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牵(生子)中——夜笼纱

作者:夜笼纱  录入:06-03

杭士杰忽然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王爷与奴婢一句实话,在你心中,可有奴婢一席之地吗?”魏允之怔了一下,缓缓道:“我从不曾想过,会和你……”杭士杰脸变得刷白,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魏允之慌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杭士杰此时想的全都是那夜,魏允之在他身上近乎于癫狂的冲撞释放,从头至尾一直叫的是那人的名字。他身子一软,滑坐在地上,喃喃的道:“果然,奴婢什么都不是。”努力将眼泪逼回去,转头望着魏允之道:“奴婢已然明白了。王爷不必太在意那日之事,奴婢又不是妇人,做便做了。”说罢,摇晃着立起身,在床前站了再不开口。魏允之闭了眼,将冲到嘴边的话强行咽了回去,暗自叹气道:“何必再把他也拉进来?与其让他伤心,不如让他对我断了念头,最好是恨我。士杰士杰,你何时入得我心,我竟然不知,我何时入得你心,你可知道吗?唉,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云修儒在自己帐中坐卧不宁,柳春来只得将炭火烧的旺旺的,手炉脚炉全给他用上了。见他晚上没吃多少东西,悄悄命人煮了碗素面,好歹劝他吃了两口。云修儒在帐中缓缓来回踱步,不时的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约一个多时辰后,厮杀声才渐渐平息。

正要出去探听消息,汲庆祥匆匆的赶过来,施礼道:“爷叫小的过来给云爷报个平安。我们爷这会子在中军大帐商议战事,让云爷别累着了,先请安歇了吧。”云修儒道:“你爷还好吗?战况如何?”汲庆祥道:“云爷请放心,我们爷一点儿皮儿都没破。”又皱眉道:“那番邦的女子好不厉害,解药没拿到,还饶进去一个。”柳春来将一杯热茶捧至他跟前道:“且吃口茶,暖暖身子吧。”汲庆祥含笑道了声谢,接过来做一口饮干。云修儒继续问道:“是一员女将?竟有这等厉害?谁又受伤了吗?”汲庆祥便将事情经过大致一说。云修儒道:“洪参将竟然不是她的对手?他伤势如何?”汲庆祥道:“于性命倒是无碍。只是洪参将那一脸的针,可够医官取的。幸而不曾伤到眼睛。”柳春来道:“‘什么一脸的针’?”汲庆祥笑道:“是江湖上用的暗器。我一时半会儿的与你说不明白,有空我再细细告诉你。”忽又想起什么,对云修儒道:“有件怪事。”云修儒道:“什么怪事?”汲庆祥迟疑的望了他一眼,思付着该不该告诉他。柳春来急道:“你还卖什么关子啊?”汲庆祥这才道:“小的听说,我们爷一刀挑下她的簪子,她竟像疯了一般来抢夺。若不是她两个师兄将她硬行拖走,我们且回不来了。二爷见事情蹊跷,便把那簪子给留下了。”柳春来撇嘴道:“一根簪子能值多少钱呐?至于豁出性命来抢吗?”云修儒道:“那女子多大了?”汲庆祥道:“十七八岁的样子。”云修儒道:“莫不是定情之物吗?你可曾见过那簪子?”汲庆祥道:“小的不曾见过。只是,听他们说,那簪子上刻着一个‘云’字。”柳春来“咦”了一声,看了自己主子一眼。云修儒道:“明日那女子定会出营讨战,到时便见分晓。”汲庆祥点点头,又说了会儿话,便告退出去。云修儒总算安下了心,人便有些支持不住了。柳春来赶紧与他热水洗漱,还特意的烫了脚,服侍他睡下。一夜无话。

