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瞒我,这两年我有多听话,难道你还不知?」
报恩之后再报仇。更大的一盆冷水浇到李书白头上,他站立不住,险些摔倒在地上,幸得柔水扶住了,李书白茫
然的看着她的脸,只觉那双眼睛中充满了怜悯与不屑混杂的表情。
是啊,她是有资格怜悯自己鄙视自己的啊,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报恩而已,什么倾心相爱,什么一生一世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他就说……他就说上官千斩怎会如此轻易的原谅自己。
不该沉溺的,自己这样厄运连连霉星罩顶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幸福,如今大梦初醒,原来一切,终如自己猜想
的一样,要回到最终的原点。
喉头血气翻涌,李书白却不住的吞咽,非要将那口血强行咽下不可,如此一来,胸腹间立刻痛的翻江倒海,他的
身体本就很虚弱,虽然这些日子调养的好,但底子在那里,不是一朝一夕能纠正过来的,因此这一痛,只觉额上
冷汗涔涔而落,加上受的打击太大,竟然两眼一黑,忍不住晕了过去。
待醒来时,已是在自己的卧室中,柔水坐在旁边,歉疚道:「是我的不是了,原以为和公子过去给上官宫主一个
惊喜,却未料竟让你听了那番话,当时公子晕了过去,我自作主张将您悄悄扶了回来,我想着在那种情况下,让
上官宫主看见公子,也未必是好事,他是个冷酷性子,若不知这事儿,或许公子还有几天温存日子……」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李书白却很明白她的意思。
柔水见他精神不济,便知趣的起身告辞。李书白强打精神叫了风凉送她出去,这里便倚在床上怔怔的出神,想起
这些日子以来的柔情蜜意尽是水中之花镜中之月,而自己却还傻傻的去相信什么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不觉心痛的
就似万蚁啃噬万箭穿心一般。
风凉送了柔水回来,看见李书白的神情恍惚,不由疑惑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刚刚我听说你和那女人出去了一
趟,该不会她对你说什么了吧?公子别听她的,这些风月场中的女人,是最有心计的,宫主如今有了你,不去她
们那里,她们心里哪能平衡,必定跑过来调唆了,我刚刚去了厨房,我若不去,万万不能让公子和她去,着了她
的道儿,不行,这事儿我得去告诉宫主,不然……」
「别胡说了,人家不过是邀我一起去赏梅花而已,哪里说什么了,你在那里杞人忧天干什么?」李书白强挤出一
丝笑容制止了风凉,不是不知道欢场女子的心机厉害,然而自己和柔水去梅亭,上官千斩与凤来香如何知道?
凤来香与柔水万万不可能有什么信号,否则依上官的精明,早就察觉出来,他既然要先报恩再报仇,又怎会借别
人之口说出来。只怕他对自己恨意太深,必然要借这一次机会打的自己万劫不复才肯甘休,如此他就更不可能借
这个机会来暗示自己了。
他心中只觉万念俱灰,想着什么都不重要了,连一直以来放在心尖上的幸福都是假的,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心越发痛,渐渐的嗓子发痒,他猛咳了几声,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暗道若就能这样死了,倒也不错,最好是在上
官千斩对自己撕破脸前就死掉,这样就还可以抱着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逝去,即便是自欺,能够自欺到死,又
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他这样想着,就觉得心中高兴起来,暗道是了,我本就该是个不幸的人,能有这样一段虚无的幸福,就是上天眷
