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梦——想断的袖子

作者:想断的袖子  录入:06-07

顾辞吃完了,李思斋又拿了一盏茶给他漱口。

“眼下陛下也快下朝了,顾大人您是留在未央殿等皇上还是……”

“不了,陛下下朝之后肯定会在崇阳殿与众内阁商议国事,子川怎敢在未央殿逗留。”说罢,谢过李思斋,就急忙往家里赶。

李思斋看着他急色匆匆的模样,又替自家皇上苦恼了:这顾子川是内阁大臣,陛下爱他敬他,却也不愿让他做个佞臣,这样一来陛下的路可就难走咯。

顾辞赶到崇阳殿的时候,诸位大臣也正纷纷落座,帝王已经坐在龙椅上喝着茶看奏折了。他看见顾辞进来,愣了一下,暗道这个李思斋连个人也留不住。

等众位大臣都到齐了,帝王缓缓开口:“此前朕在朝上所提之事,诸位爱卿有何好的提议呀。”

“陛下,臣以为徐州赈灾一事刻不容缓,但西凉战事正在紧要关头,如今国库吃紧,却不能增加百姓的赋税,不如陛下效仿当年与北洲和亲一事,与西凉和亲,这样一来,陛下既可安心赈灾亦可解决西凉战祸。”答话之人郑榕是周定放在内阁的人,他主张和亲恐怕与周定跟西凉的勾结不无关系,皇上自然不会听他的。

“西凉一役旷日持久,他们是一群虎狼之师,为了进犯中原必定筹谋多年,朕若是一遇到棘手的敌人就用和亲来解决,那后宫之中岂不尽是些番邦外族!”

顾辞一听皇上的口吻,似乎并未着急揭穿周定与西凉勾结一事。

“陛下,既然徐州赈灾与西凉战事都是要紧之事,为人臣子定当与陛下分忧。臣前年在肃州救过灾,对赈灾一事颇有经验,臣斗胆,请旨亲往徐州,安抚灾民。”

皇上一听眉头就皱紧了,他就是知道子川的性子,今日才没让他上朝。这倒好,还是让他逮着机会自己来要这差事。

“顾卿刚入内阁,内阁之中事务繁琐还需顾卿处理,赈灾一事朕自当另外差人前去,顾卿不必多说了。”

顾辞见皇上脸色不佳,就没有再提此事。

顾辞出了宫,一回家,就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刚进门,家仆就道:“恭喜少爷,少奶奶把老夫人接来长安啦。”

顾辞一听老母亲来了,急忙进屋,只见他的妻子余珍正在张罗着奴才们打理宅子。他这些年一门心思都放在政事上,自己生活起居从来都是不怎么过问的,一切交给老管家打理。余珍这一来就以一家主母的名分忙活起来,倒是让顾辞心有所愧啊。他对这个妻子无甚情谊,但是这些年她在老家照顾老母和幼弟,任劳任怨,于他有大恩。

“老爷回来啦。”余珍见到他,喜上眉梢,立时走过来行礼。

“秀荷,辛苦你啦。”顾辞对妻子笑道。

“老爷说得哪儿话,妾身照顾公婆丈夫本就是为人妻该做的事情。老爷在外奔波劳碌,妾身若是能帮老爷打理好内宅,让老爷没有了后顾之忧,就是妾身此生最大的福分了。”说罢,把顾辞迎进门,好生伺候着。

要说这顾辞,对男女之事还真是个木讷的紧。余珍是顾曹氏物色了好几年才选中的儿媳妇儿,这样貌品行与京城的大家闺秀相比也是不差的。可顾辞刚成婚还未温存几日就离开娇妻,几年也不曾与之同过房,余珍在老家服侍婆婆虽无怨言,但对这个丈夫却愈发思念得紧。因此也趁着老夫人思子心切,把老夫人接到长安城,这样一来她也可以日日陪伴在夫君身边了。

