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靠在对方温暖结实的胸口上,那人的双手自肩膀起慢慢向下按摩,揉捏得力道恰到好处。莫云笙舒服得连一根小手指都不想动弹,心里竟有些荒唐地冒出了“这人就算以后不做将军,当个推拿师傅也是不错”的念头。
对于这种过分亲密的姿势,他原本是有些抗拒的。然而陆啸举止却是坦坦荡荡,无从挑剔,令少年反而不好意思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加上陆啸的“手艺”如此精熟,一通下来酸痛感一扫而空,他便也就这样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屋内一片安详静谧。怀中人已是昏昏欲睡,头靠在自己肩上,露出优美的颈部线条,向下延伸至锁骨,最后没入微敞的里衣之内。少年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特有的淡淡清香,这种毫无戒心防备的姿态令陆啸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连忙收拢将要脱缰的心神,避免自己做出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来。
“云笙。”陆啸低沉温和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少年有些睡眼朦胧地转过头去,任那人轻抬起自己下颌,在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几日以来,除了这每晚必须索取的一项之外,陆啸并未做出其他更加出格的事情。莫云笙感觉着自己被他抱起平放在床上,男人替他盖好被子,这才吹熄了烛火,放轻步子地走出屋去。
四下归于黑暗,莫云笙的睡意却仿佛随着光明一并消失。他张开眼,看着窗纸外面人影伫立半晌方才无声离去,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陆啸对他太过精心太过温柔,令他已有些不知所措。理智在提醒他尽早脱离这种对于目的达成百害而无一利的关系,然而这种从未得到的,被人保护着,有人可以依靠的温暖却令他眷恋,情不自禁地想要得到更多。身处矛盾之中,少年不知道应该以何等态度面对男人,只能一面顺水推舟,任其自然,一面给自己施加更大的压力与更繁重的任务,借以逃避思考这件事情。
有些不安稳地转了个身,莫云笙烦恼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睡梦之中。
就这样过了近一个月,一切平静,没有任何波折。莫云笙依旧是每日上午便在府中四处走动,下午随陆啸操练。锦儿似是很喜欢他,每每遇见了都要从赵氏的怀中挣扎出来要他抱着;久而久之,少年也养成了隔三差五便去逗小包子玩的习惯。
这一日莫云笙与赵氏正坐于正殿之内,看着锦儿摆弄陆啸几天前差人自外面给她带回来的泥娃娃。这色彩鲜艳的玩意自然很讨小包子的喜欢,简直是爱不释手。
“瓦……娃娃,给……给。”锦儿摇摇摆摆走到莫云笙面前,黑葡萄般圆亮的眼睛盯着他,表情严肃地瞅了半晌,这才像痛下决心一般,将手中的宝贝递了出去。
看着她这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少年不禁莞尔,刚要开口,却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人还未到,声已先至,却是久违相识:“锦儿,有没有想爹爹?”
莫云笙一怔,抬起头来,恰好和将视线自女儿身上移开的秦展四目相对。男人见他出现在这里,先是愣住,随即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似是费了好大力气才遏制下疑问的念头,习惯性搓了搓下巴上久未打理而长成一片的青色胡茬,语气有些尴尬地道:“七殿下……呃不,莫公子,好久不见。”
第二十四章:继位
莫云笙微微一怔,随即神色便恢复了正常,起身拱手道:“见过秦将军。”
秦展讪讪笑着,却没有再说什么。
气氛有些沉闷,无人开口。赵氏走到丈夫身边,附在其耳旁轻声解释。莫云笙发觉秦展的神情越发惊讶起来,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最后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口:“这……怎么就……成这样了?”
“大哥回来了?”许是门房通传了消息,陆啸恰巧此时也踏入厅内。男人目光先在少年身上停了一瞬,这才转向秦展,“各位叔伯及玄韬将士一切可好?”
