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诚意的道歉,季饶好像完全不接受,面对他今晚冷酷的表情,浩禹拼命地想要理解季饶的想法。
可是,这种问题未免太狡猾了。
「如果有结果,你会高兴?」如果,是男女的婚姻,任何人都会表示高兴;但是,季饶和浩钧……至少会担心他们会不会幸福,单纯表示高兴,实在太虚伪了。
事实上,也是不会高兴的。
浩禹皱起眉头这么想。会觉得,朋友和弟弟同时被抢走了。
「我会需要接受的时间。」手肘靠着沙发,用手撑着脸,受伤又动怒的季饶一直盯着浩禹看。
很意外地觉得浩禹的表情,似乎有点脆弱时,就看到这句话。
真老实……
讶异地怔了一下后、恍然大悟,季饶先是苦笑,然后忍不住纵声而笑。
「……败给你了……」
己经有搬家的觉悟、的确有指责浩禹虚情假意的意思;所以对禹堂皇的表示,丢出了这样一个质问,准备指责浩禹的虚伪,然后绝裂。
却忘了浩禹那近乎冷淡的感情,让他根本连虚情假意都懒得做。
浩禹是真的冷漠,对于身旁的人,不但不会干涉,甚至可以说是无视。
就另一方面来说,无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浩禹都会接受。
在过去曾让自暴自弃的自己得到救赎,就是这种疏离。
突然松了一口气,立刻觉得全身都痛,季饶突然觉得,浩禹这时候的坦率,很可爱。
笑容中加进一股温柔。
看来,浩禹真的需要接受的时间,这个星期都在努力着。真心诚意对剑拔弩张地自己道歉,努力维持友谊。
季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败给你了,我可是很受伤啊!看在你这星期很努力的份上,就原谅你吧!」
不知为何季饶露出一个星期来,第一个真挚的笑容,浩禹吓了一大跳。
好喜欢!
明朗、温暖、发自内心的熟悉笑容,太过意外,一瞬间,浩禹心神荡漾、大大动摇了。
「是不是,浩钧拜托你照顾我?」在掩饰自己的心情和骤然而生的勇气下,他慌乱的动笔,不假思索、无意间作了最真实的表达。
如果不是觉得,答案不重要了,浩禹实在没有勇气弄清楚自己的定位。
季饶一个笑容就把自己给拐了。
写完时,浩禹恨恨的这么想的刹那,季饶突然拥住他。
「……笨蛋!」
大吃一惊,似乎同时有一个吻落在脸颊上,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知道季饶说了一句话,因为耳朵边有气吹过。
大概是,想表达某种情绪而己,没有会错意,浩禹摒住吸呼,不知所措的任他抱着。
缓缓的开始吸气时,闻到的了由颈间传来那股熟悉的香气,浩禹发现自己没那么讨厌这样的拥抱。
其实,还蛮温暖的。
没有注意到自己僵硬的身体放松了,浩禹突然意识到不寻常体温,吓了一跳,一把推开季饶,伸手按在季饶的额头上。
体温能从厚厚的大衣和和西装传来,季饶根本就是在发烧。
早就该发现了,自己只穿了一件毛衣的温暖室内,却连大衣都没脱就坐下来,也太不寻常了。
浩禹有点责备的望着他,似乎也刚刚才知道,季饶摸着自己干热的额头,然后就被站起来的浩禹,由沙发上拉了起来。
被浩禹推到楼梯口,一抹有趣的神情不禁窜过他的脸,而背后的浩禹还无奈的叹口气。
季饶顺从的上楼,然后在房门口停住,向下望着浩禹。
手掌上还记忆着互握的力度,而背上温热的触感也还没消失。
两人各有所思的对望几秒,季饶微微一笑后转身,消失在房间的黑影里。
电话铃响。
季饶挣扎着睁开眼睛,伸手往床头摸索,同时坐起来拿手表。
阳光己经充满了季饶的卧房,这间具有木质地板、灰蓝色地毯、白色的衣橱的房间,现在散发着神清气爽的气息。
季饶有点懒洋洋的猜测到底是谁打扰他难得的休息。
一听就知道是浩钧的声音,而且十分焦虑。
「季饶?……你在就好,我哥怎么了?」
散发出紧张感的声音,季饶顿时完全清醒,立刻跳下床。
搜寻昨晚的记忆,睡着后浩禹可能出什么事吗?