09、

翌日下了朝,皇上在西暖阁单独召见顾辞。

“子川,今日朝上附和和亲之人,都是周党余孽,他们都以为朕是瞎子吗?”少年天子在朝上的时候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明白着,他之所以还未发作就是想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陛下莫动怒,静待鱼儿都浮出水面了,再慢慢撒网。”

“朕知道,朕就是看不惯那些大臣在朕的面前一副为朕着想的模样,其实都是在算计朕。子川跟他们不一样,所以朕才在子川面前发脾气。”

顾辞笑道:“陛下尽管在臣的面前发脾气,臣洗耳恭听。”

“哼,你昨日为何要请旨去徐州?你可知道,徐州现在开始传瘟疫了,徐州知府来信说城中情况不好,连救人的官兵都染上了疫症,朕是绝不会让你去徐州的。”

“徐州百姓受苦啦……陛下关心臣子,是臣子的福分,但是徐州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赈灾之事绝不能拖延。臣不怕受苦也不怕死,陛下若是担心,臣斗胆向陛下要一位太医同行,也可以替灭疫之事尽一份力。”

“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去!我不准!你不用说了!”帝王气子川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陛下……”

“子川,朕说过,不会放你离京一步的。”帝王一字一句地说着,表示自己不变的决心。

顾辞叹了口气,道:“臣答应陛下就是了。”

有了顾辞的妥协,帝王这才舒了口气,转脸就喜笑颜开了:“这才像话嘛。”

“那……陛下准备派何人去赈灾?”

“尉迟廷吧,他自己本身就半个大夫,朕再派个太医给他,与他同行,另派五十个精兵护送他们前往。”

顾辞点头:“尉迟大人倒堪得此重任。”

“朕……听说你已娶妻,近日还从老家来了京城。”

顾辞未料陛下竟问起他家中之事,道:“家母思臣心切,贱内把她们接回长安城也好,这样臣也省心。”

“哼,据说你前年就娶妻了,怎么回信的时候连提都不曾提过,朕也是道听途说才知道的。”

顾辞轻咳一声,道:“说起来臣惭愧得紧,前年成了亲之后就再未回过老家,连妻子的模样都快记不得了,若不是她带着老母来了长安,臣还不能得空回家探亲呢,臣亏待她良多。”

r皇帝一听顾辞对妻子情谊不深,脸上表情才有所缓和,道:“那你可不能耽溺于温柔乡,就不来看朕啦。”

顾辞见皇上认真的模样,不由苦笑:“陛下之事乃是国事,臣怎敢误得。”

“反正子川就算娶了亲,也还是朕的。”为了宣示主权,君王抱着顾辞就不放开了。

顾辞也不知皇上好端端怎么又突然跟个争宠的小孩儿一般样了,伸手拍着皇上的后背:“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臣自然也是陛下的。”

皇上把头靠在顾辞的肩上,笑得堪比狐狸。

德盛六年冬,已故宰辅周定,内阁大臣郑榕、曾之遥、尚宇墨等人被查出与西凉暗通款曲已久,伺机败坏朝纲,暗害圣上,按律例将周定、郑榕、曾之遥、尚宇墨等人抄家、诛九族,其余涉案人员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这件大案从秋天审到冬天,终于落下帷幕。皇上刚刚筹集饷银,就派人募集粮草,快马加鞭送去给严昭。可眼下时机又千回百转,边关吃了几场败仗。送粮草的部队在途中被西凉大军截获。皇上心急战事,结果却便宜了敌人。

一收到边关急报,皇上又几宿没合眼了。

顾辞见家里正张罗着冬至的吃食,就捡了几样精致的,给皇上捎了去。

进了未央殿,只见君王果然眉头紧锁,正看着天花板出神。

自从皇上嘱咐过李思斋之后,顾辞来未央殿就从未通传过。这时顾辞走到皇上跟前了,他还没回过神来,顾辞仔细一看,只见皇上的眼睛熬得通红,只怕现在心已经飘到西凉前线去了。

“陛下,臣给您捎了些好吃的。”顾辞轻声说道。

皇上闻言,这才缓缓低下头来,见是顾辞,才开口说道:“子川,你来啦……”

“陛下,听说您已经几宿没合眼了。”

“你别听李思斋那狗奴才乱嚼舌根,朕身体康健着,不碍事儿。”

“李公公也是关心陛下,再者他也没说错,今日朝上您都打了几个哈欠了,吃些东西歇着吧。”说着就躬身张罗着,亲自伺候皇上吃东西。

皇上眼睛红红的看着顾辞,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陛下,好吃么?”

