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学会看见别人的长处,反正自己就不能开得这么顺溜,左右脚的分不清,油门刹车的一混淆,可就是人命关天。
推门进去之前,小米已经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别管是待会儿看见的是个什么景象,都不许露出丝毫的惊诧,得给
自己长点儿脸。
可还是没出息的惊诧了,不是因为房子的坪数,也不是因为富丽堂皇的装饰,而是因为突然袭来的阵阵寂寥。觉得
还不如老娘那狗窝,起码的温馨。真的,不是什么风凉话,也不是吃
不到的葡萄就是酸的,他现在完全能吃着这葡萄。
位馨慧看见小米进来,只是招呼着坐下。沙发很软,但是坐上去就是浑身的不自在。位馨慧看了看张淑贤,见她点
点头,把手里的一份文件放在了小米面前的茶几上。
小米刚要伸手翻动,就被位馨慧一把按住,慢慢的压近。小米忽然觉得连呼吸都不畅快了,微微的侧头,就看见位
来促狭的在旁边笑着,赶紧的又强迫着自己面对着位馨慧。
“移植手术你是肯定会做的,是吧!”位馨慧直视着小米的眼睛,步步紧逼。“那个,配型成功了,肯定是要做的
!”小米很紧张,对着自己生身的母亲,没来由的手脚发凉。
位馨慧忽然的撤回身子,看着窗外的目光飘的很远,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的薄凉:“我知道我拦不住你,那毕竟是
你爸,即使你们从没见过,但是你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
小米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点头,位来把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看着张淑贤的发顶,依旧不发一言。
“那你好好看看协议吧,还有位来,俩人都看!”说着位馨慧去了餐厅,似乎是去给凉了的茶水续水。
“这是什么!”翻了几页,小米和位来异口同声。“是赡养协议!”张淑贤似乎有些窘迫,回头看了看位馨慧,见
着那人正好端着茶水走近,活像是见到了救星。
“确切的说,”位馨慧坐在张淑贤的身旁,给小米和位来斟上茶水:“是你和位来对我和张淑贤,嗯,也就是小米
的养母和位来生母的赡养协议!”
俩人彻底懵了,看看一边神色尤为尴尬的张淑贤,想着刚才位馨慧那准确的用词,生母?养母?
亲娘啊!这是要唱哪一出!
第十八章 协议
有句话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的是新陈代谢下,陈旧的毕竟被崭新的所替代。但是还有这样一句话:姜还是老
的辣,那是对阅历与积累的肯定。
小米和位来看着那份协议,听着位馨慧侃侃而谈,不禁的有些五体投地。原本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情,却被
这样左牵右扯的弄成了剪不断理还乱。
“我们让你俩签的这份协议,是我们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位馨慧端起一杯茶,轻轻的吹散上面漂浮着的茶叶
,透着那么一股子的淡定。不过反观坐在一边同样端着茶杯的张淑贤嘛,可就只能说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做贼心虚了
。
没办法,虽然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可是一向宽厚仁善的女人还真是没做过这么绝情寡意的事情。一开始位馨
慧找到她说起这协议的时候,她是说什么也不答应的,要是连母子间的亲情都得靠着协议维系着,那和将来孤独终
老有个什么区别。
但是耐不住位馨慧的巧言令色啊,当然,这样说是有些冤枉了,位馨慧的初衷绝对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为了孩子们好
,尤其是那个一棵肠子通到底的米去病。虽然方法有些太过新颖,嗯,也可以说是偏激,但是只要有效,那就是好
方法。不是有句话吗,有效才是硬道理。
“自从官司结束以来,虽然两家的孩子都已经证实了身份,可是进一步的协商,我们确实还没有做过,这让我和淑
贤姐都有些担心!”轻轻的放下茶杯,眼睛里溢满了隐忧。
张淑贤在一边喝着茶水,连儿子的眼睛都不敢看。是俩儿子的眼睛,连位来的她也不敢看。一句淑贤姐,女人算是
被位馨慧拉上贼船了。
位来不说话,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轻轻的笑。母子俩之间还鲜少有过这样的互动呢,感觉新奇又有趣。不过小米可就
没有位来那副闲适了,忧心忡忡的紧紧的皱着眉毛,似是怕错过言语中丝毫的重点,还透着那么股子无法理解的疑
惑。
这样生动鲜活的表情,不仅刺激了位来的兴致,也引燃了位馨慧放手一搏的战斗欲。相比着跃跃欲试的母子俩,张
淑贤的紧张丝毫不亚于小米。
“一开始没有小米的肝脏移植手术,这些问题也是可以缓缓再说的,但是现在似乎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了!”位馨
慧轻轻的倚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眼睛直直的看着小米的头顶。
“妈,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你和,”位来顿了顿,幽深的瞳孔中有着一瞬间的闪烁,泄露出了当时心里的一丝丝
纠结:“张,妈妈是怎么个商量法!”
