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书白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的剧痛还没有消失,不过比起上一次,这回总算是稍微的轻了那么一点点,但是,
他的骨头架子却是真的要散了,被摇散了。
晃了晃头,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不停移动着的顶棚,身下也传来摇摇晃晃的感觉,伴着马车辘辘的声音。他蓦然
想起,上官千斩说过第二天要回府的,难道这已经上路了吗?那自己睡了多少时候。
拼命的想要坐起来,却听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别起来了,再歇一歇,马车上是比较辛苦的,等回到宫中就好了
。」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但那种温柔的语调却十分陌生。还伴随着「咕咚」的声音,李书白疑惑的看过去,只见上
官千斩正在自己的身边含笑相望,目光前移,可怜的风凉成狗吃屎式趴在车子当中,好在车上铺着柔软的波斯毯
子,否则他的牙齿说不定都会被磕掉几颗。
「爷,我出去看顾一下马车。」强作沉稳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卫的身子挺得标枪般直,只有肩膀在轻微抖着,他的双手也紧紧握成拳头,而且不等上官千斩出声,他便一挑
帘子走了出去。这在李书白看来,明明就是不想和自己这个卑贱之人共处一室。
叹了口气,他终于坐了起来,淡淡道:「爷,我只是个下人,怎么能和你共乘一辆马车呢?我还是出去吧。」
他说完就要下来,却被上官千斩一把摁住,听他笑道:「你是我的贴身仆人,当然要和我共乘一车了,没看到风
凉和小卫都在这里吗?哦,小卫那个孩子平日里只知道练功,这个……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是有些差劲,不过时
间长了也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又凑近李书白,轻声笑道:「何况现在你已经不止是我的贴身仆人那么简单了,昨夜我让你辛劳了
一宿,一直到昏迷,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的补偿你一番,你说是不是?」他说完,还故意暧昧的笑了几声,听
得风凉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番话已经不能叫做暧昧,而是露骨了。
李书白的一张脸羞的如同煮熟的螃蟹,恶狠狠的瞪了上官千斩一眼,他绝望的想:看来千千是真的不知道要脸了
,可我虽然为人奴仆,却还没练到这个级别上,以后要和他朝夕相处,我可怎么办啊?
早知如此,当日被他买来时便该自尽,也省的受这侮辱,偏偏还有几个好友,当日为保我性命是立了契约的,若
我寻死,他们就都要来代替我为奴,怎能忍下心来呢?
李书白恍恍惚惚的想着前程,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觉马车停了下来,他打了个趔趄,眼看就要跌到榻下,幸
亏上官千斩眼疾手快,连忙捞住了他,方免去了和地面亲吻的机会,只是这样一来,他却又倒在对方怀里,还不
等挣出来,小卫就挑开门帘,沉声道:「爷请下……」
一个车字被硬生生憋在可怜侍卫的喉咙里,愣是发不出来。
风凉终于得到了可以取笑这个冷血护卫的机会,他拍拍手,状甚潇洒的下车,嘿嘿笑道:「笨蛋,你还没适应过
来吗?真是个榆木脑袋,哼哼,宫主教你的泰山崩于前不变色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小卫被他说的一滞,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那边上官千斩不顾李书白的反对,到底将他搂在怀中,扶着走了出来,一边笑道:「就别挣扎了,让我的手下看
见像什么话?再说你能挣得过我吗?还以为我是八岁的孩子呢。」
一边说着,他早就携着李书白下了车,只见那些迎接自己的护法使者们都瞪大了眼睛,其表情之精彩,丝毫不比
小卫逊色。
「你们的定力有待加强了。」
上官千斩咳了一声,环视了周围的众多属下一眼,心想这群没出息的东西,我平时都是怎么教诲他们的,一个个
上刀山下火海还没看见变颜色,如今不过是扶着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娇滴滴水嫩嫩的大姑娘,看看那一个个眼珠
子瞪的,都快凸出来了。
他哪知道若真是扶了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这些属下还不至于是这种表现呢。就是因为他扶的是李书白,这么个
历尽沧桑的老男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宫主的亲人,要是什么娈童,岁数显然也太大了些,偏偏宫主扶的那个姿
势……护法使者以及小兵们齐齐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像下去。
上官千斩不再理会那些属下,只对身旁的风凉道:「你去厨房,把秦姑娘和何大宽给我叫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们。对了,再把负责到各地采买东西的钱星一并叫来。嗯,小卫吩咐下去,一个时辰后在风刃厅开会,让所有使
者以上的人过来集合。」
风凉答应了一声,又斜眼看向李书白,期期艾艾道:「呃,宫主,那个……那个李公子怎么办?用不用给他收拾
下一间房?你看是邻着我好呢?还是邻着你,方便你使唤他。」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千斩魔宫中的这些手下都是什么人啊,那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高手,一听这话大有深意,不由
得一个个放缓了脚步,两只耳朵都快支棱成兔子的形状了,就奔着能够第一时间内掌握那个男人的第一手资料。
上官千斩怒目看向风凉,冷哼一声道:「邻着你干什么?莫非你还想趁夜深人静去找他联络联络感情吗?也不必
给他收拾房间了,就住在我的屋里,方便我随时使唤他。」
这番不讲道理的话他说的理直气壮,吓得风凉噤若寒蝉,心想娘哎,宫主不是得了失心疯吧?我找他联络感情?