次日天光放亮,士卒来报,波利国国王百里安平,在阵前点名叫廉松风出战。众人吃了一惊,来不及细想,在元帅顾观仪的带领下列队摆阵迎敌。

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廉松风提刀跃马来至阵中,向百里安平拱手道:“国王陛下与我朝一向交好,不知何故要做下这背信弃义之事?”百里安平仔细的打量着他,不禁暗中喝了声彩,含笑道:“大丈夫岂可久居人下?廉将军就甘心听命于一个黄口小儿吗?寡人久慕将军之盛名,只要将军肯反戈一击,寡人必奉将军为坐上之宾,高官厚禄任君拿取。”廉松风笑着摇头道:“我一皆内侍,无子嗣之忧,要你拿高官厚禄做什么?我皇虽年少,却是聪慧过人,又能励精图治。假以时日,必成有道名君。奉劝国王陛下,为两国黎明百姓着想,收了这无义之刀兵。”百里安平听得哈哈的笑起来。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一抹杏黄颜色,由不得多望了两眼。廉松风见他忽然之间神情异样,也微微的侧目一看,立时便皱起了眉头。百里安平收回目光笑道:“方才将军完全可以一刀劈来,要了寡人的性命,为何不动手?”廉松风道:“我虽急于求胜,还不至如此下作。”百里安平点头道:“将军真乃宅心仁厚也。只是杀场之上存有慈悲之心,却是大大的不妙。还是那句话,无论何时,只要将军肯到这边来,寡人随时恭候。”廉松风正色道:“廉某不是那等卖主叛国之辈,这些话休要再提!”百里安平道:“好。只是昨日,你抢了人家女孩儿的簪子,该还与她吧?”廉松风道:“解药拿来我便还。”百里安平道:“多说无益,我们手底下见真章。”说罢,举起方天画戟,朝着廉松风面门刺过来。此时,双方不约而同的擂起了战鼓。

云修儒双手紧紧的抓着缰绳,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场上厮杀的两个人。首次领略那人在战场的神武风姿,对他的崇敬爱慕之情又增几分。

依廉松风的意思,是想将百里安平生擒活捉。他哪里知道,百里安平也有活捉他之意。二人斗了近五十个回合,百里安平便渐渐体力不支,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了。而廉松风却越战越勇,几乎将他逼到了绝境。万俟飓师兄妹见势不妙,立时冲了上来。兰玉国这边,暴莨,邴虔,夏桑植也催马上前迎战。波利国元帅独孤寻紧张的关注着阵中局势,心中颇有些埋怨自家大王。至于为个小小的内侍亲身犯险的吗?一旦被俘便是满盘皆输,连性命都不得保全。

正自乱想,那边已见了分晓。

廉松风擒了司马绿波,将她打横压在马上,飞奔而回。波利军中又有两员大将出战。万俟飓护送百里安平回去后,正想再战,尚未掉转马头,忽听得万俟风一声惨叫,被邴虔一刀砍在腰上。瞬间,鲜血将半边战袍浸湿。万俟飓看得肝胆俱裂,大吼了一声,举锤砸向邴虔。另外两员波利大将护着万俟风败下阵来。独孤寻立时叫了其他的人前去增援,顾观仪这边也派出了人马。于是,一场恶战拉开了序幕。残肢断臂飞扬,鲜血到出四溅。一声惨嚎叫到一半,人头已不知去向。风带着浓重的腥味,四处飘散。一瞬间,这里便成了人间炼狱。

高智远果断的将云修儒带回了营寨中。

下得马来,想着方才的惨烈,险些跌倒。高智远慌得扶住道:“战场杀伐本就如此。叫你不来你偏不听,吓到了吧?师兄若是知道了,不定怎么骂我呢。”云修儒闭了眼,靠着马站了会儿,方觉心里好受些。睁开眼,正看见士卒们押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过来,廉松风紧随其后。高智远道:“这便是那个司马绿波了。”云修儒甚觉好奇,不免多看她两眼。司马绿波见眼前之人,虽身着男装,容貌却清丽绝伦,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上下打量着他。那押她的士卒倒巴不得,趁机将云修儒狠看一阵。廉松风在后面瞪了高智远一眼,吓得他敢紧缩在了云修儒身后。又向那士卒喝道:“还不快走?”士卒们忙推着司马绿波往中军帐而来。

