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背的拥抱(明年今日 出书版)+番外 BY 眉如黛

作者:  录入:03-24

晃地从他们坐的那几排走回后排。

车灯照着满是杂草和碎石子的山路,我瘫坐在椅子上,把那五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一种害怕过后是更大的害怕

系里原来只有那几个女的知道我见死不救,下了车睡了一觉醒来,已经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看到我都是一脸嗤

之以鼻的蠢样,要嘛皱得像哈巴狗,要不翻着白眼,只差没噎死。

谁瞪我,我就瞪回去,骂我,我就骂回去,就这样死撑着脸面,在操场转了一圈,连去哪都不知道。孤零零地绕

到单车棚,看到戴端阳那辆破单车还锁在铁杆上,忍不住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后车座上。

没坐多久,一滴水珠子沿着车棚的铁皮滚下来,一下子砸在我脑门,我用手一抹,用舌头舔了舔,冰凉的。

我怕水的毛病受了刺激,看起来已经好了。可拆东墙补西墙,篓子越捅越多,病越治越麻烦,我打死也想不起来

那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我回到宿舍,发现被子上被人泼了泡面,正散发着一股馊味。

我气得发抖,指着他们问:「谁干的!有种的站出来!」吼的声音越大,他们越是忙自己的事。

我把床单两下扯了,扔到门口,又拿了条干毛巾把床板擦了擦,爬到床上乓地一声躺平了。

室友们突然开起了茶话会,扯着嗓门,吹拉弹唱,生怕我睡得舒坦。我一声不吭,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慢慢静

了。我迷迷糊糊地合了会眼睛,噩梦就来拜访我,我梦见戴端阳呛了水,一次一次地叫我的名字。

梦做到这里就被吓醒了。外面天还没暗,我跳下床,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学校里疯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人已经

到了街上。

我蹲在街边,想起我爸被绑在隔离室椅子上的样子,仿佛看到了我的这一天,他发疯时做的事,醒来后也是像我

这样不记得了。

我忘了那天晚上究竟做过些什么。我咬着手臂不停地默念:哭了的是孬种,鼻涕和眼泪还是挂了一脸。

我这二十年,连清醒的时候也疯疯癫癫,不知道搞砸了多少事,疯了和没疯又有多大区别?

就这样在路边闷头哭了好一阵,想起只剩下九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腾地站起来,拿袖口在脸上擦了几把,去

店里买了个水果篮,风风火火地跑到戴端阳住的那家医院,在前台问到了房间号,一路闯上楼。

可刚在探视窗上看了一眼,忽然又不敢进去了。

那间病房摆满了水果篮,那小子就坐在病床上,系里的同学在床前围了一圈,一人手里一把扑克,打得正高兴。

我提着水果篮,灰溜溜地下了楼。

等到戴端阳出院的那天,我那张交换学生协议书也盖好章了。

我把铺盖一卷,几件衣服一折,塞进箱子里,一手拎箱子,一手提桶子,就这么搬出了宿舍。

站在一楼,又忍不住仰头多看了一眼,头顶层层楼梯迂回曲折,扶手和扶手的缝隙之间,依稀窥见上一层楼的台

阶。

我在楼梯口等了端阳一会,他迟迟不来。我就去了大楼另一边,掏出纸和笔,把我租的那间屋的地址写在信纸上

,末尾又端端正正地留下落款,用舌头舔了舔信封的封口,黏好,投进宿舍信箱里,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我搬行李出了一身汗,坐下来打量新家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除了一张折好的铁架床,什么家俱也没有。我撑开床,罩上床单,把地上的灰尘扫一扫,搓着手走了半天

,想不到别的事可做,就趴在窗台上往楼下看。

窗户洞开着,风刮得脸生疼,窗外万家灯火,车灯的光像流星拖着彗尾一样嗖嗖地从马路上窜过。

我想到什么,从旅行箱里把端阳送的那张贺卡拿出来,穿了个洞,用绳子挂在铁窗框上。风一吹,这轻飘飘的玩

意就不停地转圈,我要用点力气才能看清卡片上那一行蝌蚪符号。

眼前一时都是戴端阳。他穿着一件被风鼓满了的薄衬衣、骑着单车火急火燎的样子,他歪头贼笑的样子,他吹胡

子瞪眼睛的样子,脸上盖着一本书打瞌睡的样子,拿筷子敲空碗的样子。

我一边想,一边把脑袋又往窗户外面伸了伸。

这里离学校不过几步远,他肯定会来,不是这一刻就是下一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连他屁股上长了几颗痘痘

都知道,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凭什么不来?

