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记 中——小白非白

这倒是让我很吃惊，转手给他脑袋一记。

“骂我不是人是不是？什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么重要的八卦，居然留到现在！倒要我问了才说。

随嘲风走到迎客案，一行人给已在座的四位殿下鞠礼。

负屃今日穿的照旧是七色霓裳，想来平日里已经够隆重，所以不再刻意打扮。整个人仍是冷冰冰的，只淡淡颔首，也不因为是主人，就多说话。

蒲牢的玄色袍子上装饰了银色花纹，以示隆重，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

囚牛这回倒幻做人形了，只是那模样眼如铜铃偏外凸，嘴成四方复大开，看上去比牛还像牛。

我倒觉得他化人形有些多此一举了。

然后是斜靠着狮子雪霰的狻猊。今日的白袍子，上半幅镶了白色九尾狐毛，下半幅嵌满透明宝石，直如眼泪般晶莹，一对脚仍是赤足，只脚踝处缀了一圈水滴状蓝色宝石，与他披散肩头的莹蓝头发遥相呼应，益发衬得肌肤如雪。

斜着眼慢慢扫视了一番，莹莹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抿嘴一笑。

“嘲风，你居然带了这丑阿小子当代表，莫非招摇山已经放弃了这场比赛？”

第二十一章：蝶谷

狻猊靠着雪霰，笑着说：

“嘲风，你居然带了这丑阿小子当代表，莫非招摇山已经放弃了这场比赛？”

招摇山派不派我，关你鸟事？我肚里腹诽，脸上只是淡淡笑着。

嘲风只做不闻，径直往负屃右边的位置走去，着朱厌先上去垫了一个掐金丝绒垫，安稳坐低了，方懒洋洋地说：“丑阿很好啊，我看这五山界内，像他这样的人才，只此一个。”

说罢冲我飞了个眼色。

我偏过脑袋。真不习惯跟个男人打情骂俏的。

蒲牢看着子坤，打起了招呼。“坤小公子来了。鲲鹏大人可还安好？”

嘿，到底是高官后人，连殿下都要专门打招呼。

“劳四殿下记挂，母亲一切都好。”

母亲？鲲鹏神君是个女人？

见我眼珠滴溜乱转，寅淼偷摸在我耳边说：“何止是个女人，据说公子坤根本就是日帝的私生子。”

我瞟他一眼。这小子八卦功力可比卯丁深厚。

唉，不晓得那傻大妈几时到，我是吩咐了祝余的，只不知迷谷最后让不让他来。

此时子坤又同狻猊，负屃，囚牛三人行礼。

负屃只微微颔首。“好。”

狻猊美目流转，似笑非笑地道：“老说我门下吉祥如意是什么五山四小美男，跟咱们公子坤一比，着实落了下风啊。你这一来，这小次山上的女弟子，可还有心思修仙吗？”

蒲牢点头。“嗯，只羡鸳鸯不羡仙。”

囚牛哈哈大笑。

子坤有些尴尬地微笑，一只手轻轻摸着自己的鼻尖。

这小模样还真有些招人，说小次山的女弟子要为他发情也不是不可能。

三位殿下忙着打趣子坤，而负屃却转而默默看着子卿，眼神变化莫测。

我有些紧张，莫非这个冷美人，看上了我的子卿？

如果是这样，我拿什么跟他争呢。

不由心中一凛。

这边狻猊眼珠子一溜，也发现了负屃的异常注视，顺带瞟了子卿一眼。

然后那刻薄嘴就又忍不住了。

“嘲风，你是成心的不是，不但把最丑的带来，还整个瘸子在这里，招摇山上没人了吗？”

我只听得牙根都痒了。这不男不女的家伙，居然说我家子卿是瘸子！

（作者：你家子卿的确是个瘸子。）

负屃这次并没有附和，只非常郑重地说了一句：“狻猊，你再好好看看他的样子。”

咦，这话有点古怪。

狻猊一条杨柳烟枝般的秀眉诧异地挑起，闻言又上下仔细打量起子卿来。

半晌，面上瞿然变色。整个人“腾”地坐起。“嘲风！”

正看得惊疑莫定，此时负屃一伸手，站在他身边的一位清秀绯衣男子立时走上两步。

“殿下有何吩咐？”

“你先领几位客人回客房安置。”

