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历史413十六日——叶莫问

干他们这一行的，一般来说多是往不起眼打扮自己，可是这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十分合体，到不能说是新潮，但是看着就让人眼前一亮。那人身形修长，最惊人的却是那浑身的气势——尹祥是做生意的，见过的人各种各样，这人身上的气势分明便不可能是个土夫子所有的，到更似黑道中掌握人生死的大佬，只是他身上少了一份痞子气，多了份书卷气，也就不像是黑道中人了。

那人听见尹祥和唐老大问好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看向胤祥，他眼睛并不是纯黑的颜色，眼仁颜色更近似于琥珀色，却让人觉得十分深邃，他生的也不是多么英俊，他给人印象最为强烈的是那周身的架势，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敬畏的心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尹祥，然后冲着他微微挑起了唇角。

尹祥莫名的觉得鼻子一酸，那个笑容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穿过层层的帷帐，布幔的尽头，也有人抬起头来冲着他露出这样一个极为浅淡的笑意。

“尹老板，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安和啦。”钱九谄媚的笑着给他们两个做介绍：“安爷，这位就是尹祥尹老板。”

尹祥听到钱九叫安和安爷，莫名的有些想笑，他素来是不太掩饰的，脸上便露出了笑意。安和似乎怔了一怔，眼底眉梢便柔和了下来，然后略略点了点头，唤了一声尹祥，伸出一只手来。

这并不是一只土夫子的手，土夫子的手大多粗糙，骨节粗大，看着就十分有力气。尹祥自己的手白皙纤长，十分灵巧。这只手跟他们都不一样，右手无名指指关节略路鼓起，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齐——这是一只读书人的手，而且是擅长写毛笔字的读书人的手。

尹祥略略愣了一愣，便伸出手去和对方轻轻相握——对方的手掌心温热而指尖微凉，典型的气血不胜之像。便是这样一个怎么看也不像是土夫子的人，竟然是这条道上鼎鼎有名的安和。尹祥心里胡乱想着，然后点了点头：“安爷。”

对方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极为浅淡的笑意，然后摇了摇头：“莫要跟着钱九一般胡乱称呼，我排行老四。”

尹祥虽然有点奇怪，但是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叫了一声四哥。

唐老大见他们彼此都问过好了，便过去笑道：“尹老板和安爷这下子是认识啦，以后也算有个照应。可要看看我们挖出来那本笔记？”

尹祥看了一眼安和，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唐老大便从床下面的箱子里掏出一本用厚布裹着的册子来。那册子也有快百年的历史了，大概是正时兴西洋货时候的款式，册子里面是羊皮纸，也亏得是羊皮纸才能保存完好。虽然如此，那纸张也脆弱的仿佛一碰就要碎。尹祥带了手套捧着拿过来和安和一起细细去看。那王作舟显然对自己盗了怡亲王墓十分得意，在里面将过程写的极为详细。

“经过数十日的挖掘，终于到了主墓室的位置，清朝封建社会所建的墓可就是大，不过里面的宝贝也真是多，除了给宋长官孝敬上去的，本大人也大大的发了一笔。先不提那些个珍宝玉器，光是雍正年间的粉彩就是价值连城了。听那几个土夫子说，这些粉彩八成都是内务府出品，雍正帝亲自监督着做的[注1]。他们还说最值钱的东西都应该在棺里，说什么清朝王爷都是用陀罗经被[注2]裹着身上带着最喜欢的珠宝玩意，嘴里面还要含着玉石呢。结果开了才知道都是屁话。本来以为那个什么怡亲王肯定躺着棺材里带着金银珠宝，结果整个棺材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就一只装着个帕子的香囊。本来想让人把那几个敢骗我的土夫子枪毙了，结果他们说这东西是雍正的，值老鼻子钱了，我琢磨着也就这样吧，反正枪毙了他们也没什么用。好在耳室里面还是有不少宝贝，明天让他们鉴别鉴别挑几样好的孝顺上头。啧啧，只是个衣冠冢就这么多宝贝，不知道真正的怡亲王陵究竟里面放了多少宝贝。若是让我知道了真的陵墓在哪里，肯定带着人去给挖了啥都不留。”