「什么怎么了?」问着,用力打开房门,却突然刹住脚步。
「他半夜发传真到我这里,问我家庭医生的电话,我回了好几封,他都没理我……」
季饶根本没在听。
一冲出门,就看到浩禹睡在一楼客厅沙发上,于是本能地压低声音轻轻下楼。
记得昨天夜里,意识蒙胧中好几次感到浩禹的手放在自己额上,看来并不是作梦。
季饶露出微笑,用手按在嘴唇,低头看着浩禹。
睡得真熟,大概是,一直熬到早上吧!
季饶转身上楼。
「等等,你别紧张,生病的人是我。」拿起昨晚穿的外套,又走下楼。
「啊?」
「你等一下。」
空出两手,替睡着的浩钧盖上外套,突然注意到他的手里,不知道为什么握着一个熟悉的东西。
一个镀着212的灰绿色金属瓶子,自己的CarolinaHerrera香水瓶。
疑惑地看了二秒钟,确定自己完全不知道浩禹在想什么,季饶捡起刚才放在地板上的电话。
「我说,生病的人是我,你哥哥好得很。」
听筒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季饶在楼梯的第四级坐了下来。
「那就好。」
「什么?你打扰病人休息还这个样子?」
身体似乎还有点不舒服,可是心情很好,接近中午的阳光,使室内原本寂寥的气氛一扫而空,长长的白色落地窗帘半开着,整个房间温和又静谧,浩禹在米色沙发上熟睡。
「你不是起来接电话了吗?应该没事吧!」
季饶笑了一下,浩钧继续说。
「不过,那个……我哥,最近还好吧?」
怔了一下,想起昨天浩承也说过同样的话,季饶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不等回答,季饶就己经开始追问「发生什么事?你大哥也这么说。」
浩钧犹豫了一下,季饶又再追问了一次。
「……可是,这和你没有关系,只是担心……」
「浩钧!」
「……是是是,我说。」
难得浩钧支吾其辞,季饶很认真的听着,同时,浩禹吓了一跳似的猛然跳起来。
香水瓶咚一声掉在地上,终于睡醒了,他注视着坐在楼梯上的季饶一下,然后捡起掉落的瓶子往季饶走过来。
没有放掉话筒,无声的动了一下嘴唇,表示是浩钧打来的。
浩禹点点头,把外套披在季饶身上,就往工作室走去,他没有发现这个动作使得季饶露出深深的笑意,盯着他的背影。
一进入工作室,就看到有好几张传真落在地面,看了一下内容,全部都是浩钧发的,时间都只间隔不超过十分钟,他叹口气把传真放下。
和季饶长谈后松了口气,但是今天发现,真的对弟弟涌起又爱又恨的情绪。
尤其是,刚才季饶在讲电话的时候。
抬起左手,紧紧握着的,是季饶的香水瓶。
昨夜一再探视时非常不安,因为听不到季饶的动静而更紧张,最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把玩着这个在季饶床头看见的小东西。
那时一直思索着,季饶好几次开口,到底说了什么。
一定是想传达什么,可是自己却听不到。
不只是香气,连瓶身都很有季饶干净的风格,浩禹往外望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便不再掩饰,笑意由眼底漾起,神色份外温柔。用两只手捧着,轻轻的凑近唇边。
对不起。
闭上眼睛吻着。
那一定是,最接近当时季饶心情的话语。
正因为稍纵即逝,所以才弥足珍贵,应该要尽可能珍惜。失去听力时就该了解的事情,三年来却一直却自怨自艾地一直逃避。
下一次,当你想说的时候,我一定会认真的听。
凝视着瓶身,彷佛见到本人似的,这样承诺着,然后恢复冷静的神情,他拿起传真,走出房间。
3
瞥见些同事在接近下班的时刻,以低调的声音讲电话,季饶猜测他们是与家人联络。
主管们也会这么做,而更方便的是,他们可以掩上房门,季饶无奈之余,干脆利用机会制造假像。
