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狂乱欢愉不过一时,待本王酒醒之后已是次日正午,只见一个消瘦的长发人儿身着单衣怔怔地坐在书房之内
,见本王醒来后,啓澜平静地穿上外袍,脸若寒霜地走到我面前来。
本王依旧沉浸在昨夜的恩爱中,握着啓澜的手道:“啓澜,我是真喜欢你,你若愿意,我可以一生待你好。”
他冷哼了一声,一夜之间,本王中意的那个神采飞扬的他不见了,站在本王面前的,是一个凄清如冷玉的他,啓澜
说:“殿下,你可知道我本与礼部尚书之女青梅竹马结有婚约,只待孝期过后就将她娶进门来……殿下,你可知我
许啓澜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却不想昨夜成了你□辱臣……庆王,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抽骨以泄我心头之恨,我之所
以留到现在,就是想告诉你这些!”
“可是你昨夜……”
“我未反抗,就是因为你是庆王。”
因为我是庆王,而非喜欢我。一块重石从天砸下,我险些透不过气来,昨夜的温顺只因为我是庆王,这结局不是早
就料到的么?难道我又在期盼什么?期盼他会喜欢我么?
我惨然一笑,脑中发昏,道:“既然如此,终是我对不起你,那本《游仙窟》你拿去吧,不用还了。”
他长眉一挑,鄙夷而愤然地说:“看来在庆王眼中在下还比不过楚楼的哥儿,殿下去楚楼一掷千金,今日羞辱了我
,倒打发本淫yin书了事。”
“我……”我语塞了一下,盯着那床鸳鸯红被傻愣了片刻,只觉得身在荒原,心中空寂一片,要想些什么,要说些
什么都不由得自己,仿似被魇住了一般,枯坐着要到天长地久。
“庆王,若你想要补偿我,以后与我形同路人便是对我最大的恩赐!”啓澜一声声都砸在我心尖子上,一个字比一
个字沉,待这句话临了,我抓着绣被的手硬生生将背面撕了条口子出来。
“怎么?庆王是否觉得不过瘾,一早还要用强?”
我闻言抬头,只见他冷笑着站在我面前,将外袍缓缓脱了下来,正在伸手解衣带子,原来我在他眼中,不过只是个
用蛮力的禽兽罢了!我伸手抹了下额上的冷汗,其实事实也是这样吧,是我趁着酒意占了他的身体,这不是禽兽所
为又是什么?
我垂下头,闷声道:“请回吧,我欠了你许啓澜,以后你一声令下,这条命也由你拿去。”
床边之人伫立许久,一袭月白的袍子轻飘飘地飘出了本王的眼去,吱呀一声门响,本王忽觉心痛难忍。本王自小的
伴儿换了不少,每日里起床也从不依恋,只是今日他这么一走,我的心倒是想被抽空了一块似的,看着空荡荡的手
臂,身边万物都觉得失了颜色,没什么趣意。
若是昨晚,我不强占了他,那该多好,做一名有礼君子,不碰他半分,看着他登科入仕,洞房花烛,子孙绕膝也应
该是快乐的吧!
本王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三日后,听闻礼部尚书之女吊颈未遂,圣上怜她,宣她进宫封了清妃,而退婚的许太傅之子许啓澜终日里闷声饮酒
闭门不出,许太傅在朝会上连上三折指责本王摄政乱权,独断专行……
正好那一年,皇上亲政,帝临天下。
我约了景渊在王府夜饮。我说:“景渊,你可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么?”
景渊点点头,道:“我知,他喜我便喜,他悲我则悲,他若死了,我不会独活。”
本王长叹一声,“若是早闻此言,本王不致于此啊!”
景渊奇道:“殿下的意思是?”
“景渊,我爱上了许啓澜,我还强占了他的身子,他恨我入骨……景渊,如今皇上亲政,天下已稳,本王对红尘已
无可恋,经皇上同意,我明日就去往普庆寺出家,算是……算是赎罪吧!”
景渊的面色白了一白,问:“殿下还回来么?”
“若想的明白,我自然回来。”
景渊举起杯子,他强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殿下。”
那瞬间,我热泪盈眶。
啓澜,你可知道在普庆寺的那五年,我入眼的所有佛都长着一张脸,不论喜怒哀乐,都是你的脸。
第十一章
八月末,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时任江西布政使的萧强山回京公干时与工部左侍郎史远一同去青口胡同喝花酒,与次辅王显扬的弟弟王裕发生争执
,王裕当场被打伤,而萧强山与史远在归途中被王府家丁所劫,萧强山断腿,史远的伤倒是轻些,只是被打得眼眶
崩裂。
翌日,御史张庆方在殿上参了萧首辅一本,直指他治家不严。萧首辅有口难言,萧强山只是他表弟,又不是他儿子
,他怎么管?
稽睿当堂龙颜大怒,朝堂之上三令五申要官员们修身律己,明令不准去逛妓院,虽然一直以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但是如今因此事发生械斗,当皇帝的怎么能当看不到?