我们有什么感情好联络的,啧啧,这醋吃的还真是莫名其妙。
李书白紧紧咬着嘴唇,才勉强忍住了大吼大叫的冲动,现在开口不但于事无补,很可能还能让这个男人说出更石
破天惊的话,那些向四周散去的手下已经有一半趴在地上了,他不想让另一半也全部趴下。
上官千斩再次对属下们的定力唾弃不已,暗暗下定了加强锻炼的决心,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李书白安顿下来。
他扶着对方走了几步便感不耐,干脆又把他给打横抱起,大踏步走进自己的「舒展阁」,不顾对方反对,就将他
放在湘妃榻上,听风凉在外面恭敬道:「回宫主的话,秦姑娘何厨头还有钱采办已经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上官千斩答应了一声,接着珠帘一挑,外面便鱼贯走进三个人来。
李书白背对着他们,感觉到三道火辣辣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他只得装睡来混过去,却听上官千斩道:「叫你们
来不是为别的,秦姑娘你精于药膳,有没有什么能够让白发变黑,苍老容颜返成少年英俊的药膳呢?」
那秦姑娘叫做秦玉,闻言抿嘴一笑道:「宫主这这可是难为人,从未听见有这种东西的,若有了,天下间还哪有
那些老人呢?」
她又细端详了端详上官千斩,脆生生道:「依婢子看,宫主面色红润风华正盛,乌发如云如瀑,似乎完全用不到
这种东西?怎么?莫非宫主喜欢上了老太婆不成?」
李书白在听到上官千斩说那些话的时候,身子就不由得一僵,此时听见这秦姑娘的话,不由得脸也红了,他生怕
露出破绽,忙又将头往胸前埋了埋。
却听上官千斩笑道:「少胡说了,我用的着这种药吗?还老太婆,别恶心我了。我是说一个本来只有三十岁的人
,却比四十岁的人看起来还要苍老,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回复往昔的年轻?」
秦姑娘妙目似是不经意的向那湘妃榻上转了一眼,然后又回过头来笑道:「若是这样年轻,倒也有些办法,所谓
千年何首乌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宝,便有也成了精,谁能找得到?只要以几十年的何首乌,茯苓配上其他几味副
药,熬成各类补汤,是既补身体又养颜的,乌发变黑也并非不可能,但医学上有句话叫做心病还须心药医,若这
人心情始终压抑郁闷,便是拿了仙丹来,也是无用的。」
上官千斩点点头,对何大宽和钱星道:「秦姑娘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立即下去照办,何大宽,你虽然是主厨,
但在这方面要听秦姑娘的吩咐,还有钱星,秦姑娘需要什么材料,不论多少钱你都置办了来,钱从柜上支,就说
我的命令,懂吗?」
几个人答应下来,便告辞了。
上官千斩来到李书白榻前,沉声道:「我知道你是没有睡的,刚刚秦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无论用多少药物,总
要心情舒畅才好。你虽然是我的贴身仆人,但从今日起,我不把你当作奴仆看待,你不是喜欢看书写字吗?以后
便拣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做,我不会……」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书白哼了一声,打断上官千斩的话,他转过身来,一双带着点混浊的眼睛竟如星子般深邃,定定的看着上官千
斩,然后他自嘲一笑:「莫非爷是因为发现我在某些方面很合你的意,所以喜欢上我了,方才为我如此费心不成
?」
出乎意料的,上官千斩竟然微笑着点头:「嗯,你说是就是吧,总之这段期间你给我好好的休养。」他叹了口气
:「我前面还有事情,不能陪你了,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再过来。」
说到这里,他看见李书白的脸上猛然飞起薄怒的红晕,大概是想到晚饭后的某些运动了,他嘿嘿一笑,也不答话
,径自出去了。
从枫晚亭回来,自然是有一些事要处理的。再说兄弟们这些日子协理宫务,自然也是劳苦功高,所以不待上官千
斩吩咐,厨房里已经把集犒劳,庆功,接风于一体的宴席给准备好了,只通知了风凉一声,下人们便将那宴席流
水般的端了上来。
上官千斩本来只想去处理一下宫务,和兄弟们商议些事情,办完事后就回去和李书白一起吃饭,他知道那个人的
性子,若没有自己从旁监督,只怕他是什么东西都不会吃的。可此时见了这情况,却是说什么也不能寒了手下们
的心,让他们以为自己为了私情,连兄弟手下都顾不上了,从此后自己要如何领袖群雄。
端坐在上首,一眼瞅见风凉在身边,上官千斩悄声道:「你去我房里看着他,务必要让他把东西吃下去,若吃不
下去,我唯你是问。」
话音未落,风凉就苦着脸道:「爷啊,您就饶了小的吧,当初为了哄那位大爷吃饭,小的可是全身解数都用尽了
,连高堂老母和青春年少未曾婚配这样的理由都说了几十遍,如今你再叫我去,这任务肯定是完不成的。」
上官千斩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然后他将头转到另一边,正好就看见小卫站在那儿,他沉吟了一下,对小卫
道:「要不然你过去吧,看着他把东西吃了。」
他说完,小卫倒是十分爽快,只微微鞠了个躬,便要退下去。
风凉吓得一把扯住小卫,对上官千斩道:「爷啊,这万万不可啊,你也不想想,小卫这家伙会干什么?擅长什么
?无非是练功和刑讯,你想啊,如果他过去了,公子不肯吃饭的话,他肯定会把剑向外一抽,对他说些什么『你
不吃饭我就一剑将你宰了』之类的话,公子那是什么性格?刚强不弯啊,看见小卫抽出剑来,那还不是现成的买
卖?一头就撞过去了。」