“好吃,子川继续喂朕吃。”说着便张着嘴巴凑到顾辞的手边。

顾辞轻声笑道:“这是臣家乡的小食,眼下快冬至了,宫里也在准备时令食物了吧。”

“这么快就又要冬至啦……”帝王嘴里吃着顾辞喂的点心,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吃饱了就歇息一会儿吧。”顾辞喂完点心,帝王又张口要喂水。

“子川在这里陪着我,我醒了要看到子川。”

“臣遵旨。”

帝王见顾辞答应了,喜不自胜,便把他拉到软榻上坐着,俯身躺在顾辞的双腿上,合上双目。顾辞看着皇上的睡颜,轻抚着他的背,皇上睡梦中的不安稳也在这安抚之下渐渐平息。

李思斋端了茶点上来,见皇上躺在顾辞的腿上睡着了,而顾辞正轻轻安抚帝王不安的睡颜。这情形让旁的人看了不知道传出什么话去,李思斋轻声把茶点放下,又悄悄地退出宫殿,顺便还把殿门给关上了。

帝王忧思国事,浅眠了一个时辰就醒了。睁眼就看到顾辞手撑着头,也正在打瞌睡。帝王私心想让这一刻的温馨留得久一点,也不叫醒顾辞,枕在他腿上蹭了蹭。谁知顾辞也只是浅眠,这一蹭就把顾辞蹭醒了。他以为皇上又睡不安稳了,就伸手轻轻拍着。帝王闭着眼睛,肆意地享受着这份安宁。

平静的气氛不一会儿就被殿外一声吆喝打断:“陛下,边关急报!”

帝王一听,立即从顾辞怀中坐起。顾辞也腾地从榻上站起来。

“快传。”

殿门打开,一个官兵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进来,跪在地上,把手中战报呈给帝王:“陛下,将军受伤,退守邕城,西凉大军在邕城五十里外扎营。”

帝王拿下战报,细细看了几遍,道:“你先下去吧。”

顾辞站在帝王身侧,也将战报看了几遍,道:“陛下,日前严将军退守在邕城,双方已经对峙良久,西凉大将不知邕城内情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臣认为现在一方面要派一支奇兵从敌人后方奇袭,另一方面须派人把粮草偷偷送进邕城。时机还必须拿捏精准,趁敌军应战后方顾不得前方情况,粮草一到严大将军的大军就不会再有所顾虑了。”

“子川好计,你再仔细与朕说说。”

“为尽快替严将军解围城之困,不能从京中调兵。离邕城最近只能向梓州总兵邹阳那儿借兵了,而京中押运粮草之事不宜声张,最好派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乔装改扮成逃难的灾民,把粮草分批次的运进城中。而严将军,我相信他此刻绝不会坐以待毙,以他的性格,西凉大军抢了他的粮草,他岂会善罢甘休。臣相信他自有办法再把粮草抢回来的。只是不知他现在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

“说起来严将军去了边关也三年多了,朕挺挂念他的。若不是当初他把子川的话带给朕,当年发生了许多事,朕险些就要熬不住了。”

“臣也十分挂念朔青……”一别三年,如今只能从边关战报中才能听到严昭的消息,前方凶险,以他的性子定然是拼了命去搏的,只怕他最希望的就是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呢。

“子川跟严将军交情可真是好呀。”帝王酸酸地说。

“是啊……当年在肃州前三年有朔青的陪伴也没那么难熬了,说起来朔青还是个全才呢,臣自愧不如。”