那声妈妈真是叫得艰涩又震惊,虽然是带上了女人的姓氏,可好歹也是妈妈啊!张淑贤狠狠的抬起头,眼睛里蒙上
了欣喜的雾气。
其实对于这个亲生的儿子,张淑贤一直很矛盾。没有准备的突如其来的闯进了自己与儿子相依为命的生活中,来的
突兀又尴尬。说实话,自己真的没想好要怎么接受他。可是如今孩子的豁达,却显得她这个多吃了几十年盐的妈有
些拘泥小气了。
小米也是挺惊诧的,看着旁边的位来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就觉得那厮的心理素质绝非一般人能及。于是也给自己
加油打气,努力的挺起胸膛,对上位馨慧的眼睛:“位妈妈,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位来的一句话,似乎解决了大家一直困惑的定位问题。确实,无论前面是个什么姓氏,只要叫出口的是“妈妈”两
个字,终究还是会让人有些意外的喜极而泣的冲动。
但是位馨慧忍住了,就算是再怎么感动,此时要说的话还是要说出来,这是对孩子冲动行事的最后阻拦。起码在她
看来,这是冲动行事。
“那好,我就仔细的跟你们说说这协议的意思!”位馨慧说着拿起其中一份协议,示意位来和小米一起看一份协议
。
“首先,我在协议中确定了你们的赡养义务,你们俩对我和张淑贤同时存在着赡养的义务,这点,你们有什么异议
吗?”位馨慧说完,看见小米他们都是摇头:“那好,我就继续了。”
“小米既然决定给他的生父捐赠肝脏,那就证明小米已经承认了双方的亲子关系,并且应该担负赡养的义务,但是
,小米,我听淑贤姐说过,你从小身体就不好是吧!”位馨慧说话间
看看旁边的张淑贤,又把目光扫向位来,最后落在了小米身上。
小米点头,还是一副的不明就里。不仅是他,连位来也是一副的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看着母亲一步步的诱敌深入,
倒是颇有些玩味的欣赏着。
孩子其实就是张画布,你给他描上什么颜色,他就会显现怎样的风景。别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的,言传身教有时比
遗传基因要显着上百倍。
就像是现在位来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和位馨慧一样倔强善战的性格,而小米,则承袭了张淑贤的坚韧和善良。
“肝脏的恢复能力虽然很强,但是什么事都是因人而异的,而且术后的并发症真是未可知,记住,连医生都说的是
几乎没什么影响,几乎并不等同于绝对!
术后恢复期最起码得有一个月,而且一旦你今后的生活因为这次的手术出现任何的意外,可能还会需要更多的时间
甚至对以后的生活造成更大的影响,所以……”
位馨慧清了清喉咙,轻轻的把那份协议甩在了茶几上:“今后我们的赡养出现任何的问题,赡养费将直接转嫁给你
的生父!”
小米愣怔的看着位馨慧,又转头看看张淑贤,似乎是不能明白位馨慧字里行间的意思,最后还是位来淡淡的开口:
“那为什么这份协议我也要签?”
“很简单,你们俩的义务应该是对等的,与其今后在这件事上花费精力,不如一次性解决来得痛快!”位馨慧说完
轻轻的靠在沙发背上,端起了面前的那杯茶。似乎是放的时间有些长了,茶水微凉,醇香稍散,苦涩尤甚。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小米“嚯”的一下站了起来,狠狠握起拳头的手微微的发着抖,眉角上挑着在始终垂着头
的张淑贤和微微皱着眉头的位馨慧之间逡巡。
“没什么意思,只是规劝,希望你别做傻事!”位馨慧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再抬起头的时候,眉头已经松开:“
协议另一份已经寄到你生父那去了,过不久就会有回音,他要是不同意,这次捐赠手术就作废!”
“你们太过分了!”小米眼睛微微的涨红,声音不可抑制的嘶哑拔高:“这算是什么,按斤论两的兜售我的肝脏!
”
“你要清楚!现在所有接受过肝脏移植的病人最长的也不过活了十二年!我不想你为了他那十几年影响你今后的几
十年!”位馨慧也站了起来,声嘶力竭间尽是自己从未想过的激动。
“我是成年人了!我对自己做的事有分寸!用不着别人替我决定!”“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妈!”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那一瞬间忽然偃旗息鼓。所有的人都摒着呼吸任由着沉默的侵袭蔓延。不是不想阻止,而是无
能为力。
张淑贤抬眼,只看见小米紧紧的抿着嘴唇,不发一言。转头再看向旁边的位来,却始终是眯着眼睛,静观其变,脸
上的表情看不清喜怒。
那一刻,张淑贤有着淡淡的心疼。她是真的有些后悔了,不应该任由位馨慧这样偏激的表达着感情的,自己更不应
该推波助澜。对,虽然从始至终她什么也没做,却已经成了帮凶。他们肆无忌惮的表达着对小米的至深情感,却忘
了考虑这样是不是会对位来造成深深的伤害。
“啪啪”,静谧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清脆的击掌声,响亮之至,带着些许的讽刺笑意,突兀的出现,引得所有人错
愕不已。
位来举着双手轻笑着站起来,击掌声依然源源不断的从那合十又分开的双手间倾泻而出,听起来尤为的刺耳,还带
着些许的凄凉:“好,真好!妈,跟你生活了二十一年,我第一次发现,你还真是有创意!”
