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吗?怎么可能不想。
但想,又能怎么样呢。
强要他们两人回来,还是不顾朝臣的观感,天天把宝宝抱回来?还是直接告诉一心希望自己立妃的哥哥,他的希望只是妄想,他的弟弟只喜欢男人?
他要怎么做才可以让所有的人都满意?
他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害到他珍惜的人?
韩士舒逼下几乎要倾出眼眶的湿气,生冷的说道:“本王不追究你们今天的失态,但再有一次,就算你我情同家人,我也饶不了。”
“爷,奴才不怕死,您不用饶奴才,今个儿就不用饶,若能让爷多多少少缓解一下心事,您说完之后可以杀了奴才没关系,奴才会高高兴兴的含笑领恩。”
竹清低着头,眼泪像是永远流不完,他觉得这流不完的泪是爷的泪,是爷的思念,是爷苦苦挣扎之中的沉默。
韩士舒深深的看着忠心耿耿的贴身奴才,道:“爷不晓得要对你们说什么,爷也不敢说,一说,爷就……你们知道吗?”深吸口气,韩士舒推开他们起身。
“孩子的事,爷没有勉强,没有丝毫的不愿,一丁点都没有,爷本身也是欢喜的,若回到当初,我还是会把他送给皇兄当儿子,你们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韩士舒在心里轻叹,宝宝在皇兄名下,自己尚且受到梢哥哥及诸位大臣的防备,若宝宝不在皇兄名下,大臣之间徒然滋生出的猜忌与角力又是如何?恐怕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无论如何,这个选择当初的目的之一已经达到了——不管他和朝臣间有何矛盾,宝宝是置身事外的,而且一致受到众人的保护与疼宠。对他来说,这样就值得欣慰了。
至于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对谁都没有说过,他也包藏着自己的私心——他不愿有子嗣的事公诸于众,尤其不想传到那二人耳里。
因为预料当时的自己无法解释,他没办法跟远在天边的劲丞和孟信解释:宝宝是你们的孩子,是我亲自生下的,不是跟女子传宗接代的结果。世人只知惜王有了儿子,这个消息却会让那二人伤透心,非常伤心。
他不愿让他们两人难过,他已经让他们够难过了。
只是现在来看,自己的想法既无谓又愚蠢。
他们下山了,来到自己身边,自己还是没跟他们解释宝宝的身世,顾忌东顾忌西,还是没让宝宝有机会叫他们一声爹,不仅如此,他还在他们面前眼睁睁的答应要立一名女子为妃,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这么自以为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口口声声不希望他们伤心,却又不断的伤害他们……
韩士舒别开脸,悄悄揭下眼角的泪珠。
“爷,您罚奴才吧,奴才不但没为您分忧,还让爷伤心伤神。”竹清竹安低着头跪在地上,脸上又是血又是泪,还有对自己深深的懊恼,他们居然揭了爷的痛处。
韩士舒抿抿嘴,伸手扶他们起来,说:“杀了你们,不就又少二个家人了,爷会更寂寞。”
“爷!”二人又要哭了。
“不许再哭,去把脸洗干净,上药、包扎,眼睛也敷一下,不然明天怎么见人。”
“是,爷。”但二人坚持要先服侍韩士舒就寝后才去上药包扎。韩士舒由着他们,他确实累了,累了。