顾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还有什么好恨的,上官不爱我,他只是报恩,但我可以在这段报恩的期间内继续爱他
啊,我可以把他的报恩继续当成爱情啊,到时两腿一蹬死了,他即便恨得鞭尸,我也是不知道了,多好啊。
想到这里,便露出笑容对风凉道:「你不是去给我煎药了吗?还不赶紧端过来给我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他这一说,风凉才想起来,忙出去端了药进来,又听李书白道:「是了,风凉你去给我拿个蜜橘来,我记得昨天
才进上来的,我喝完药,嘴里没有味道。
风凉答应一声,转身走了,李书白立刻打开窗子,悄悄将药倒在一株桃树下,然后关上窗子,把碗边的药舔在唇
上,风凉回来了,一点儿也怀疑,他将蜜橘吃了,仍旧躺在床上睡觉。
原来李书白屡遭打击,忽然一朝翻身,上官千斩宠他如在云端,正以为可以一生厮守之时,又蓦然听闻那番话,
加上柔水在旁边说的,因此认定对方现在对自己无限温存,不过是为了将来报仇时更淋漓痛快,这一钻进牛角尖
内,哪还去想别的可能性。
这一次次的大起大落,即便他的神经再坚韧,也承受不了,因此在精神上竟有些异常起来,日日只盼着自己能死
在上官千斩报仇之前,那他便可以自欺到死了,每日里还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对方的温情,照旧兴高采烈,便连上
官千斩和风凉,也都被他骗过去了。
之前给风凉看病的那个神医因要去采几株难得的药材,便离开魔宫,接手的一个大夫虽然也好,但李书白却早闻
说此人十分贪财,因此他以上官千斩给自己的奇珍异宝相贿赂,让那大夫不把自己病情日渐严重的事向上官报告
。
那大夫本不敢为了些银钱做这等事,待李书白把缘由说给他听,他才知道宫主对这人只是想报复而已,如此一来
,他的死活便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便安心收下银钱,按照李书白的要求只给他用猛药压下那喘症,到得大限之日,只说一句病情忽然变化,如
山崩塌,然后死无对证,谁还能知道他在这其中所做的事。
所谓世事无常,上官千斩精明强悍一世,却万没料到躺在身畔的爱人竟存了死意,而手下大夫更是配合着演得天
衣无缝,他还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长久一世呢,竟半分没察觉到李书白的心思。
上官千斩有一个秘密,是只有身边的心腹如小卫和风凉小三才知道的。他或许是因为从前被李书白赶出府的阴影
,又或许是他太发奋练功,总之,他的尊魔弄月心法是魔宫中除总宫主外最强的,但要命的是,每一年,他都会
不定时的出现一段时间的疯癫,这疯癫从何而起不知道,为何而终也不知道,总之,每次都是两天时间。
在这两天里,他与魔王无异,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是连他都不能够控制的,因此每当疯癫前兆出现时,他
都会立刻逃进深山的一个石洞中,并将石洞封闭起来,等到疯癫完毕再出来,只有风凉小卫和小三知道,那个时
候的上官千斩,已经没有人样了,每一次经历过疯癫后,都要经过一个多月的修整,千斩官主才能重新见人。
这病去年就一直没发作过,原本以为秋天以后定然会发病,然而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再发,因此上官千斩和小卫
等人都认定是自己有了李书白后,潜在的戾气大减,运气好的话,可能以后都不会发病了,他十分高兴,暗道好
人好报,我放弃了对书白的报复,得到了他的心,也治愈了自己这无妄之灾,从此后,这人生中还有什么可遗憾
的呢。
他却不知李书白的病已渐渐入了骨髓,只是被那贪财大夫猛如虎狼的药压制着,暂不发作而已,而一旦发作,便
必然是石破天惊,神仙难救。他只觉得这些日子里,爱人格外的粘着自己,无论到哪里都要跟着,举止温柔眼波
似水,再这样下去,自己大概就要醉在温柔乡中了。