就这么信心满满地枯等了几天,等了个空。

一周后,我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揣上课本,去上系里的课。我到得晚,课已经上了大半堂,小心翼翼地挪进最

后一排,发现戴端阳就趴在他常坐的位置上,正当中那一列,正当中那一排,懒洋洋地用下巴尖顶着桌子听课。

我攥紧了拳头,只想凑过去,可他身边都坐满了人,几个脑袋还时不时凑到一块,说几句就笑一阵。

我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越是看,喉咙里越是疼,只想用手去挠一挠,挠出血了才痛快。我抓耳挠腮地看了他

好一会,忽然发现他还是干干净净的,那张侧脸鼻梁笔挺,白得几乎从皮肤底下发出光来,真是精精神神,完好

无缺。

我失魂落魄地看了又看,他也不知怎么了,毫无预兆地往后扫了一眼,突然又飞快地扭回去,目不转睛地看起了

黑板。我不知道他看到我没有,呆坐到下课,趁着他清书的时候,抢先出了门。

我在学校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实在跑不动了,才迷迷糊糊沿着林荫道走了一段。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坐在他单车的后车座上,终于远远地等到了他的影子。他一走过来,我就突然从单车棚里蹦

出来,趾高气扬地喊他的名字:「戴端阳!」

他难得一个人落单,被我吓得猛一抬头。

我也怕,越是害怕,脑袋越是一片空白:「我搬出去了……」

你来看看吗?

我想这么问,手却抖得厉害,还剩半句话要说,舌头怎么也不撸不直。就这样结结巴巴地耽搁了一会,端阳已经

挪开了视线,掉头要走。

我连忙跑了两步,堵在他前面,伸长了手拦着,嘴里的话像糖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蹦出去:「你躲什么,怕别

人知道你就会那点狗爬式?救人救得差点连命都赔进去,还跟我神气什么!」

去我家看看吧。

我生怕他走了,想去抓他的手腕,被他毫不客气地挡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了我。

我愤愤不平地又去扯他的前襟,他这次没有挡。

「戴端阳!」

他的胸膛是温热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肉贴着肉。

我筋疲力尽,只知道拽紧了那一小块布料,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让他消气的话:「别这么小心眼,你又不是真

死了。」

我正想讪讪地笑几声,突然被他猛推了一把。

我都懵了,站稳后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忽然炸开了一片血雾,我使劲摇了两下头,又摇了两下。

戴端阳明明已经走出老远了,突然又掉头回来,惊异不定地看着我:「钱宁!」

我想抓住他,手却扑了个空。

脚下的水泥地突然变软了,怎么也站不住,我睁着眼睛,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七章

醒来的时候,戴端阳正在给我掐人中。我想了半天,才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

他看了下表:「没多久。」

我平躺了一会,等眼睛不花了,就自己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装在口袋里的房门钥匙和记着地址的纸条不翼而飞,

周围不是马路,而是自己那间逼仄的小房。

戴端阳屏着呼吸在一旁看我,小声问:「钱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脑袋还是有点迷糊,自己揉了揉。

戴端阳也把手放在我脑袋上,小心翼翼地揉了一会。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一下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了,讪讪地躲了过去,走到墙角,拿开水壶给他倒了杯水:「喝水

吗?」

端阳低低地回了句:「不渴。」

我背对着他,想了半天,拿起装满水的杯子,自己喝了个精光。

端阳又问了一次:「钱宁,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抹了抹嘴,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握紧了杯子,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从哪看出来的?」

他也不说话,干等了一会,才听见了他放轻了声音:「你没上次那么沉了。」

我失魂落魄地坐到板凳上,端阳试探着叫我:「钱宁?」

我张了几次口,终于费力地挤出一句真话:「我没福气,戴、戴端阳,你跟不了我多久了。」戴端阳脸色忽然白

了,过了一会,又变成一副毫不掩饰的怒容:「什么意思?」

我心里烦得厉害,声音也大了些:「什么意思!咱们没几年了!时间一到,管你什么情分,你还不明白?就这么

点日子,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你还跟我摆脸色,跟我闹,闹个屁!」戴端阳脸色铁青,乌黑的眼珠子里几乎能

窜出火来,声音却越发柔声细语的:「什么时间一到?」

我正在气头上,连珠炮似的冲他吼:「上回的事是我不够意思!你要有气,拿刀子捅我几刀,我不说二话!别一

个一个暗地里使绊子,阴阳怪气的损我!」

我这边在骂,那边也在不温不火的使软刀子:「钱宁,我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一边是啪啪啪啪的炒豌豆,一边是温水煮青蛙,一边是蜡银枪,一边是棉中针,只顾着撒自己的气,忘了对面心

里疼不疼。

直到我骂不下去了,戴端阳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他铁青着脸问我:「还剩几年?」

这句话我听懂了。

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我闷闷不乐地说:「还能有八、九年呢。过个八、九年,我都快三十了,你也腻了,我也腻

了,正好散伙。」

他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眼皮突然眨了几下,飞快地扭过脸去,把头仰得高高的,使劲瞪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六神无主地又挠了几下脑袋,走到窗前,把皱成咸菜的窗帘布一把扯拢了。

回过头,发现端阳还是侧着脸,就正对着他,有些发抖地把衬衣扣子解开了。

等他看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然后又硬着头皮挪开,龇牙咧嘴地挤出一个笑:「天气真热。」见

他还是不动,我只好自己走过去,把皮带也扯下来:「别气了。」

真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我以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没想到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把一天掰成两半用,过一天少