“好好好……我说明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秦展顾不得细细回答,将陆啸扯到一边,压低了的嗓音中带着些恼火。玄韬军纪律极严,将领一月只能回家一次;如今陆啸赋闲,为免被有心人拿到话柄,孙瑜等人也不曾与他见过面,就连书信都不曾往来,只有秦展每月回来时才草草交换些消息。这又是一个月没回来,怎么府里就多了个人,还是个身份如此特殊的?
“事情便如你所见到那般。”陆啸淡淡道,“我自皇上处将云笙讨了回来。”
秦展敏锐地察觉到他用的是“回来”二字,狐疑道:“莫非……你早在从南陈回来之时,就已经……?”
陆啸颔首。
瞄了一眼默然站在原地,望着赵氏哄逗锦儿的、似乎对二人谈话只字未听的莫云笙,再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神色坦荡而坚定的陆啸,秦展知道自己无需再问。他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气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你这么大的事儿竟然瞒着我。”
“起先我尚自犹豫,后来经先生点醒,这才恍然大悟。”陆啸道,“并非是向大哥有意隐瞒。”
秦展摆了摆手:“算了,先不说这个。你既然做了决定,便一定不会反悔,我也多说无益。不过你可别忘了,孙伯父他们……还都等着你承继陆家香火呢。”
听他谈及此事,陆啸不由得皱眉。北燕习俗,男子十六岁便可成婚,待到弱冠之年大多已做了父亲。陆家出身平民,又是刚刚兴起二代,原本不够被根基深厚的公侯世家放在眼里;然而两代勇烈侯战绩彪炳荣宠无双,陆啸身上又带着皇室血脉,身价自然不低。只是他自幼性情淡漠,于此事不甚上心;父母皆逝,也无人做主。孙瑜等人虽是着急,却毕竟不是陆家人,不好多加指手画脚。眼看着玄韬军四处征战,这件事也慢慢撂下了。今日若不是秦展提起,男人险些要忘了自己还背着传宗接代的责任。
见陆啸沉默不语,秦展哪里还看不出他的为难和不甘愿。他咂咂嘴,有些犹豫地道:“我不是读书人,也想不出什么妙招,只能给你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若坚持要与……莫公子一起,孙伯父等人就算难以接受,毕竟也无法逼着你改变主意。既然他们要的是陆家接班人,那便寻个身家清白的平民女子,生下男丁,往后怎么折腾,都随你。”
陆啸怔住。他知道秦展此话并无旁的意思,毕竟后者并不知道当年父母与先生的那段恩怨纠葛。只是心中却无法遏止地生出个想法,当年父亲虽无人催着传宗接代,却需报了通和帝的知遇之恩。怕是那人彼时,也是抱着生下孩子有了交代,便不必再理会的念头吧。
“明诚?”见陆啸脸色一瞬间有些难看,秦展虽不解原因,却也明白他定是对这主意很不喜欢。陆啸被他一唤之下回过神来,有些敷衍地道:“来日方长,此事容后再议吧。”
莫云笙虽是眼睛看着赵氏与她怀中的秦锦,耳里却一直注意着两人的交谈。距离较远,秦展与陆啸声音又不大,他勉强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些零碎的字句,诸如“承继香火”、“生下男丁”等等。
陆啸要娶妻了?这是莫云笙的第一个念头。男人已是这个年纪,如今又无需出征,似乎趁现在成亲也是理所当然。少年自认一寻到机会便会离开,此事应该与自己没有多大关联。然而,一旦想到今后会有个不知名的女子顶着勇烈侯夫人的头衔进入这府邸,他却觉得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脑海中描绘出陆啸与一个面目看不清楚的女人并肩而立,莫云笙忽地觉得这副场景很是刺眼。
到时候可能你早已回到南陈,与那人再不相见,又管他有无妻子做什么?他这样说服自己,却总觉得有块东西堵在胸口,无法纾解,难受至极。
“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响起。莫云笙猛地回神,秦展一家三口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陆啸站在他面前,眼中是少年这一月以来再熟悉不过的温和关切。