这一日晚上,明月如镜,繁星点点,照耀的大地一片银白,上官千斩熄了灯,顿时泻入满室月华,他和李书白在
这样旖旎的环境中,都有些情动,于是尽情欢爱一场,情事完后,上官千斩打来热水,替李书白和自己擦净身子
,一直到将近三更,方相拥着入睡。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觉耳边传来一阵细细的喘息,上官千斩睁开眼睛,就见李书白坐起身来,似是要下地的样子
,他忙问道:「怎么了?要如厕吗?夜壶就在床边,你别动,我拿上来给你。」
李书白不敢说话,他没料到哮喘竟会在半夜发作,本是要下地找药的,然而上官千斩一醒来,他便不好说理由了
。只好将错就错,眼看着爱人将夜壸提了上来,他正要费力的解衣,便觉喉头似是忽然被人掐住扯紧了一般,呼
吸越发困难起来。
上官千斩只看到李书白的身子向后一仰,一只手抓着喉咙,喘息声蓦然粗重起来。他皱紧眉头,连忙放下夜壶,
将爱人的身子向怀里一圈,先以一只手掌贴在他背上,渡进去一股真气,接着便对外面的风凉大叫道:「请大夫
,快请大夫过来,快……」
风凉在外面睡得正香,猛然被宫主「嗷」一嗓子喊起来,不由吓得一个激灵,他本能的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因此连屋里的情况也来不及探望,便飞跑到了屋外,奔着大夫们所居的「药香院」而来。
转了个弯儿,眼看前面就是药香院了,却猛然看见前面有个人影,风凉心想好啊,偷东西偷到我们魔宫来了,不
过他因为武艺低微,小卫又不在旁边,因此也不敢扑过去和小偷扭打,只狐假虎威的喝了一声:「谁?敢来千斩
魔宫偷东西,为挣钱不要命了是吧?」
那人猛然转过身来,惊讶道:「咦?是风凉?你这大半夜的跑过来干什么?」声音熟悉,风凉借着月光一看,原
来竟是之前给李书白治病的神医秦关。
风凉也是一怔,傻傻道:「秦大夫,你怎么回来了?」
「唉,别提了,本来我是要三个月之后才回来的,只因为那株凤凰草要等三个月后才成熟,我要在那里等,谁知
我前几天过去一看,那凤凰草竞不知道被谁摘走了,想来是那花儿刚刚开放,就有人喜它艳丽而连草都给拔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了德的高手,呜呜呜,我的凤凰果啊,就这样白白的没了……」
风凉这才知道秦关提前回来的缘故,不过他现在可没有心思听老头在这里悲愤大骂,于是连忙一拉他的手道:「
秦大夫,你回来的正好,宫主那儿急着叫大夫,你赶紧跟我去,想是公子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一边说,就一边带着秦关飞一般向上官千斩的卧室奔来。
李书白已经喘得大汗淋漓,上官千斩的真气于他来说,根本不起半点作用。
窒息的痛苦折磨的他几近崩溃,好几次拽着上官千斩的胳膊哭叫着:「给我个痛快吧,上官,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吧,我活不了,你现在不杀我,我也活不了,上官,求求你,看在这些日子的情分上……」
「砰」的一声,李书白应声而倒,上官千斩实在看不下他这样的痛苦,因此点了他的昏睡穴,正急痛间,忽听外
面脚步声响起,接着秦关和风凉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他来不及等对方喘匀气息,便将李书白的一只手腕递给秦
关,急道:「书白今夜突然发作喘症,竟然猛虎下山之势,你快给看看到底是怎么着?」
秦关心想这怎么可能呢?不该啊,一边连忙抓紧了李书白的手腕,只略诊了一诊,便大惊道:「不对,公子这病
势早成,如今已是山倒之势,任他大罗金仙也难相救了。」
他又诊了诊,黯然摇头道:「宫主若听老朽的话,趁早儿给他预备下后事吧,若真的对他有情,倒是给他个痛快
为好……」
秦关不等说完,上官千斩便大怒道:「放屁,书白这些日子都好好儿的,不过是上一次偶受了风寒而已,怎可能
是病势早成?你赶紧给我好好儿的开方子,不救回他我不饶你。」
那边风凉也急急道:「秦大夫,从你看完病的那天起,我日日看着公子,他的确没有那些你说的症状啊。」