上官千斩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脑海中不禁幻想出李书白血流满面的情景,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的抗拒这种结果
。
于是他咳了一声,对小卫道:「好了,回来吧,等一下我回去再说。」说完了,只见宴席已经齐备,下面的那些
属下一个个已经蠢蠢欲动,想要过来敬酒了。
上官千斩素来爽快,这时候自然不肯失了豪气,但凡有来敬酒的,便来者不拒。
这样一来,即便他是海量,等到宴席结束后,身体也不禁有点摇摇晃晃了。不过意识尚还清醒,在小卫和风凉的
伺候下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来,便见桌上的饭菜果然丝毫未动。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脑袋,端起那碗冷茶喝了,自觉神志又清明了一些,便高声喊道:「你怎么没吃饭?一路车
马劳顿,还不饿吗?赶紧过来把饭吃了。」
一边说一边来到内室,却见李书白躺倒在临窗的榻上,已经睡熟了。
「风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上官千斩皱了皱眉头,回头问心腹的手下。
却听风凉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声「已经将近子时了,爷喝了酒,也早点休息才好,不如由小的服侍你睡吧。」
他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哦,已经这么晚了吗?难怪他睡了。也罢,我也不用你伺候了,你去把桌上的东西收
拾收拾,就下去歇着吧。」
风凉答应了一声,自去收拾桌上的饭菜。
上官千斩来到李书白面前,看着他睡熟了的脸,忍不住就轻轻在上面摸了摸,良久方叹了口气道:「果然是经历
了风刀霜剑吗?这皮肤可比原来粗糙的多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高中状元,少年及第,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鲜衣怒马的俊俏少年,欢呼簇拥着的百姓们,还有那些羡慕倾情的少女。李书白啊李书白,十年来,是恨你也
好,感激你也罢,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一刻的情景,你呢?你还记得当初那个饿倒在你马前的少年吗?」
李书白的眉头微微一动,旋即又归于平静,但上官千斩此时已是微醉,说话都有点儿大舌头了,哪里还能察觉到
这么细微的表情。他的手指顺着并不光滑的脸颊一直向上,最后停在李书白的眉间。
「这眉头……果然还是紧紧的。」仍然是恍恍惚惚的声音,但语气里的怜惜却显而易见,上官千斩轻轻叹着:「
你……你到底还有多少不平?多少不甘?要多少的忧愁和难过,才能将这双原本好看的眉紧紧纠结在一起。惟将
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李书白,你知不知道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全心全意的帮助你追随你
,决心不让你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可偏偏,你就是那个性子,宁折不弯,我只是不想让你受苦,想让你的仕途一帆风顺,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的苦
心,为什么你……你竟然还把我赶了出去。」
他的语气忽然急促起来,甚至隐隐带了哭声,索性拉住了李书白的胳膊,埋藏着心底多少年的话都在今夜倾吐出
来:「你知不知道我从你那里出来后,我有多害怕,我跪在你的府前大声哭着求你,大声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
敢那么干了,可你充耳不闻,你知不知道那天的风雨好大,把我的声音都淹没了,李书白,你……
你真是好狠的心,你让一个把你当成了天当成了地当成了心中唯一的亲人唯一主心骨的孩子,从天堂一下子掉进
了地狱,你当初还不如不救他,还不如就让他死在你的马前。我离开你那里之后过的什么日子,你都知道吗?如
果不是老宫主,你以为我会有今天?我早就死在不知什么地方了,这些你都知道吗知道吗?」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李书白忽然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痛哭的上官千斩,他犹豫着伸出手,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将手缓缓抚上上官
千斩的面颊,叹息道:「对不起千千,其实当日……我没有想赶你走,我……我派了衙差跟着你,可那衙差好赌
,就把你跟丢了,等我到处找人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你了。」
他轻轻抚着上官千斩的面孔,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千千,你现在很好,所以我很开心,你这样,比跟着我强
,所以,别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你也不用感激我,如果恨我,不管你怎么报复,我都甘之如饴,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