但明天还是继续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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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倾覆大耀王朝的恶毒瘟疫经过一个寒冽的冬天后,完全获得了控制,开春后,大京的街道逐渐恢复热闹,逃难的百姓也各自回到了家乡,今年是耀初国旭延十八年,回顾过去一年,王朝以突如其来诞生的新皇子开始,以遍地肆虐的天灾战祸充中,最后以纷飞的大雪、寒寂的京城作结,算是个多灾多难又不平静的一年。
但幸好最终均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王朝添了子嗣,安王殿下顺利成长,如今已满周岁,身体健康,王朝也添了新国师,以往新旧国师之间总不免落空几年,寻寻觅觅才找到适当人选,找不到的也再所多有,这次相隔几月,就顺利的拜得新国师护佑国家,也算是一个奇迹。
另外,兵部尚书宋鸿领兵五万,在牯峡岭附近大举歼灭意图进犯的异族联合部队,还追击数百里,将敌人逼得走投无路,剿杀敌匪上万,战功彪炳,被皇上封为武德伯,其英勇事迹也为百姓津津乐道。
“爷,纱帽。”竹安提醒。
“嗯。”
韩士舒今日与宋鸿和商渠约在悦馨园见面,现在才初春,还不到花季,因此悦馨园实际还未对外开放,宋鸿选在那里,纯粹图个清净。
三人都是儿时玩伴、旧识知友,一番寒暄后,热络的程度丝毫不受数月不见的影响。
“来,为我们的常兵大将军受封双伯爵位干了这杯。”商渠爽朗的给宋鸿斟满烈酒。“王爷,你身子不好,喝茶就行了。”说罢,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就给他换了一杯清茶。
“乾杯!”三人一饮而尽。
“痛快!”宋鸿重重吁了口气。“军中的酒够烈,但那味不足,我还是好商君家的酒,既烈又不失醇厚,层次丰富,后劲绵长。”
“行了,你赞美一百句,我也没多的酒请你,我这『封喉辛』一年只开两坛,一坛祭祖,另外一坛我今儿可是带来请你了,就这一坛,你喝小口点。”商渠不计尊卑,再给他满上。
“就你们商府规矩多,有好酒干嘛不多酿点,自己不酿,你也把配方卖出去,让外头的酒坊酿,这样我也不至于馋成这样了。”宋鸿嘟嘟嚷嚷的抱怨,但还是喝得小口些。
“王爷,这家伙上个月开始就一直往我府上塞帖子,千言万语化成一句,就是暗示我拿出『封喉辛』庆祝他凯旋归来,你说是否真有人脸皮厚如城墙?”商渠取笑道。
韩士舒笑着啜一口热茶。
“哎,朋友是这样当的吗,我在外浴血拼杀,回来跟你讨坛酒喝,你三推四阻不说,还硬生生让我多憋了一个月,你舍不得酒那我跟你买嘛,看你府上地窖里有几坛,报个数,我通通买下来!”宋鸿豪迈的大掌一拍,好像那些酒这一样一拍就能都拍回家里似的。
“美得你,商府的私酿酒,不卖。”依照律法也不能卖,私酿售酒需得官府许可,并缴纳公捐,商府的酒只是酿来祭祖,因此数量很少。
“反正你就是小气!”宋鸿一言断定。“我要把这酒留上一杯,送到民间最知名的酒坊去,让他们给我研究,破解出来就大量酿造,到时候商君你可别哭啊。”
“哈哈哈哈哈,常兵你封伯之后,口气整个大了起来啊!”商渠大笑,很豪气的拍胸脯道:“好,若真被你破解出我商家的独门酿酒秘方,我就算服了,到时候,我把我窖里最陈年的那几坛百年老『封喉辛』送给你!”
“一言为定!”宋鸿跳起来大叫。“王爷,你可要帮我们作证!”
“没问题。”韩士舒脸上始终带着淡笑。
“君子一言,九死无悔”商渠大喊,与宋鸿击掌成约。
第六十八章
两人坐下后,韩士舒朝竹安示意,竹安立刻点头,拿出预藏好的一把剑,韩士舒说:“常兵,我没好酒相赠,此剑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庆祝你终于得偿所愿。”
“王爷,这怎么好意思。”宋鸿赶忙放下酒杯,在看清那把剑时,倏地瞪大了眼,克制不住的惊呼出声:“擎天剑!?”