随即,皇上下令:萧首辅禁足三日,罚俸半年,萧强山、史远、王裕交于刑部查办。
我坐在府里,轻抚着景渊的来信:江西布政使萧强山不日将返京公干,此人贪污受贿,品行不端,江西府民不聊生
,望君速做决断……
下笔之巨,力透纸背。
我轻轻叹口气,景渊这份情,我着实还不起,若不将此事做大,岂不是负了他一片苦心?
夜,本王进宫面圣。
“花好月圆之夜,皇上还要被我这个糟老头子拖着,真是浪费春宵啊!”我端着一杯酒,感叹道。
“能与皇叔如此风雅之人同席品酒,何谈浪费?”稽睿微微一举杯,清秀的面上笑意满满。
“可惜今日谈的不是风雅之事。”
“皇叔的风雅之姿自是跟萧尚书展现,真不知道朕何时才能有幸一睹啊!”
“皇上,这话我可不爱听,当初我教你读书的时候,是谁哭着闹着说皇叔好没意思。”
稽睿一瞥眼,道:“皇叔记性怎的如此之好?那皇叔可记得五年前那夜与许侍郎发生过什么么?朕可当真好奇……
”
我猛咳一声,道:“啊,许是我记错了,抱着我腿哭的应是稽善吧……”
“嗯,皇叔确实记错了。”
稽睿,当真是愈来愈犀利了。
“皇叔,朕一直不明白,现在内阁有五个人,全兴才不过是个东阁大学士,充其量不过是倒茶跑腿,皇叔想捧他做
首辅,似乎是有点困难。”
“把上面四个赶走不就完了?”
“那内阁岂不是空了?”
“皇上,我是叫你赶走他们,没说不让他们回来啊,皇上可以把他们赶到乡下去种会田,等全兴才首辅之位稳了再
叫他们回来,到时候活有人干了,也不妨碍皇上的计划。”
“皇叔……你真是老奸巨猾。那么,萧首辅和许太傅呢?”
我清了清喉咙,起身跪在稽睿脚下道:“皇上,臣明白数年来举国上下风传‘只知浙派陇上,不知圣上天子’,但
是萧首辅和许太傅都是历经三朝的老人,况且他们在朝中相互掣肘,尚未出现一家独揽大权的局面,所以……”
“让朕饶他们一命是么?皇叔,朕要问问你,如果朕只能放一个,你是要救谁?”
我不动声色,但五内一片空白。竟然象一件肥得过分,裹上身来进去,空荡荡,不踏实,囚服一样的袍子,看不清
颜色的麻布。脏兮兮的。我曾经做过无数个选择,只有这个选择逼我道如斯境地,我本以为用点手段可以骗过稽睿
放过这两个人,是我看错了他么?
“皇上,天下是你的天下,臣子是你的臣子,杀哪个不杀哪个,还不都由得你?”
稽睿微微一叹,长身而起,背临一扇绘了荷塘月色的屏风,如水塘上的夜雾般,他清淡地说:“皇叔,许太傅他保
不得,皇叔想必也是清楚的,但是为了许啓澜,你还是愿意赌一赌,今日,朕可以明白地告诉皇叔,赌不得。”
许太傅筹谋的事,稽睿定然是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副丹青上的压边章,徒然费力地想把这大逆不道的
事情私下了结,只是……我忘记了,毕竟稽睿亲政五年了,心腹早该养成。
“呵~皇上,我何尝不知道赌不得?能否留啓澜一条命?”
稽睿抿抿嘴,凝视我片刻道:“皇叔,朕这回相信你是真的爱许啓澜,不过……朕更希望你会回心转意爱上萧尚书
。”
我耸耸肩,据说人一出生就被月老绑上了红线,非死不脱,既是如此,我不强作挣扎。
“皇上,就这样吧,臣告退了。”
“皇叔慢走。”
夜急风荷,皇宫大内里到处弥漫着深深浅浅的黑色,我告退之后没有回头,那月冷疏枝的屏风后闪出个人来,就站
在稽睿身边,琉璃宫灯里的烛火摇摇晃晃,耀得他整张脸也闪闪烁烁。
“啓澜,你打算折磨朕的皇叔到何时?”
许啓澜远远望着夜色,面上有股说不出甜蜜酸涩,眉梢眼角,表示懂了,但嘴上不要说,如烟如雾,烛影摇红。
“承蒙庆王殿下抬爱,只是啓澜身在许家,不敢过多期望。”
“……若你和皇叔能如萧景渊一般洒脱,事也不至如此。”
啓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指尖请抚过小几上的酒杯,似是抹尽了前尘,一晌欢爱如飘蓬。
……
翌日,刑部尚书冯胜上书回禀有关青口胡同斗殴一事,乃萧强山与王裕争女在先,后出言挑衅,进而挥手动粗,王
裕被打后心不甘情不愿,恰逢王府府上家丁在不远处瞥见此事,于是纠结人手报复……
史远,本是无妄之灾。
像是约好的似的,所有的言官都跳了出来,指责萧首辅与王次辅治家不力,放纵门下人等横行于市……六部尚书除
了外出赈灾的吏部尚书萧景渊及负责彻查此事的冯胜不做表态外,礼部、工部尚书直斥萧首辅独断朝纲,户部、兵
部尚书则扯出王显扬之子七年前的旧案,一时间,整个朝廷一分为二,从早上一直吵到黄昏。
稽睿冷冷得看着,这,不过是大幕将开罢了。
入夜,一封信从门缝里递了过来,卿才好奇地捡起来,我拿过一看,拍拍他的背道:“今日本王有事,卿才且回避
一下,叫门外侍奉的人都撤了吧!”
