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郑定辉有可能以一种痛不欲生的目光看着自己,刘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安之?”
李思安有些诧异的看向他,他按捺着心中的恶寒,沉吟道:“此事,是不是也要给定辉说一声?总也要看看他的
意思,毕竟我们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若是郑定辉的亲生大哥,帮他定了也没什么,但到底隔了一层,就不好如此了,李思安
挑了下眉:“说自然是要说的,不过我想,郑爵爷也不会有其他意见。”
刘文的心一抖,诺诺的应了,回去后,刘文打开那几个卷宗,门第都不是太显赫,但都可以说是书香出身,不是
父亲任翰林,就是家中有山长,年龄也都是十三四,以他的眼光来看,的确是年幼了,但古人结婚,一般是很麻
烦的,若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一套步骤下来,一两年都很正常,两年后,这些姑娘也都十五六了,在这个时代,
是正好为妇的。
郑定辉又不是选妃,自然没有画像,但每个姑娘的卷宗上都有容貌点评,这个是圆脸白肤,那个是小脸黑肤,还
有一个标有眼下有痣,看起来,点评的也都客观,不见得都很美丽,也不太可能是奇丑,而且按照卷宗上来看,
这些姑娘都是有些才情的,这个标有学了千字文,那个标着抄了多少佛经,想来,不见得一个个都是才女,可绝
对不会言之无物,粗俗不堪,这样的女子,倒是都挺适合郑定辉的。
刘文这样想着,眉头却越皱越紧,现在怎么给郑定辉说倒是其次了,关键的是,李思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些
姑娘家都是李党,是用来招纳他们的,这是最合理的但又最不可能的,因为完全没有必要,从郑定辉中举封爵到
他进入工部,都有李思安的影子,他们早就被打上了李党的标签。李思安是真的关心郑定辉?从这些卷宗来看,
这是最不合理,但倒是最有可能的,但,为什么?郑定辉又不是安平帝,李思安对安平帝可以鞠躬尽瘁,难道对
郑定辉也可以如此,或者……是移情作用?
想到郑定辉不时的也会说出一两句令人牙酸的话,刘文的嘴角不由得抽了起来。
他把卷宗放在一边,拿起毛笔,却迟迟落不下字,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纸上写道:“四郎已到,家中甚安,李相今
日为你劳心婚事,已有几位人选,随信附去,你可做参考。”
写完,他又把那些卷宗拿出来,把那几个姑娘的家世特点都抄了一遍,抄完,犹豫了片刻,又加上了两个字:“
保重!”
虽然他想过这两个字有可能令郑定辉想的更多,但不管从哪个方面说,他都还是想着郑定辉能留着小命的,哪怕
是为了等他回来锤他一顿,第二天,他让七娘准备了一些腌肉之类不易坏的吃食,又去买了两块狼皮,找人做成
了护腿,然后就把这些东西一起交给了门房,由他送到驿站里。
此时自然还没有现代那种发达的快递货运,但大军北征,往来的邮件货物都不少,因此朝廷也专门开通了这方面
的渠道,不是紧急公务,信件到达的时间当然是长久的,但刘文是从五品,郑定辉又是爵爷,也没有人去克扣他
的东西,因此当郑定辉收到刘文送来的东西的时候,那真是又惊又喜,脸上的表情,让周琳都有些不敢相信。
第一百三十章
如果让刘文评价郑定辉那也许会打上苦力、勉强还可以调教的残次品之类的字眼,弄个不好,说不定还会再贴上
一个马教主二世,完美的继承了郑家抽风牙酸基因的楷模之类的标签,可在别人看来,那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在
周琳来看。
周琳的出身注定了他会目下无尘一些,虽然因为家教,他不至于翻着白眼看人,可若想让他看得起那就不容易了
,特别是和他同年龄阶层的——比身手,他不比任何人差,比刻苦,他更是首屈一指,名将、名帅就是为他塑造
的,他需要的,就是机会,而戎族入侵,就是他的机会!
对郑定辉他一开始是斜着眼的,就算发现这个爵爷有着不亚于他的用功……也许更用功一些,但一个文人在战场
上能做什么?所以当郑定辉提议和他做演习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答应,后来还是被郑定辉激的同意了,当时他
只想着给郑定辉一些教训,让他知道,不要以为上过战场,就是会打仗了,打仗也不只是勇气、血性的事情。
那一次他的确是胜了,不过却胜的很艰难,郑定辉在之后也诚心诚恳的向他认输,还为先前的那些言语做了道歉
,但是他却没有半点的快感,虽说战场上没有什么万一、假如,胜了就是胜了,败了就是败了,但他内心中还是
非常纠结,因为就差一点,他就要输了。
因为这点纠结,在郑定辉再次提出演习的时候,他没有二话就同意了,这一次,他做了更周密的部署,做了更仔
细的准备,而结果却是,打和了!第一次败了,第二次就和了,难道郑定辉是天才吗?难道他下一次就要赢了?