“擎天剑?”宋鸿的反应让商渠对剑也好奇了起来,看了看,评论道:“没什么特别的,何以称之为擎天?。”不仅普通,外观还有些丑陋,它的剑鞘是木制的,雕工细看并不出色。
“商君你真没见识,此剑是由旷世奇匠『天罡无枉』所铸,天罡师父大隐韶县,铸剑无数,所铸之剑,剑锋刃锐,均为极品,但从不外授,多少年来不知多少绝顶剑客慕名求剑,都煞羽而归,目前流传于世之剑,仅有极少数,这擎天剑便是其中之一,万金难得,王爷,你是由何处得来此剑!?。”宋鸿既激动又着迷的捧着剑,剑柄处有一个特殊的方形图案,那是用早已失传的古体写成的字——『天罡无枉』。
“偶然在内务府的库房里看到,记起常兵你曾说过此剑,就跟皇兄讨来借花献佛了。”韩士舒诚实的说道。
“是皇上的!?”宋鸿张大嘴。“那我怎么能收!”他把剑搁在桌上,退了两步用力摇摇手。
“不用介意,剑给武将使用比藏在深宫里有意义多了,常兵你一直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你是凭真才实学拥有今日的地位,而非家族的庇荫,你成功了,双伯爵位就是你努力的成果,今后再也没有人会说你这名护国伯只是运气好生在了宋家,世袭了不愁吃穿的爵位,因为姓宋才当上兵部尚书,所有人都会记得,你也是武德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将军,这是你用双手打下的荣耀。”韩士舒诚挚的拿起擎天剑,递给宋鸿,说:“收下吧,常兵,你完全有资格拥有它。”
“收下啊,你还害臊。”商渠用力推了宋鸿一把。
“我、我大丈夫有什么好害臊的!”宋鸿脸红脖子粗的大吼。
“是是是,宋大将军没害臊,只是有一丁点感动而已,对吧。”商渠取笑的比着一咪咪的手势。
“你少给老子胡说八道!”宋鸿揪住商渠,作势要打,但大家都知道他只是害臊,没错,确实是害臊。
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准确的说中宋鸿的心思,也从来都没有人这么直白的鼓舞宋鸿,宋鸿不是会到处大声嚷嚷要证明自己实力芸芸的人,但小舒却丝毫不差的猜中了宋鸿未言明的渴望……不,小舒没有猜。
商渠定定地看向一旁的韩士舒,这个人不是会耍心机,运用帝王权谋之术的人,他只是能将心比心,能体谅理解自身以外的人,他也许比皇上更具有仁君的资质……
吓!自己在想什么!
商渠睁大眼,快速抓起一只酒杯就往嘴里灌,灌得太急还不小心呛到。“额咳咳咳……”
“东官你没事喝那么大口做什么。”韩士舒吓一跳,连忙轻拍他的背。
“哼,八成在想家里新过门的小妾,想到欲火焚身了,才走神岔气。”宋鸿射出恶毒的回马枪,谁叫商渠刚刚取笑他。
“咳咳……咳咳……”商渠双颊胀红,怒瞪宋鸿,宋鸿才不怕他,抱着擎天剑挑衅的扬起下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好了,你们两个。”韩士舒缓场的重新拉二人坐下。“今天是来庆祝常兵平安归来的,可不是来吵架的。”
“王爷,我今天心情特别好,获赠好酒好剑,才不跟他吵。”宋鸿一边愉悦的喝着封喉辛,一边轻抚剑鞘上的木头纹路,
“过河拆桥。”商渠赏了宋鸿一个大白眼。
“对了王爷,我家的丫头一直缠着我问,何时能到你府上作客,怎么样,方便吗?”