并非忙里偷闲,而是趁着无人打扰的时间埋首工作。
然而,今天很显然连独处都无法专心,他早早站了起来收拾东西。将桌面的文件全部放进公文包似乎不太可能,于是拿出前两天向浩禹借来的硬壳文件夹,将文件一份份装进去。
拉动角落弹力绳时为现在文具简单而灵巧的设计感到佩服,他对浩禹这么说的时候,浩禹微笑了一下。
那神情充满神秘感。
想必不是赞同或反对,季饶不安的等着他说什么,然而他只是弯下身、缓缓将打开的抽屉关上。
顿时便觉得,那工作室也同样的神秘。
虽然是工作的缘故,男人有那么多文具毕竟是少数,上了大学铅笔盒就可有可无,进入办公室时只剩下夹在万用手册上的签字笔。
浩钧则更离谱,永远将笔随意塞在背包里,压迫与横放的结果是杂物与书籍常见到一滩可怕的红痕,然而他却毫不在意。
是兄弟却大走极端,季饶的脸上不禁浮现复杂的神情。
背后传来轻微敲门声,他空出穿上外套正拉整衣袖的手,自然而然掩上桌面文件。
助理提着熟悉的小塑胶袋探身进来,己经好几次发现季饶早早回家,仍旧准备了食物,但是季饶不再接受。
提着物品穿过长廊,他留意着窗外的天色,然而更明确的是与晚归的同事擦肩而过时,毛料外套冰冷与雨水的气息。
到达一楼时,果然看见由大厅直到没有骑楼的檐下,铺上了防滑红色塑胶毯,伞尖滴落成串水痕。
向外涌出的人潮今天行进特别缓慢。许多人伫足寻找雨伞或是掏出行动电话,季饶也停下脚步,呼吸间泛出白雾,感觉自己的指尖渐渐变凉。
己经是连夕阳都没有的冬天了。
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在两根柱子之间,每个住户配有三个相连的停车位。若是2000CC以下的车子,横宽足以停下四辆车,而长度又能够横放另一辆,于是有些住户便加以施工,改成放置水桶及擦洗工具的小型仓库。
买下房子后似乎不曾住过,杨家并没有在地下室加盖,现在浩禹不能开车,季饶其实可以毫无顾虑的停放。
但是,他习惯将车子停在最右边的一格,方便自己下车。
浩钧来访时,曾为他停得太拘束而失笑,而他则反唇相讥,无视格线斜放中央的蓝色Tierra显示车主技术太差。
拉起手刹车,季饶下车时手上多了一件羽毛外套,是他放在车上的御寒用品。
并没有让电梯直升顶楼,门扇在一楼便开启,他慢慢走进玄关。
屋顶中央县挂着四层流苏吊灯,因为挑高而几乎在视野范围之外,辉煌光线藉着梁柱及地面乳白近黄石板四面反光,轻易赶走了雨夜的萧瑟。
绕过与地面同一质料的接待柜台、再绕过两组泛着冰凉色泽的钢管沙发,他沿着整面玻璃落地窗向中庭望去。
玻璃落地窗反射极强,当他停下脚步时,零落足音仍在宽广空间内回响。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但是九曲廊下的人影的确是自己的室友没错。
彷佛在室内一样自在,他抱着弯起来踩在椅上的右腿,下颚置于膝上,面前忽明忽灭地,是一点红色星火。
浩禹叨了一根烟。
在与警卫的交谈中,初次发现自己的室友向来都在中庭抽烟时,季饶非常惊讶,也顿时意识到无论是客厅或房间,家里各处都没有烟味。
和以前完全不同,是在同居后才改变的习惯。
凝向浩禹的视线有那么一丝困惑,接着露出忧郁的浅笑。
即使反复想着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基本礼貌,也抹不去油然而生的温柔情绪,他一直猜测着浩禹的意思。
为烟味而抗议一次也没有,原因到底是家教的关系、或是浩禹对室友的尊重、还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