卿才一愣,道:“殿下,真的不要人值守么?”
“不用。”
我端了杯酒斜倚在银杏窗扇上,一位斗笠遮面身材颇高的青衫客缓缓步行而来,走到门前便半推半就地被小哥儿拉
了进来,我冲着正欲出门的卿才道:“请楼下那位大哥上来一叙吧!”
卿才愣了愣,道:“他是殿下的朋友么?”
我摇摇头,笑道:“若飘萍之交也算是友,那便是了。”
卿才下楼迎客去了,我慵懒地靠在榻上直勾勾的看着那扇门,吱呀一声,一只黑鞋子踏了进来,我笑道:“若是有
人告诉我,我会在这个地方遇见萧大学士,那是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但是今日,我不得不信。”
来人解下斗笠,须发均白,一双虎目暗含威仪。
他说:“庆王,萧某今日是来问句话的,您打算置萧家于何处?”
“连根拔起。”
瞬间,萧首辅的面皮上浮起一丝冷笑,道:“庆王未免太小看萧家。”
“若无把握,我为什么将景渊调离京城?你应当很明白,萧家上下我想保的仅有景渊一个。”
我冷冷看着萧大学士,他不明白,当了这么多年的首辅依旧不明白:一个没有兵权且无胆自立的荣臣,再荣也不过
只是臣。
不过,正是因为他不明白,所以他可以活下来,但是许太傅则不能。
真不知是该称他聪明,还是驽钝。
“殿下,路远身乏,不知可否坐下小饮一杯?”
“请便。”
云绸软帐之间,猛然生出一朵乌云般的花来,从本王身前飘到萧大学士杯中,肃杀之意渐起。
第十二章
我投胎投得好,母亲是皇后。出生时,太子虽然令父皇不喜但名分已定,且长我十五岁,他需提防的是昔日其他嫔
妃所出的皇子,我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对他那把椅子构不成任何威胁,所以,皇兄对我极好,好到了假的好也变成
了真好,就连临死前还拉着我的手说:“阿诃,太子就交给你了,从今天起,你这个皇叔要将他视为己出……”说
着把我拉到他边上,道:“你若不是断袖,朕这皇位给你也未尝不可……”面上一如既往地挂着笑,话刚说了一半
就咽气了。
都说皇宫大内无情,其实我十八岁前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极和善的。父皇当年中年得子,母后老树开花,自然是欣喜
非常,而本殿下也是极争气的,生得风神秀逸,龙章凤姿。如此这般自然是过着众星捧月般的日子,怎奈好景不长
——十五岁时父皇染了恶疾,皇兄登基,我那龙榻上奄奄一息的父皇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非撤了我班军的军权
,还在大悲的时日里封了我做“庆王”,皇兄当即赐我一间大宅,从此生活在英华门外。
那个时候的我,初入布衣百姓之地,夜夜流连于青口胡同和楚楼,风风流流,浪浪荡荡,无聊的时刻只消从帘子后
丢个眼神过去,自便有人贴上来,住够月余,庆王风流之名响彻京中。许是从那时候起,朝廷重臣们就看我不起了
。
没关系,我做我的庆王,你当你的大官,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我皇兄不那么早逝的话。
皇兄素来不得父皇喜爱,我出生之后父皇还在一门心思地挑三拣四将其取而代之,常年的东宫生活养成了皇兄阴鹜
的性格,他喜怒不形于色且心狠手辣,父皇的那些皇子们,除善战者如福王、蠢笨者如景王、万里之遥者如洵王、
生性古怪者如本王,基本上全部已经非死即残,一多半都跟谋反有关而被诛。
看着这些血流成河的皇权斗争,我愈发得对朝政不理不问,恣情情事,无论先帝如何大开杀戒,我都没有劝阻过一
句,因为我隐隐觉得他可能会为了保住稽睿的龙椅而约着我跟他一起手牵手共赴黄泉,所以明哲保身便是当年我的
人生信条。
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让我辅国。
他虽是为了权力不则手段,但是每每忆起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微笑的时刻,我便认为他是一个绝好的兄长,一个临
死都呵护我的兄长。纵然景渊曾经说过:庆王殿下,先帝不是不防你,而是因为登基前你军权已失,何况你还是断
袖,就算你有反心,也没人会追随你,总不能辛辛苦苦打下来天下,帝后往城门楼子上一站,底下百姓一瞧:呦!
俩男人!哪个臣子丢得起这个脸?
我知道可能事实确如景渊所说,但是我宁愿相信皇兄对我真的是一片赤诚。
因此,当萧大学士坐在我对面,悠悠地说:“先帝留庆王殿下辅政真是一步好棋,昔日臣等只以为殿下沉溺声色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