皇上前些日子找他和商君聊天,闲谈之间暗示,可能会从宋家和商家里头,挑选适龄女性做为惜王爷的正妃,当然也没把话说死,意思是若惜王爷看上别人府上的女儿,也只好对不起二位了,简单来说,大伙公平竞争,能得到王爷青睐的,就能当惜王妃。
皇上宠爱王爷至此,他没有意见,既然家里的丫头一直吵着要嫁给王爷,做哥哥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宋鸿眼角瞄见商渠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不解的说:“干嘛,你妹妹想去拜访王爷也可以啊。”他又没拦着挡着,公平竞争嘛。
“语嫣已心有所属,恐怕无福成为王妃。”商渠端起酒杯平稳的说道。
“哦。”商语嫣出局了,宋鸿摸摸下巴,这样王爷变成他妹夫的机率又高了一些,不错不错。
“王爷,如何?”宋鸿转头兴致勃勃的问。
“啊?……嗯……这阵子事比较多,待稍空下来,再作安排,如何?”韩士舒温文儒雅的微笑。
“好,当然好,我家的丫头听到会乐死。”宋鸿哈哈大笑,事实上要不是自己摁住,那野丫头早就厚着脸皮自己跑到惜王府上叨扰了。
“爷,时候不早,该回去了。”竹清趋前提醒,天色有些昏暗,阴云厚积,再晚点可能会下雨。
“那今日到此为止吧,谢谢王爷和商君大人。”宋鸿很干脆的散会,眼明手快把剩下的半坛封喉辛拢到自己手边。
“王爷,我送你回去。”商渠说道。
“不用了,又不顺路,你往返要绕大一圈,岂不麻烦。”韩士舒客气的回绝,在两人的目送下先行一步。
竹清的预测是正确的,果然半途下起了雨,刚开始还是丝丝扣扣的小雨,而后越下越大,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
“走快点。”竹清竹安在轿旁一左一右的催促,轿夫见街上没有什么人,便抄巷内捷径,穿过平时人挤人的市场。
“把东西给我——!!!”
忽然一旁传来熟悉的稚气声,竹清竹安同时转头一看,一名少年叉着腰对紧闭的店铺大喊,铺子里似乎没人应门,淋雨少年生气的露出微尖的虎牙,抬脚一踹,硬生生把人家的大门给踹烂了。
“八里!?”
韩士舒听见竹清竹安的喊叫,立刻命轿子停下,掀开轿帘,正巧看到八里揪住一名汉子的衣服。
“住手!”韩士舒顾不得大雨,赶紧拦住他。
“玛斯!?”八里见到来人惊喜莫名,眉开眼笑的扑了上去,然后连珠炮似的开始数落被他拖出来的汉子。“坏人,不给我豆腐,还有鱼肉,还有芹菜,还有竽头,还有蛋,还有蒜苗,还有萝卜,还有瓜瓜,还有……”八里数着十根指头,疑惑的皱着脸,糟糕,八里想不起来了。
“八里,你怎么会在这?”韩士舒拉着他到屋檐下,不继续被雨淋。
“肚子饿,买东西吃。”八里还在脑袋里拚命想欠了什么食物。
“这是豆腐铺,只有卖豆腐和豆浆。”韩士舒以袖擦乾八里脸上的水渍。
八里摇摇头,说:“八里给金金的石头,他说帮八里买豆腐、鱼肉、芹菜、竽头、蛋、蒜苗、萝卜、瓜瓜,还有……还有……”还有什么呢?八里真笨,怎么想不起来了,孟信大人说很重要的东西啊。八里苦恼的用力搔着后脑勺。
竹清竹安闻言心里有了底,抓住心虚想跑的店铺老板,拉去另外一旁逼问。
“八里……”韩士舒压下胸口的颤抖,尽量以平常的口吻问说:“劲丞和孟信最近好吗?”
八里身体一震,缓缓转过身,看着韩士舒。
“啊啊啊啊啊——!!!”他突然抱头大喊,一连退了好几步。“八里什么都没说!八里什么都没说!八里什么都不知道!!!”语毕,竟然拔腿就跑。
第六十九章
韩士舒第一时间没来得及拦下八里,眼看八里马上就要跑得无影无纵,竹安见状急中生智大喊:“八里,葱葱糖!”
贪吃猫奔跑的脚步很好笑的瞬间冻结,八里迟缓的半回过头,一脸好想吃好想吃的渴望表情。“葱葱糖,八里想吃葱葱糖。”前一阵子竹安做了好多好多给他吃,可是他两天就吃完了,没有葱葱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