尹祥看完这一段扫了一眼安和，见安和对他略略点了点头，便往后翻去，唐老大他们早就细细看了一遍笔记，在有用的地方都做了标记。

“今天抓到了个以前是看守王陵的兔崽子，说不定他知道点什么东西，我就找人灌了他两杯酒。结果他连爹都不认识了，什么都说了，说什么他祖祖辈辈都是看守怡亲王陵的，祖上显赫时候还给怡亲王抬过棺材，结果觉得里面重量不对，刚跟自己老婆说了就被上面找了个由头砍了，才就此家境败落下来。这个秘密就传了下来——呸，又没说怡亲王是葬在哪儿了，算什么秘密。

尹祥寻思了片刻道：“若是按照这个说法的话，怡亲王下葬时候遗体已经不再棺椁之中，况且上头——估计也就是雍正肯定是知道的。不过这倒是奇了怪了，历史记录说怡亲王是吞土明志要葬在这里的了，雍正帝按理说不会背了他的意思。”

安和道：“话虽如此，不过说不定有什么隐情——若是真真葬在涞水了，到不是件好事了。”

尹祥点了点头，继续往后看。

“昨天老王来说收到了几份雍正御旨，本来是想去看看，结果发现了好消息，那御旨说的是怡亲王的大太监叫做吴路的被遣回老家祖坟安葬了。我回去找了些资料一查，嘿！这个大太监在怡亲王死后被雍正帝要到身边，还管了一段时候的雍和宫，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况且既然不是葬在北平，倒是也有法子挖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那大太监的老家在江西清江镇，有机会定要去看看。”

笔记到了这里便不再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尹祥皱着眉毛看完之后便问道：“你们已经找到了吴路的坟是么，里面可有什么有线索的东西？”

唐老大摇了摇头道：“别说线索了，好东西也没多少，估计全在那口黑漆漆棺材里面，不过那棺材我们打不开，便藏在不远山上的一个洞里了，只等尹老板去看看了。”

尹祥点了点头：“等我去整理整理工具明日便出发吧，事不宜迟。不过这九眼八卦棺究竟是什么，我也没有听说过，可能需要些时日。”

一旁的安和接口道：“九眼八卦棺是雍正时期研发出来的防止盗墓贼的一种机关棺，内有浓酸，棺口装有机关，关闭之后便无法打开，若是强行动手便会造成机关里的浓酸喷溅而出。是宁死也不被盗馆的一种机关，估计是御赐用来保存什么秘密的。据说是根据八卦阵研发而出，有九个阵眼，所以叫做九眼八卦馆。”

尹祥虽然心里奇怪安和如何知道这等机关秘闻，但是也知道安和这种人最是厌烦旁人打探他的事情，便点了点头道：“若是八卦之术，我也还有一两分把握，不过还是要先看见那棺材才知道了。”

唐老大点了点头，又嘱咐道：“明天我们上山去，山洞里还是有些寒冷的，尹老板和安爷若是没有带长袖的衣服，还是上街去买两件的好。”

尹祥想了想他的确是来的匆忙，加上又是大夏天的，没有带外套，便点了点头，说一会儿便上街去看看，随便卖两件衣服凑合凑合。

钱九这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唐老大嘀咕道：“老大，我来的时候看见路上有不少警车啊，是不是最近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可要避避风头？”

唐老大啐了一口道：“看你那点兔子胆子，他们知道我们上山上去挖草药还是野炊啊，小心点不就成了，小六子给我把偷着运过来那把枪装好。”

一旁站着的小六子应了便转身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安和听到他们要带枪，不由得皱了皱眉毛，道：“带枪做什么，明天又不是要下斗，被查出来又是一番麻烦。”