“……无事。”垂下眼帘避开男人的注视,莫云笙轻声道,“今日下午……我想独自练习。”
陆啸目光一闪,深深看着他。片刻,却只简短吐出一个字:“好。”
将大半个身子浸泡在热水之中,莫云笙疲惫得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上午的事情令他情绪消沉,满腔的郁闷
便统统在下午发泄了出来。虽是心情好转了不少,身体却是累得够呛。勉强支起身爬出浴桶,草草擦了水珠,穿上里衣,便披散着依旧湿淋淋的头发自屏风后走了出来。目光在不知何时已进入房内的陆啸身上略一停顿便很快移开,少年爬上床去,向往常一样靠进男人怀里。
身后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低叹:“小心着凉。”那人探过身去自一旁木架上取了布巾,将他的头发裹起,细细擦干。
室内一片静谧。两人都早已习惯了这无声的氛围,沉默得令人安心。莫云笙放松了全身,闭上眼睛,思绪也慢慢变得慵懒起来。这般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陆啸在后面低声唤自己的名字,这才如往常一般偏过头去。
身体突然被有些强制地扳着转过来,被那人的手臂禁锢在怀中。不同于往日的轻柔,陆啸有些霸道地长驱而入,唇舌交缠之中透着莫名的焦躁,仿佛是要急着证明什么。莫云笙有些惊讶地睁开了双眼,与对方视线相接;那双墨黑瞳中翻涌着的情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
良久唇分。男人捧着他的脸颊,与他额头相抵,低沉的声音透着无可逆转的坚决:“我不会娶妻的。”
还未等少年反应过来,陆啸已霍然起身,大步而去。少年怔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半晌没有动弹。
陆啸是认真的,莫云笙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他垂下眼帘,嘴角忽地勾起了一抹有些嘲讽的笑。
一面虚伪地告诫自己不要过多牵扯,一面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那人的付出。
莫云笙,你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
北燕皇宫,御书房。
方少涯进来之时,见到的便是容熙看着在案上摊开的一封奏报出神,指节在乌檀木桌案上轻叩,发出笃笃轻响。听到门扇开合声响,皇帝抬起头来,向着丞相问道:“匈奴之事查得如何了?”
“第一批派往草原的斥候已经回返,据兵部上奏,匈奴已经结束持续十多年的纷乱状态,选出了新的大单于。”方少涯答道,“此人名叫萨尔哈,是先代大单于图鲁的幺子。他将分散在草原之上的匈奴各部都集结了起来,扬言要向北燕复仇,更要杀了勇烈后人,以祭其父在天之灵。”
容熙冷笑:“祭奠其父?朕怎么从不知道图鲁竟是有个叫做萨尔哈的小儿子,怕是哪个姬妾所出吧。想战便战,硬是要师出有名,匈奴何时
也学得这般虚伪?”他将奏报合起,“还有什么其他消息?”
方少涯摇头:“萨尔哈一统各部之后,便率领部众向草原深处迁徙。北燕与匈奴十余年未曾交兵,究竟地形变化了多少,还需等第二批斥候回来才能见分晓。”
“让他们继续查。”容熙自座位上站起,活动已有些僵硬的腿脚,“传旨兵部,为玄韬军筹备军需粮草。待到七八月水草鲜美,匈奴人忙着放牧之时,便打他个措手不及!”
方少涯自是应了。容熙停了步子,望着被放到一边的那封奏报,突然有些感慨地道:“淮水关八百里加急奏报,南陈怀化帝一个半月前驾崩了。”
方少涯一怔:“怀化帝应是……正当壮年?”
“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昏庸之辈。”容熙嗤之以鼻,语气中那一点点慨叹也很快被冲淡,“南陈祖制皇帝驾崩之时后妃尽皆陪葬,据说竟是有近千人。倒是便宜了那好运气的莫云笙,不但天降储君之衔,仅仅过了半年又坐上了南陈皇位。”
方少涯默然,半晌才道:“若是莫公子听闻此消息,还不知会作何想法。”
容熙愣住,片刻后向外面提高了声音喊道:“赵德海!”