帝王见他一副憧憬怀念的模样,心里头更酸了。于是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个更优秀的皇帝给子川看,还要时时刻刻陪伴在子川身边,让子川心里满满的都是他一人。

10、

果不出顾辞所料,严昭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待后方奇袭的部队一到,严昭已亲自率一支精锐前去西凉营中偷了一批粮草救急。本着自己拿不到也不能便宜敌人的原则,借着那晚的东风更是一把火烧光了西凉的粮仓。

历时三个月的围城之困终于解除,严昭率军配合邹总兵的部队把西凉大军围困在山坳里一举歼灭。

“好!好个严昭!”帝王终于见到边关捷报,心情舒畅。

“只可惜让慕容沛逃了。”顾辞早有耳闻,西凉大将慕容沛年仅十五岁就带兵打仗,为西凉王室统一西凉各部立下汗马功劳。而且连严昭都在他手里吃了败仗,可见此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严昭没有活捉他也不该放虎归山留后患才对。

“经此一役严将军大挫西凉士气,即使慕容沛能以一当百,西凉也无兵力再与我军对战。”

“陛下所言不假,不过西凉此番进犯来势汹汹,如今受到重创,若日后休养生息再举进犯,恐怕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再等些时日吧,看看他西凉是何态度,若他再不示弱投降,朕也不会就此善了。”帝王成竹在胸。

“陛下,西凉战事大捷,如今外患之事可暂时放一放了。”

“子川是想改制内阁了罢。”

“陛下知我。当年先皇在世时便想从内阁着手,曾经递给臣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的人如今大多外放出京,有的老臣甚至已经辞官。臣想趁着现在的时机,重振内阁。这一切还须仰仗陛下和莫宰辅。”

“子川放心吧,莫老最近也跟朕提这事儿呢,你们俩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如此甚好。”

眼看着快开春了,长安城却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长安街上寸步难行。顾辞虽有御医开的方子疗养旧疾,可遇到这冷清的天气还是疼得险些下不了床。他强撑着上朝,可下了朝他就觉得不大好了,膝盖处疼痛难忍,走路都有些别扭。

“子川,方才就看你腿脚似有不便,这是怎么了?”莫育林关心地问道。

“莫老见笑了,我这腿在肃州染上了顽疾,一遇到天气不好就格外疼。不过也就只是疼,不碍事的。”

“可有找京城名医诊治过?我府上倒有位精通医术的先生,不若子川到我府上去瞅瞅?”

近日莫育林与顾辞在改制内阁一事上有些分歧,上朝的时候就不免多争执了几句,看情形莫育林是想借机跟自己关系走近些罢了。

“既然如此,子川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莫育林的家里跟顾辞家里比起来可以说是豪门大宅了,刚落了座,家丁就把供暖的炉子端进来,热茶热水备得整整齐齐。

“子川稍等片刻,看病的大夫马上就来。”莫育林怕顾辞冻着,又差人拿来一匹狐裘毯子,搭在他的膝盖处。

有了这匹狐裘毯子,顾辞顿时觉着膝盖暖和多了。

只见来给顾辞看病的大夫是个年纪轻轻的公子,甫一进门就先向两位大人行了礼。待查看并询问了三两句病情,就断言道:“大人所患乃是风湿,此症的确是顽疾,病程较长,且发病多较隐蔽而缓慢。”

“的确如此,在肃州的时候我已经找了大夫看过,说此病不可操之过急。”

“急是急不得,但治疗起来需要循序渐进,要根治恐怕有些麻烦。不过大人不必担忧,草民有一副外敷和一副内服的药方,只要大人持之以恒治疗,即使是顽疾也会药到病除。”

“那就多谢大夫了。”

“草民怎么担得起顾大人的谢,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顾大人是莫老的贵客,莫老吩咐的事情,草民定当尽心尽力。”这一番话说得谦卑,倒是显得莫育林处处紧张着顾辞的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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