唐老大嘿了一声道：“安爷，我这不是防备着么，要是有个不小心碰上的条子，我就……”他做了个切的手势。

安和显然是不怎么赞成，不过也没有多说，转过身去对着尹祥道：“尹祥你不是要出去买衣服么，我同你一起去。”

尹祥啊了一声，扭头看了看他搭在椅背上的运动外套，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哥们，你这转移话题的手段也略差了点吧。但是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他还是点了点头，跟唐老大告别后便跟着安和出去了。

没想到安和似乎不是敷衍他，反倒是兴致勃勃的跟着他挑选起衣服来，还拖着他去了附近一家小饭馆吃饭，说是当地的特色小吃，尹祥推拒不过，只能跟他一起坐在那小饭馆里吃了点米粉，觉得虽然口味独特，但是实在是吃不惯。

尹祥咬着筷子看着对方坐在桌子前面一根一根无比认真地吃着米粉，突然觉得十分好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吃米粉也能做出来吃鱼翅姿势的人，也便忘记了被安和拉着到处逛的不适，愉快的和他攀谈了起来。

第三日

九眼八卦棺

第二天一早，唐老大就带着尹祥安和一行人去了他们藏那口棺材的山洞。那山洞距离镇上大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途经一片甚是茂密的林子，十分隐蔽。他们本想着租一辆车挤一挤就是了，结果鉴于钱九的体型实在过于强大，他们不得已只好租了两辆车——唐老大带着安和尹祥一辆，钱九和小六子一辆。那山洞掩在草丛中，不仔细看绝对是发现不了的。按照唐老大的说法，要不是那天来找土堆的时候小六子不小心摔了进去，他们也是找不到的。

山洞中光线十分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一口黑沉沉的棺材就躺在洞中，唐老大取了一只军用氙气灯放在洞壁凹陷处，尹祥便凑过去看那口棺材。果然是按照安和的说法，是雍正年间的制品。雍正年间的制品一般都十分精致，尤其是精巧细节之处更是出彩，大约是那时候的主子性格比较龟毛造成的——这是尹祥看过雍正交代内务府做狗衣的文件时候的想法。

那口棺材四周棺口都用精钢扣紧，棺盖中央处便是机关核心之处，密密麻麻皆是精巧的零件，黑沉沉的仿佛一碰便会弹起。尹祥的眼睛却是猛地亮了起来，他的神情仿佛那并不是一口棺材，而是他深爱的人一般。他轻轻的用手指碰触那些机簧，感受手指上传来的弹力，脸上不由得浮现起了一丝满足的微笑。

对于土夫子来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摸到了上好的明器。对于商人来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对于尹祥这种机关师来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看见一件制作精良的未曾见过的机关。

安和站在一旁，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他的手背在身后。

尹祥深吸了一口气，将身旁带着的工具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小小的钩子来，可不能小看这钩子，这钩子是尹祥的独门发明，无论是应付弹簧，齿轮或是什么，都是一把好手，尤其是在撬锁的时候，更是缺了它不行。

唐老大他们对机关基本是一窍不通，跟尹祥打了声招呼就蹲在一旁聊天去了，钱九甚至还随身带了扑克，三个人坐在一旁斗地主。只有安和似乎略通一点机关术站在尹祥身旁看着他处理那些机关。

尹祥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那从未见过的机关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恐怕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他的表情有一丝的变化。等到需要换工具的时候，他便伸手低声说明，一旁的安和也就将工具递给他，他便看也不看的接过来继续他的工作。

这九眼八卦棺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八卦阵并不是十分困难的阵法，就算是阵眼多了一点也一样，但是若是一步解错，这机关便在没有回头路，这也是困难的地方。况且这本就不是一般的机关八卦阵，这个八卦阵实际上是一层套一层，层层叠叠，让人觉得无边无际。尹祥心里计算着阵眼的方位和死活，仿佛张开一张巨大的网，顺着颤动的蛛丝便能找到猎物。只是这计算太过繁复，就算是尹祥，在解到第五层的时候也有些心力交瘁，便坐下来休息。