秦关捻须道:「这就奇怪了。公子的脉象,病势是早成的,若及早用药治理,尚有回天之力,就怕他隐忍不说,
一边用猛药压制,则病势一旦反弹,便不可收拾。」
他不等说完,上官千斩猛然想起之前李书白坐起的举动,现在想来,倒似是要到床头柜那边似的,他猛地拉开床
头柜,只见里面赫然有一个红盒子,打开一看,尚余几枚药丸。
「就是这个。」秦关猛然大叫:「没错,这种味道,是吃鱼草的味道,这是猛药无疑,若公子继续用下去,一朝
发病,不到片刻间就可以大咯血窒息而死,可恶,到底是谁给公子用这样的猛药。庸医,纯粹的庸医。」
魔宫里哪有庸医的立足之地,因因此上官千斩立刻彻查,不到一个时辰,那贪钱的胡大夫就招认了事情的所有经
过,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李书白为什么会这样做?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是立刻找出办法为他医治,
救回他一条命。
问起秦关,对方却直摇头,一个劲儿的道:「没有药,世间没有药能救李公子,我当日与风凉说的明白,公子这
已是到了大罗金仙也难救的地步。」
一语未完,忽见上官千斩的眼睛蓦然直了,他吓了一跳,还不等说什么,忽听风凉和小卫惊叫道:「走,大家快
走……」
两人一边说着,便将包括秦大夫在内的所有人立刻丢出了门窗之外,大喊道:「所有人立刻离开此处,立刻。」
李书白却在此时悠悠醒转过来,小卫抢上前去,就要带着他走,此时上官千斩的双目已经尽变成了赤红色,一双
手握着拳头又松开,松开后又握上,头发上的束带突然间散开,黑发披了他一头一脸,显得他更加骇人。
「怎么了?上官……他怎么了?」
李书白还在喘息着,却拼命的推拒着小卫,他拼命向上官千斩的方向爬去,一下子就跌下了床,风凉急忙跑过来
拉起他道:「公子,我们快走,宫主的疯癫之症发作了,他每年都要发作一次,也不知什么原因,发病期间嗜杀
如魔,我们再不走,就走不出去了。」
「那他呢……他会……怎么样?」
李书白的心狠狠一颤:疯癫之症?怎么这么凑巧在此时发病,是受了自己的刺激吗?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报仇
无望,所以会突然发作。
「公子,宫主不会有事的,虽然会有点自残的伤,但他不会……」
风凉的话忽然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看见了上官千斩此时的模样,一股浓黑的鲜血竟然从他耳朵里,嘴巴里,眼
睛里慢慢渗出来,而在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也终于从上官千斩的嘴里发出:「啊……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风凉和小卫都呆住了,他们知道这已不是普通的疯癫之症,猛然想起当日总宫主
说的话:「上官,你必要想个办法控制这疯癫之症,否则,我怕你会有一天受到强烈刺激之下,功力反噬,七窍
流血,连命也保不住。」
「难道这就是受了刺激的反噬?宫主……宫主英雄一世,竟然……竟然会死在这里?」风凉喃喃自语,浑不顾上
官千斩的双目已经是一片血红色,而他和小卫的性命也快要保不住了。
「上官。」李书白喘得越发厉害,他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艰难的爬到上官千斩面前,而此时,上官千斩的
双臂已缓缓举起,吼叫声也已变成疯狂的大笑,他只是向小卫和风凉的方向指了一指,一股沉闷巨大的杀气便笼
罩了整个屋子,让小卫这样的高手都如同被禁锢住一般,动也不能动。
「李公子,你快走,宫主会杀了你的。」风凉还徒劳的喊,他不肯等死,拼命拉着小卫要向上官千斩的面前凑,
在他的心里,想着趁上官千斩神志不清的时候将他打昏,或许可以为宫主和自己都争取到一点宝贵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