“奴才在!”门外很快传来了大总管尖细的声音。
“明天一早,将南陈新君即位之事告诉陆啸。”容熙吩咐,“至于要不要说给莫云箫听,便是他的事情了。”
第二十五章:解围
自从那一日宫里来了人传话,陆啸就明显忙了起来,常常早上练了兵就走,直至掌灯时分才回府中,每隔三两天才能抽出时间教导莫云笙习武。好在他已打好了根基,接下来只需勤加练习,有没有人在旁边看着倒是无甚不同。
容熙一定会再度起用陆啸,这是莫云笙早就认定的事情。所以勇烈侯无法再终日赋闲在家,也在他意料之中。面对男人的歉疚,少年只是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时节已入了夏,原本因为不适应北方寒冷而终日窝在府里的莫云笙也起了出去看看的心思。说起来他到了上洛如今已有半年,竟是还未曾得了机会去好好领略这帝都胜景。
听说莫云笙要自己出去,陆啸自然很不赞同,然而前者的坚持令他毫无办法。经过一番争论之后两人终于达成妥协,让陆全带着莫云笙在这城中转上几次熟悉熟悉,今后便放他一人自由来去。起先有个向导总比自己探索要方便得多,莫云笙便欣然同意。等到少年开始自行出入,陆啸又派人在后面跟了几次,见他安然无恙,这才完全放心下来,由他去了。
这一日莫云笙在西市街口看了会儿卖艺,又听着旁人议论说有家茶馆的先生说书是这京城一绝,临时兴起便前去一听,果真名不虚传。自茶楼出来已是夕阳西斜。少年四下看看,顿时犯起愁来:这一带陆全不曾带他走过,来时只是信步,如今竟认不得回府的路了。
在街上拦了几个行人想问,却不曾想平民百姓说不得官话,一口地方腔下来莫云笙竟是半个字都没有听懂。又进得几家店铺去问,说得倒是详细,可他根本不知道那些名字稀奇古怪的胡同都是哪里。上洛作为北燕国都城池何其之大,巷陌四通八达,他一个异乡人又岂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全部摸清。少年不禁心下后悔,早知道如此便让陆全每日随着他出来,总不会落到如今这副窘迫地步。
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原地,眼看着天色已晚,也不知离宵禁还有多少时候,莫云笙不由得焦急起来。此时店铺打烊,四下不少地方都暗了下来,想要尽快回去又难上了几分。他正在一筹莫展,却见前方有一处灯火通明,便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念头,朝那边去了。
看着整整一条街的秦楼楚馆,少年终于明白了此地到了晚上反而热闹起来的缘故。浓郁到令人厌恶的脂粉香气,敞开的窗户之内传出的娇声浪语,以及面前这纸醉金迷的奢靡景象,一切都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莫云笙压下心中反感,转身意欲离去,却不想竟是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敢撞我们家少爷,活腻味了!”和他相撞那青年衣着华丽,身旁还带着三五个家丁,显然是富家子弟;还未等少年开口,一个家丁已是骂了起来。毕竟是自己撞人有过在先,莫云笙耐着性子未与他做计较,拱手道:“在下失礼,还请兄台无怪。”
少年声音清朗悦耳,那被撞到的公子哥先前还是骂骂咧咧,听到他开口后却是停了;一抬眼,借着两旁灯火亮色看见了对面人容貌精致,竟是色迷迷凑上前来:“哟,这是哪家的倌儿跑出来了?陪公子爷我睡一晚如何?”
莫云笙面色一寒,顿时心头火起。寻路未果竟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种地方,他原本已是满腹不快,被人错认为青楼里卖笑的小倌更是火上浇油。当下便忍无可忍,抓住那条伸过来的手臂一拧,又向其肚子上狠狠一踹,总算消了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