一旁的安和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尹祥也顾不了那么多，仰头便灌了半瓶子进去。安和递给他一方手帕让他擦嘴，尹祥接过来用了才觉得奇怪——哪里有大男人还带手帕的。

安和却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从愣住了的尹祥手里抽出帕子，又自己叠好了揣进袖子里去。尹祥寻思了一下说不定他那帕子给许多人擦过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安和低声问道：“怎么？”

尹祥没敢答话，讪笑着道：“没事没事，我只是想起来还四层要解就胃疼。”说着他挽起袖子便开始接着干活。又用了大约三个小时，直到日头都有些西斜了，才随着嗒的一声，尹祥解开了那九眼八卦棺上的机关，尹祥略退后了一步，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笑道：“可算好了。”

唐老大几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等尹祥解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就蹲在一旁看着尹祥解机关，此时听见尹祥说好了，如蒙大赦，连忙围了上来，谄媚道：“辛苦尹老板啦，这开馆的脏活就不用尹老板来咯，我们哥几个就行了，尹老板去一旁休息休息吧。”

尹祥略略点了一点头，他也着实是累了，便走到一旁坐在地上看唐老大他们开馆。唐老大等人都是个中好手，用了撬杠便插进棺材缝隙之中，微一用力，便将那棺材整个撬开，提着氙气灯一照，见没有什么大的机关需要处理，大白天的估计也不会尸变，就退到一旁，只等尸气散去便要下手。

棺中躺着用具用已经看不出来本色的绸缎包裹着的尸体，尸体周围摆放了些瓷器，小六子小心翼翼的一一收了起来，这才将那裹着尸身的绸缎解了开来，只见那尸身手的位置上放着一只长方形的盒子，看上去竟仿佛是尸体捧着那盒子一般。

唐老大叫了一声尹老板，见尹祥和安和都连忙凑了过来，他便带着手套将那盒子拿了起来。那盒子入手极沉，颜色漆黑，俨然便是一只缩小了的九眼八卦棺。只是不同的是那盒子中央并没有机关的痕迹，而是在盒子的一侧有一个圆形的钥匙孔。唐老大不敢妄动，急忙将那盒子递过去给了尹祥。

尹祥接过那盒子，微微晃了晃，便觉里面有水声，怕是一样装着自毁的浓酸装置。他走到氙气灯下方，对着灯光照了照，又用手指扣了扣，便道：“这盒子应该是需要钥匙才能打，或许有别的法子的话也只能等出去了再仔细看看。”

安和走了过去，伸手对尹祥低声道：“给我看看。”

尹祥便将盒子递了过去，安和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大小长度，估计到：“大约是有两个指节那么长的一块钥匙。”他抬起头来看向唐老大：“你们在发掘王作舟的坟墓的时候没有找到这种东西么？”

唐老大摇了摇头，愁眉苦脸道：“王作舟坟里面全是些大件的宝贝，要说小巧的，也就只有一块婴儿手掌大小的琉璃璧。”说着他示意了一下钱九，钱九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刻着繁复花纹的奇怪的琉璃璧。

尹祥接过来打量了一下，见那块琉璃璧周围刻着葡萄纹路，中间的位置打磨的极其光滑，光可照人。其实汉代往后的古法琉璃烧制的法子已经失传了，这种琉璃璧怕是雍正后期得了玻璃的制造法子才能做出来的。不过尹祥觉得有些奇怪，玉璧上很少会刻着葡萄纹路——这种纹路多是装饰在镜子和食器上的。

尹祥将那块琉璃璧还给钱九，觉得有些好奇，不过还没等他想出来个所以然，便听见外面砰的响起一声枪声，紧接着就是小六子的大叫声：“老大！条子！好多条子！”

唐老大一惊，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洞外就传来了又一声枪响，随着便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声音叫道：“警察！洞里的人，立即放下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