着踏雪在周围溜达。那些逃跑的叛军算
是成了我的出气筒,供我发泄心中的恐慌和烦躁。
我晚上出来巡视从不裹汗巾,凡是看到我脸的人不管是我军将士还是叛军俘虏,都会吓得屁滚尿流惊呼不断。
这很正常,任谁半夜三更的忽然看到一张鬼脸都会吓坏的。
白天赶路的时候,我会用汗巾裹住左脸。可即使是这样,除了云青佟外的所有人都会对我敬而远之。他们看我眼
神是恐惧的,是惊恐的。
吃饭时我问云青佟为什么叛军有那么多炸雷我军却没有。云青佟说炸雷太过残忍,皇上不许用此物对付我们大齐
国子民。这东西是由皇上亲自监制,而后运往边疆用以对付入侵的匈奴的。如今叛军拥有大量炸雷用来造反,是
因那些运往边疆的炸雷都被合兴王暗中扣下了。也是因炸雷总是丢失,皇上才下决心清剿合兴王党羽的。
原来如此。看来皇上是个好皇上。
我越来越不正常,越来越暴躁。我赶走了云青佟派给我的亲兵,我怕管不住自己的脾气折腾他们。俘虏不敢再逃
跑,我便没有了发泄烦躁的地方。于是我只好在睡不着的深夜里,抱着方东的骨灰坛坐在营盘外的远处吹凉风,
好让自己纷乱的脑袋冷静下来。
不管我多么不愿意,多么心慌意乱,我军仍是在第九日的午时到了京城的城门外。
早有快马回京报了信,在我们到达城门时看到的是一派喜气洋洋锣鼓震天的欢庆场面。这自然是迎接我们这支“
打了大胜仗”的残军班师回朝的。
出去三万人,只回来不到五千人,有什么可庆祝的?
我像个魂魄不全的呆儿,糊里糊涂的跟在云青佟的马后进了城门。空中飞舞着鲜花,一朵朵的落在我们身上。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