半个时辰后,双方各自鸣金收兵。

顾观仪升帐议事。骆缇与云修儒因是宫里派来的上差,特意设了座。廉松风上前交了令,退在一旁。顾观仪见司马绿波四处张望,毫无惧色,呵斥道:“见了本帅因何不跪?”司马绿波微笑道:“你与我松绑,我便跪。”众将都到不可。司马绿波不屑的撇嘴道:“原来,你们怎么多男人都怕我吗?”此话一出,惹来一片骂声。廉松风道:“元帅放心,她的暗器已被奴婢收缴。”司马绿波有些吃惊的望着他道:“你为何自称‘奴婢’?你是他的奴仆吗?”廉松风并不答话,将视线转到一边。顾观仪命士卒上前与她松绑,却被她躲开叫道:“别碰我,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宦海宁冷笑道:“你既然敢抛头露面的,上阵同男子厮杀,还在乎什么男女大防?”司马绿波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向着云修儒的方向走了两步道:“姐姐,劳烦你给我松绑吧?”众人一听此话,方才还怒气冲天,这会儿几乎绝倒。云修儒脸上绯红一片,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好。骆缇端正了脸色喝道:“你怎的连男女都不分吗?他是宫中司礼监秉笔内侍云公公。”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倒把司马绿波给弄糊涂了。又把云修儒仔细打量一番道:“‘公公’?她这等年轻,你为何如此称呼她?”顾观仪不耐的道:“休说这些无用的,快些把解药拿来。”司马绿波道:“我的簪子了?”顾观仪在桌案上拿起簪子,向她晃了晃。云修儒侧头望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双眼死盯在那簪子上,目光再也收不回来。

第38章

顾观仪,宦海宁并骆缇都不解的望着他。云修儒起身道:“元帅可否将此簪借奴婢一观?”顾观仪点点头。云修儒上前接过簪子,翻来覆去的仔细查看。果然,在簪子的底部背面,用蝇头小楷刻着一个“云”字。云修儒定了定神,走到司马绿波跟前,微微拱手道:“请问小娘子,这簪子是你自己的,还是别人送与你的?”司马绿波道:“你先给我松开。”云修儒望了一眼顾观仪,见他点头应允,正要伸手去解,廉松风疾步上前道:“我来吧。”司马绿波眼珠在他二人脸上转了转,活动了下手腕儿道“这是我姑姑的遗物。”云修儒紧皱了眉,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暗道:“此处人多,待稍后再问。”因道:“你且把解药交出来。”司马绿波看了一眼那簪子,云修儒只得递还与她。司马绿波接过后,爽快的打怀里掏出一个琉璃做的小瓶子,交给云修儒道:“这药饭前服用,连服三日便好。只是这几日千万不可吃盐。”众人大惑不解。司马绿波道:“这原不是毒药,只是有些折磨人罢了,遇到盐便会发作。”骆缇道:“好刁钻的药啊,难怪王爷用膳之后便会疼痛难忍。真不知是谁配的?”司马绿波挑眉道:“自然是我配的。”骆缇见她面有得意之色,瞪了一眼掉过头去不睬她。顾观仪见天色不早,赶着让人将解药送过去。

云修儒上前施礼道:“元帅,那簪子牵扯到奴婢一个故人。求元帅将此女交与奴婢,带到别帐中询问。”顾观仪有些为难道:“若此女才走脱如何是好?”廉松风道:“元帅放心,有奴婢在必不会叫她逃走。”顾观仪这才勉强答应。骆缇无意间看到,司马绿波瞟了廉松风一眼,嘴角儿微微的翘了翘。心中暗道一声:“怪哉。”

司马绿波被带到一间小帐篷里。云修儒命人将炭火烧旺,上了热茶,又特地拿了木梳,打了洗脸水。等她在里面收拾停当后,这才进去。廉松风握了他的手道:“要小心了,我就在外面。”云修儒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转身要走,却又被他拉住道:“就不能让我知道吗?”云修儒很抱歉的摇摇头,掀了帘子进去。廉松风对柳春来道:“你可知道?”柳春来摇头道:“爷从不提以前家里的事,好歹小的不知。”廉松风望着那门帘发呆,像是要看出两个洞来。