当时毕竟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于是浩禹疑惑的望过来,放下了杯子,而他只能摇头表示什么也没有。
推门走进中庭,刹那间冷风扑面而来,季饶任沉重门扇慢慢滑回原位。
他听到背后等待电梯的小孩子以稚嫩的声音说着好冷。
浩禹愕然抬头,落在肩上的外套那样轻,宛如羽毛飘落,静静伏在身上。并且,毫无体味与温度,于是连违和也感觉不到。
浩禹并不知道,季饶每次用以判断他并非特别费心也不需要谢意或回报,就是现在露出的神情。
浩禹俯身将烟蒂扔进易开罐。
视线再度投向季饶时,后者偏头示意方向,作了个进去的表示,但是,浩禹并没有移动身体。
季饶笑了笑便迳自转身上楼,浩禹困惑又固执的盯着地面,于是便错漏了连季饶那微笑中,闪逝的无可奈何与无力。
上楼后用最快的速度洗了热水澡使自己的身体恢复温暖,季饶便在狭长的工作桌上打开文件匣,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直到一字排开的文件己不在伸手可及之处,马克杯里凉掉的咖啡也酸得令他蹙起眉心,才如梦初醒般看看手表。
9:30分。
毫无食欲而打算将用餐时间延后,没想到太过投入而忘了时间,但是现在仍旧没有饥饿的感觉。
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太过紧张的缘故。
微微改变姿势,感知脚掌连毛袜深陷入白色羊毛地毯,才意识到自己身处暖和的房中,楼下传来浩禹走动的声响。
是打算出门走走。
以前在念书累了,会晃到喜欢的小店买杯饮料,这个习惯现在变成以便利商店为目标的短短散步。
刚开始会带一包速溶咖啡回来,自从发现家里有咖啡后,似乎就只是走走而己。
当浩禹仍在别墅隐居时,浩钧曾提过类似的事;也许不赞同弟弟的行为,浩承也曾经问起。
在接近下班时间,众人来往的办公室茶水间进行语气平淡的对话,不久之后曾有人语带玄机的向季饶刺探,和浩承是不是早己熟识。
不愿被误为靠关系进入公司,季饶小心翼翼的应付了一段时间,也曾为浩承毫不避嫌感到困惑,久久才领悟原因。
杨家与公司渊源如此之深,浩承根本没有避嫌的可能。
与由哥哥继承历史久远的药厂不同,杨家在日据时代的末期,仍只是地方上的小制造商。
在经济起飞时涉足建筑业累积了些许的实力,但是,真正转型为上市公司,是在股票狂飙时期进行资产重估的事。无论是结构还是经营型态,仍旧摆脱不了家族企业的色彩。体制交接而酝酿的冲突,在数年后发生于开疆拓土的董事与杨浩承间,最后,浩承远离权力核心进入另一家策略联盟公司,那是季饶留学第一年的事。
「熬几十年,才能顺利接棒吗?」
那时,父亲眯着双眼,询问季饶的意见,而季饶的回答使老人的脸上闪过一抹有趣的神情。
暑气蒸腾的回忆还伴随着浓绿无风的庭院,藤椅倾轧、蝉鸣及冰块在杯中清爽的碰撞。
这段谈话,后来成为季饶的借口,他拒绝家人为他准备的位子,回国面试任职。
他也记得浩承走马上任财务长职位的讯息到了浩禹手中,后者露出的神情。
是内部改组设立的职位,季饶知道那时浩承终于得到董事会的支持,但他当时也以为,这是浩承巩固权力兼赌气的行动。
「太大意了。」
没想到自那时候起,浩承便将重心着眼于同业竞争。甚少自行推销商品,公司为合作对象寻找国内适当经营者成立总经销,下游可能是制造商、经销商或总代理。
季饶所能够调阅的资料中,显示所引进的品牌在亚洲区产品价格不断调涨的状况下,每年都能达到业绩目标。
怎么想都不可思议,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季饶忍不住觉得自己真是单纯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