扯起的嘴角已经带不起任何的笑意,眼神中的温度更是透着彻骨的寒。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始终盯着位馨慧。
位馨慧有着一瞬间的怔忡,紧接着嘴里喊着位来,手向前伸着,像是要抓住位来的袖口,却在还未抵达之前,就被
位来伸手隔开了:“不就是协议吗,赡养,应该的,我签!”
说着抓起位馨慧早就准备在茶几上的签字笔,抽出笔帽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的颤抖着,几乎将笔管捏到变形。刷刷
的签上自己挂着女人姓氏的大名,被甩开的签字笔划出个优美的弧线,最后落在了沙发下铺着的驼绒地毯上,无声
的染上了点点的墨迹。
“行了!还有什么事儿吗!”轻轻的起身,抓起自己的包,位来眼睛撇向女人们都纠结起来的眉角:“没事儿了,
我就先回去了!”
“位来!”听见声音回身,看见的却是张淑贤红着眼睛抓紧自己的袖子:“你知道的,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位来轻轻的笑,轻轻的举起手,拿下了张淑贤的手腕:“以后再有什么协议直接传真到我公司就行了,别管是什么
,我照单全签,对了,还有,”轻轻的转回身,眼睛直视着胸口剧烈起伏着的位馨慧:“那车我回头折了现送到府
上,我忘了,算是贷款吧!”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没有摔门,连关门都没有。
似乎是被洞开的门中灌入的微风吹醒,呆立着的三个人这才一起追出了屋外。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影,张淑贤的眼泪
终于悉数滚落,位馨慧垂下头轻轻的按着太阳穴,似是懊恼,又似是后悔。
小米看着那车一点点的远去,最后连影子都看不到了,轻轻的蹲下身子,眉心间竟是纠结的痛楚。
第十九章 盟友
位来那年八岁,眉眼间渐渐的开始流露出一些男孩子特有的刚毅,隐隐的似是俊朗的眉目。位馨慧每次领着儿子的
手,都觉得无比的自豪,自己的儿子,似乎是比街坊间同龄的都孩子长得要帅气呢。
没错,是帅气,小家伙儿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长处,每次都是昂头挺胸的走在妈妈的身侧,有着一点点恃才而骄的架
势,不过他确实有那个资本。
但是不久之后,小小的位来就很少出门了,也很少再跟邻居的孩子们一起玩耍了。静静的躲在楼道里,听着房间里
分贝日益高涨的吵闹声,看着人们闪躲着又按耐不住的各种好奇的眼光,位来轻轻的低下了头。
大人们真是奇怪又危险的动物,总是随时准备着两张脸孔,当面的时候是和善的微笑,而背后却是阴险的算计。
他不知道是谁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现在连爸爸自己也相信了,说是自己长的根本不像他。
争吵声似乎没有停止的趋势,此时一向能言善辩的妈妈,也只是无力的翻来覆去的说着一些似是解释又似是赌咒的
话语。
位来再也忍受不了背后那些放着异彩的眼眸了,想着就算里面是刀光剑影,也比在外面要呆着要安心。轻轻的推开
门,位来惊恐的张大了眼睛,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正回过头来,对上他的眼眸。四目相接间,竟是蔓延全身的鄙
夷的恶寒。
位来轻轻颤抖着,从梦中挣扎着坐了起来,竟是一身的汗水顺着脊背流下,冷汗。位来狠狠的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
,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冰冷的眼神,竟能一直在梦中追随到现在,阴魂不散。
朦胧中轻轻的唤着林琪的名字,想要得到一个纾解的拥抱。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伸着手摸向身边,却是比梦里那
眼神更甚的冰凉。位来在那一瞬间,忽然醒了,很彻底。
九月的天气,虽然已经入秋,却依然残留着夏天的酷暑,挥之不去。蝉鸣萦绕在耳边,此时却是分外的安心。
太静谧了,静谧得有些不知所措,而那些声音刚刚好,刚刚好驱散了恐惧。
荧荧的一点火光轻轻的跳动,紧接着熄灭,换来不停明灭着的一点。位来并不惧怕黑暗,那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位馨慧从小也没用语言恫吓过他,说是黑暗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只是害怕安静,害怕寂寞。
狠狠的吸上一口烟,再轻轻的喷薄出去。看不清烟雾消散的形状,却看见气息吞吐间,火光渐次的明亮、微弱。
自己再一次被抛弃了吧,从小被父亲抛弃,紧接着是被林琪抛弃。那份协议,是不是说明母亲,终究也要抛弃自己
。
其实在位来的脑海中,母亲的形象一直鲜明得有些咄咄逼人,令自己一直想要逃避,想要摆脱。而此时得到即将如
愿以偿的结论,却丝毫没有预期中的那样欣喜若狂。
真的很迷茫,位来现在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是母亲,谁才是母亲。
其实今天为什么要那么气愤,当时气愤的自己根本就没有察觉。现在有了大把的空余时间用来思考,位来忽然就想
明白了,他是在嫉妒,在嫉妒小米,被两个母亲同时疼爱着的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