一天,能凑合就凑合,他却宁愿拿眼下的日子来赌气,好把往后的几十年牢牢攥住。

我都告诉过他了,我没有明天,他从来不信。

连着一个月,每天杀气腾腾地去赶上课的铃声,课越上越多,面越见越少,就算走廊上狭路相逢,也是大路朝天

各走半边,肩撞着肩过去之后,我老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他一眼。

这小子春风得意,身边那帮兄弟流水宴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在人后,才会摆出一副认识我的表情。

他那天拿了我的钥匙,给自己也配了一把,从此每周登门两、三次。我往死里按捺自己的脾气,拿好脸色对他,

拿好话哄他,从牙缝里省出零钱,也在桌子上给他备下几盒糖。

他心里却一直有个结,一周加起来也说不上几句话。一上门就是脱衣服,拍动作片,穿衣服,走人。

时间一长我也急了,街口原本有个换锁的锁匠,我拿了人家的业务名片,想着什么时候就把房门的锁给换了,下

次他再来,我就死不开门。

可后来在教室听别人取笑端阳,说他每周总有几天刷牙洗脸弄得格外仔细,嚼口香糖,往身上喷香水,穿得像去

相亲似的。

我脑袋一懵,差点转不过弯。

等他再上门的时候,我仔细一看,果真是衣着笔挺,仪表堂堂。

端阳脱了鞋,看见我视线黏在他身上,居然手足无措起来,时不时摸摸头发,用手抚一把衬衣上的皱褶,还想强

作镇定:「怎么了,老看着我?」

我凑过去一闻,果真有一股香味。

我朝他咧着嘴,趁他喝水的空档,把换锁的那张名片撕了。

两个人赤条条滚在一起的时候,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瞥他,他垂着眼睑,眼睫毛抖个不停,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

的影子。

我用手摸了两把,像摸着一个剥了壳的鸡蛋,他受了惊吓似的把眼睛瞪得溜圆,我还没过足手瘾,摸了半天,又

使劲拧了一把,他眼睛越瞪越圆,我手上越拧越用力,半天才松手,在上面留了一个通红的印子。

我还要再拧的时候,他就用手捂着脸,像钻井似的动了起来。我抬一次手,他就啪地打一下我的手臂。

我们两个的关系就像坐着一艘没完没了的破船,快被风浪掀翻的时候,又突然落回海面,被哗哗的大浪推到岸边

,又随着退潮的海水慢慢地往前。

世上要真能有没完没了就好了。

我仰躺在床上,看见他悻悻的脸,还有他眼睛里筋疲力尽的我,摇了十几年的破船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小,腥咸的

海水从破洞里涌进来,我能摸到这航程的尽头。

他下了床,拉好裤链。我还合不拢腿,挺尸似的躺着,直到他拉开门,才捶着背坐起来。

他歪着头看我,等着我开口,我只好先说:「戴端阳,我们要完没完了。」

他咧了咧嘴,似乎也有点高兴,那一丁点喜上眉梢很快又变成了不相信:「是一辈子吗?」

我没说话,想了好久,使劲摇摇头。

端阳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不是一辈子。他的九年,我的一辈子。

那天绕着学校走了半圈,在矮墙看到几张广告,停下来一看,发现是组乐队的,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正准备撕

下来,突然看见戴端阳抱着一叠新课本,几个女孩子紧紧跟着他,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从我面前经过。

我慌忙追了上去,他们上了楼,我就一直在楼梯口守着,等端阳送完了书,从楼上下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分

钟。

我把他拽到角落里,气急败坏地直吼:「你真是助人为乐!」端阳没听懂,我又火急火燎地吼了一句:「你和她

们有多熟?」

他还是一言不发,唯有我变本加厉:「戴端阳你让我恶心!」

他对我有体贴的时候,他对别人没有不体贴的时候,只要这么一想,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推他、骂他、扬言

要揍他,连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骂了什么。

「还帮别人呢,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忽然反唇相讥:「那你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才是最要命的一点:只有被一模一样的话骂过,才知道自己骂出去的话到底有多伤人。

戴端阳甩开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背着我一字一字地说:「钱宁,你就是个胆小鬼。」

我扯着嗓子鬼嚎:「我不是胆小鬼!」

一窍不通好过一知半解,半是明白又揣着糊涂,抡着板砖往你最怕疼的地方砸。我追上去,想跟他讨个明白,对

上那双没有半点歉意的眼睛,心里先怯了半截。

可我越是怕,越是要装出不怕的样子,我扯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跑,他朝反方向拽,两个人拔河似的较着劲,我把

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龇牙咧嘴,背上一层一层的出汗。

眼看着要赢了,端阳忽然放了手,我收力不及,狠狠地摔了一跤,半天,才哑着嗓子又说了一遍:「我不是胆小

鬼。」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脚踢踢我:「起来,别坐在地上。」他连踢了几下,用的力气还比不上流氓摸女孩子脸的力

气,「钱宁,地上凉。」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勉强算是安慰人的话,脸上就露出了后悔至极的表情,气愤难平地瞪着我。

我还是干坐在地上,心灰意冷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病毒,只要一个眼神就能互相传染,他越是后悔我越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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