他觉得不太可能,可结果却是差不多,郑定辉以微弱的优势赢了。很微弱,微弱的让他觉得只要他再努力一把,
只要他少一个失误,就有可能赢的,可结果还是他输了,再之后,他就没有赢过。
第一次输的时候还会非常的不甘心,第二次就有些平淡了,等到第三次、第四次,虽然他每次都会叫嚣着这一次
一定会给郑定辉好看,但事实上却往往是郑定辉给了他好看。
技不如人,那就不能再端着架子,虽然他还是会斜着眼的对郑定辉指手画脚,但其实是很用心的在观察他,很努
力的在学习,而越观察,他那份不甘也就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敬佩了。
说起来郑定辉比他还小几岁,但却气度沉稳,说话做事都从容不迫,哪怕是练的满头大汗,或是吃饭的时候都规
规矩矩,即使放松的坐在那里,也自有一股气度,遇到事情也总是以理服人,三言两语就找到了关键点,然后就
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面对别人的挑衅、冷眼,他一般只是不理会,真的惹到头上了,却会一击即中。
而且,最关键的是,就算是拿到了对方的弱点,他也不讽刺不逼迫,只是就事论事的展露在众人面前,那份从容
含蓄,让周琳见了只有佩服的,也就是因此,虽然他们后来联手横扫了一大片,但对郑定辉怀恨在心的,起码表
面上是不多的。
在周琳的心中,郑定辉何时何地都是有风度有气度有威严的,像这种感情外露,而且笑的这么……傻的样子,还
真没有过。
“看你笑成这个样子……该不会是楼里的哪位姑娘的来信吧。”
他一边揶揄着,一边就勾头去看,郑定辉面色一沉:“这是我家大哥寄来的,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大哥的教
导,只是我前段时间不懂事,做了令大哥生气的事,现在他终于原谅我了。”
他说的这么郑重,周琳也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抱歉,我实在不知……”
“没什么,只是以后这样的话,莫要说了。楼中的姑娘如何尚且不要说,但当下戎族尚在,上京尚未收复,我身
为郑氏男儿,怎还敢自己去寻欢作乐?”他这话并没有说的怎么慷慨激昂,语气也是淡淡的,仿佛说的是一件再
平常不过的事,但也就是这种理所当然的感觉,更令人信服,周琳听了连连点头,“是我唐突了,郑将军说的是
。”
郑定辉微微一笑:“你我兄弟,说这些就外道了,只是……”
“怎么了?”
见他面带危难之色,周琳连忙道,郑定辉顿了顿,最后道:“我是想着,上京收复之前,是绝不成家的,只是就
怕别人以为我要求太高闹出什么不愉快。”
周琳更敬佩了,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有些太过场面,最后道:“郑将军放心,到时我一定帮着将军澄清!”
“都说了不要这么客气,你这么叫我,就见外了,”郑定辉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这不过是我的一点担忧,其实
不见得就真会出现,我又不是什么新科状元,哪有姑娘等着抢我啊,我先过去看大哥给我寄了什么东西,若有好
吃的,一会儿就给你送过去。”
他说着,就走了过去,脊背挺的笔直,脚步迈的方正,就仿佛一个斗士走向自己的战场,周琳站在那里,一直目
送着他走过去。
上京不收,绝不成家,如此言语,岂不正是他们这种京中男子所要有的气魄?大珠朝萎靡已久,软弱已久,若是
连他们这些为军为将者还不知道努力振奋,那他们大珠朝又要靠谁振兴,靠谁支撑?这样想着,周琳的背也更加
的挺立了起来,他坚定的看着前方,大踏步的向自己的营地走去,他要给家中去信说他现在的想法,让家中把刚
定下的亲事给推了。
郑定辉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席话阻碍了一段姻缘,他只是意识到自己笑的有些破坏形象,然后找一些话来挽回一下
,同时,也为将来做一些铺垫,虽说他现在是在军中,但毕竟年龄在这里放着,现在已经开始有人打听他是否定
过亲了,虽然还没有直接说什么,但难保将来没有,现在先把这话说了,以后也有个借口。
将周琳打发了之后,他就一条直线的赶到自己的营帐内,然后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包裹找到刘文的信,看到第一句
,他的脸色就是一沉,再看到下面,阴沉立刻转成了漆黑,他真没想到刚才的担心现在就遇到了,而且还是从刘
文这里!
刘文对他真的没有一点点意思?他和刘文真的没有一点点可能?
他眼睛扫着那些女子的简历,脑中思忖着,然后就看到了最后的那两个字。
保重……
保重!