司马绿波见他进来,张嘴便道:“你果真是男的?”云修儒不明白,她为什么老是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微微的点点头算是作答。司马绿波毫不掩饰的道:“你长得真好看。”云修儒不料她竟如此的“快人快语”,心中暗道:“番邦的女子果然是豪爽,女孩儿家,这种话也敢说出口?”怕她再说出令人尴尬的话来,急忙问道:“小娘子说,这簪子是令姑母之遗物。不知令姑母的名讳是……”司马绿波皱了皱眉道:“你既然是男子,怎好问人家女子的姓名?”云修儒听她说的在理,改口道:“你可认得叫小凝的女子吗?”司马绿波一听,几乎跳起来。强自镇定道:“是哪两个字?”云修儒见她这般光景,心里仿佛有些明白了。注视着她的脸,缓缓的道:“大小的小,凝结的凝。”司马绿波怔了怔,眼中流下泪来,呜咽道:“这正是我姑姑的名字。”忽又想起什么,问道:“方才那人说你姓云对吗?你叫云修儒?”云修儒点点头。司马绿波擦擦眼泪道:“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叫云娃?”云修儒又点点头。司马绿波道:“她人了?”

云修儒睡下了眼帘,望着那通红的炭火,只觉好不刺目。被深深埋在心底的伤口,又重新的撕扯开。以为不会再痛,以为已经释怀,原来并不是那样。扪心自问,恨她吗?恨她什么?是摒弃了他们的海誓山盟?还是当众说出,让自己成为全村笑柄的,是个男人都抬不起头的理由?自己有资格恨她吗?做为男人,不要说像样的日子,便是一件像样的衣裙,也不曾买给她。作为丈夫,从成亲到孩子满百日,夫妻间最平常的欢爱,都无法完全满足。他不爱她吗?也不是。那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肯跟着自己吃苦受累,还为自己生下了唯一的女儿,他怎么会不爱她了?只是,一遇到那件事,自己便莫名其妙的提不起兴致。除了新婚的头一个月,还勉强敷衍过去。此后,要嘛半途而废,要嘛根本不行,可她从未发出半点怨言。为何在女儿尚未断奶之时,毫无征兆的领进一个男人?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说走便要走?那样的决绝无情。后来,每当看见女儿含着自己的乳首,向自己撒娇之时,又觉得,像这样的身子,居然还有自己的血脉存于世上,难道不该感激她吗?她的选择是对的。如今,自己连唯一的,被视作生命的女儿,也给弄丢了。这样的男人是不能靠。走得好,走的好啊!

司马绿波见他痴痴呆呆的坐在那儿,眼中缓缓流下泪来,心里好不难受。走到他跟前,轻轻推着他的肩道:“姑父,姑父。”云修儒慢慢缓过神来。听着眼前这个美貌的少女叫自己“姑父”,还很不适应。一面拭泪,一面道:“你且坐下。”司马绿波“嗯”了一声,乖乖儿的,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柔顺的同战场上那个,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判若两人。她毫无羞涩的望着,这个被姑母称之为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男子。她当时不能理解,男子怎么可以用“美丽温柔”来描绘了?今天,终于见到了曾被自己无数次幻想的人。这才觉得,姑母的那四个字,简直太贫乏了。不过,美则美矣,做为男子,未免太柔弱了些,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自己喜欢的是哪种?说不清。也许,就像是廉松风那样的。不,不是像,就是。

云修儒见她,虽然是眯着双眼望着自己,人却早已是神游天外,轻轻的咳了一声。司马绿波猛地清醒过来,微微有些脸红的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于是,便将事情的真相细细道来。

说来十分的简单,却又令人匪夷所思。

离天启城三四百里远,有一座孤岛,名曰七珠岛。皆因岛上遍地的七珠草而得名。岛上有个无名无姓的门派,在此已居三世。派中弟子来自五湖四海,更有岛上的居民。掌门唤作司马净,他有个胞妹,闺名叫小凝。只因父亲在世时,将小妹许了老友之子为妻。父亲过世后,守丧已满,司马净便要将小妹嫁过去。岂料,司马凝死活不从。说是与那人从未见过面,又听说他行为不端,要他兄长退了这门亲事。司马净再三相劝无效,动手打了她几巴掌,关在闺中只等人来接去。她的嫂嫂多病,人又懦弱,见丈夫气成那个样子,哪里还跟多言?司马绿波当时还只是个小毛丫头,因为母亲多病,一多半儿都是司马凝在照顾她。因此,二人情同母女,时常进去探望与她。也是无意间的玩笑话,让司马凝决定在出嫁之时逃走。果真是天遂人愿。在去男家途中的第二日晚上,司马凝怀揣着,从家里带出的细软,恋恋不舍的望了望,自己不菲的嫁妆,忍痛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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