他盯着那两个字盯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起来。
而此时,刘文却是笑不出来了,虽然有李思安的支持,王彦的默认,可要把工部整治好也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各
种关系要捋顺,有一些刺头的,还要挑出来震一震,这些事说起来简单,其实却很麻烦。虽说都是刺头,但有的
能动,有的却是不能动的,李思安就算是一家独大,也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他能大,是他能扶持、照顾这一
方的势力,现在为了能让这一方更茁壮的发展,挑出几个人没关系,真要都得罪的很了,李思安就算能吃住,等
到事情结束了,他又该如何?
都说狡兔死,走狗烹,但是历史上,没有被烹的走狗也不是没有的。
有的人要震,有的人却是要妥协的,一些利益受损了,那就要给予另外一些利益作补偿,他一个五品官,俸禄再
丰厚也填不饱那些人的胃口,所以工部的这块肥肉还是要让他们吃,不过是要换一种吃法。
而他所能想到的,就是认购,将热兵器的图纸分成几份,然后由各方竞拍生产,再之后由工部统一组装,若哪一
方用的尺寸不对,就由哪一方自行消化,若不合格的产品达到一定数量,就直接剥夺其生产权,若再过严重,就
追究其刑事责任。
刘文在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还有点忐忑,想着要用什么话来说服李思安,哪知道李思安只是看了看,就认可了,
他当时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早有的。在前朝,工部也是如此做的,只是任何任何事情,到了这朝
中都能变得很有特色,可与不可,只是收点人是否点头的问题,所以到了最后,前朝的官治兵器,甚至没有民间
的菜刀好使。
刘文看到这种情况,也有些无话可说,只有找了几位性情方正的官员帮着做巡查,自己再辛苦一些,这种情况,
不是没有办法收拾,可是那要动的地方就更多了,以他现在从五品的官职,做到现在,已是极限。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十月中旬,他才有功夫歇口气,然后,他突然意识到,郑定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信了!
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刘文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想承认是失落,可的确是,有些不太舒服。一直以来,
他都觉得郑定辉会在他身边,就算闹出这样的事,他也没想过两人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可是现在,他们真的
要断了?
真的就这样断了?
从此以后再见面就这么淡淡的打声招呼,然后擦肩而过?
刘文有些恍惚,而另外一方面,工部却不断的有好消息传来,回回炮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地雷,已经试验
成功了,虽然实验效果和他所想的有着天壤之别,但的确,可以说是地雷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上京。
现在的上京已经被戎族改为了南都,十一月的天气,南方那边树叶还是翠绿的,而这里,已是冰雪连天,街上没
有人,白皑皑一片的晶莹,阳光反射下又带着清冷,古力其知道,这不仅是天气,更是因为此时的情况,几年之
前,他曾混在回族人的一个商队中来过一次,他来的时候是金秋九月,但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了,他亲身经历
过上京的繁华与喧阗,他非常清楚,在这样的天气里,这个城市,本应该是怎样的热闹的。
小道里传来叫喊,古力其止住马,他身边的两个亲兵立刻赶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带来了一伙戎族士兵,那些人的
武器挂的歪七扭八,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是才整理过的,他们对古力其倒还尊敬,一过来就拜倒在地。
“不知道前两天公布的律令吗?”
古力其开口,那一伙士兵有些不安的来回动着,其中一个胆子大点道:“禀大王子,小的几个,其实是想迎娶一
个大珠的姑娘,并不是强抢……”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立刻附和,指天发誓的说是要迎娶的,古力其冷笑:“有令不遵已是大罪,现在还敢糊弄本
王,来啊,给我挂到城楼上,每人五十鞭,挂上三天!”
这样的天里,抽上五十鞭,不说能不能活下来,就算是能,也要被冻死了,那几个立刻吓的连连求饶,古力其却
不再看他们,调转马头继续前行,刚走没几步,就听后面有一个凄厉的声音:“咱们是阿咔嚓部落的,你大王子
再厉害,也管不到咱们!古力其,你……”
那声音好像还要再说什么,但已经被堵住了,古力其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他的亲兵道:“大王子,这些人以下犯
上,可要诛其……”
古力其摇了下头,没有说话。
这些人虽说是不遵礼法,违规律令,出言犯上,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因为像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打下了上
京,戎族上下振奋,在他知道安平帝自尽,特别是豆满那里拥力了新帝后,也以为大事已定,直到他带兵回来,
才发现情况不对。
离上京二百里,他就被拦了,只允许带二百轻骑入京,当时所有人都劝他不要遵从,但他还是只带了二百个亲兵
走进了上京他,他不想戎族分裂,不想这好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因为他们兄弟内争再毁于一旦,这是三百年一遇
的时机,错过了这次,他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再回来,为了戎族的未来,他牺牲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清闲的王爷,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从此以后,他不见得还能再上战场,还能再掌军政,但是他觉得值
得,可是在进入上京后,他疑惑了,这里还是上京吗?这个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战火的繁华之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