那男子点头，走到几个跟前，右手一摊，示意我们走路。

“几位公子这边请！”

我不情不愿地随他下了会客台，忍不住最后回看一眼，正见到狻猊、蒲牢和囚牛几个，已然围住了嘲风，而我们的三殿下，正懒洋洋地摸着朱厌的脑袋。

到底子卿什么地方看得狻猊失了常态。

念及此，又看向身侧后方的子卿。

他只是偏头漠然向外，对周围人事毫不关心。

心里微微一酸。

客房在小次后山。

相比招摇的苍山巍峨，小次山更为清秀静雅。

“此次来客众多，要麻烦几位公子挤一挤住了。”那领路的绯衣男子笑容温婉。

“两位子字辈的公子住一间，寅字辈的两位住一间，至于这位丑字辈的公子么，可能得委屈你跟其他山上的公子挤一间了。”

我看看他们四人，每一个仿佛都没什么意见，那我这样善解人意的，自然也不会有意见。

“在下锦绣，是这小次山的管事，大家在此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就是。”

那男子引我们入了房，含笑告辞而去。

我打开包裹，先取出那一串珍珠贝，晶莹的一粒粒，随手揣在怀里，又取出嘲风给准备的袍子，虽是新的，与之前的弟子服并无大差异。

这屋里不知道哪个住过，除出床榻书桌之外，居然还有面大大的穿衣镜。

我换了衣服，站在那镜子面前。

这仙界的物品到底不同。

我记得村里最爱漂亮的四姑娘，家里有一面小圆铜镜，整日又磨又擦，照出来不过黄黄一片歪歪斜斜的人影。我多少次笑她，如果她真的长成镜子里那个样子，只有山上的猪妖会娶她去做压寨夫人。

眼前这面镜子仿似水银泄流，然又涓滴不漏。

里面那个少年神清骨秀，白皙的脸上却盖着那么大个仙字。

我不由伸手摸向面上那字。

一切仙缘，皆由此来，到底是谁给我留下了这个印记。

正怔忪间，有人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这里……我可以进来么？”

我偏头看去，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一个小人，面貌俊秀，可惜眉毛有些倒挂，看着十分诡异。身材矮小，大概十一二岁年纪。

哪里来的小家伙。

我走前两步，冲他一笑。“你是谁，跑这里来做什么？”

他吃惊地看着我，突然“啊”了一声，后退一步。“你，你脸上……”

我停住了脚步，是被我的胎记吓住了吗？

这没胆的小子。

“怎么，我脸上东西吓到你了？”

他立刻低下头。“没，没有。”声音跟蚊子叫一样，一脸口是心非。

我哼了一声，再看才发现他怀里揣着个包裹，莫非……

“你也是来参加少杀会的？”

他头低得更厉害，蹑蹑缩缩地往屋里蹭。

我微微皱起眉头看着他。不知道是哪个山上的小朋友，居然也是比赛的选手么？

“丑阿师兄！丑阿师兄！”寅淼在外面欢快地叫唤。

我推开门。“作甚？”

这一下，见到他身后不远站着的子坤和寅见，三人都换了新衣。

“今日没有比赛，小次山上设了欢迎宴，一起去吧！”

我看看天色。

寅淼立刻加一句。“是还早些，所以正打算结伴先到这山上出名漂亮的蝴蝶谷去逛逛。左右也是闲着。”

左右也是闲着。我点点头，顺手带上门。

寅淼止不住探头探脑的。“里头那个，是谁？”

我瞪他一眼。“是一起去吗？”

寅淼不敢再打听，只是陪笑。“子卿师兄不愿意去。”

我“哦”了一声。当然不过是随意问一句。

寅淼看看我脸色，突然说：“要不我再去叫一次？”

我不由撇嘴。“你想叫就叫，问我作甚？”

好像叫不叫子卿这事，跟我有什么瓜葛。

寅淼一脸贼笑，几步走到子卿的房间外面。

我既然没事，也就跟着不紧不慢地踱了过去。

“子卿师兄！”寅淼一面敲着门，一面叫唤。“子卿师兄！”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寅淼收之不及，一个趔趄。

子卿冷然看着寅淼，目光一扫，看到站在一边的我，怔了一怔。

我偏过头，这小次山……风景不错。

“子卿师兄，一起去后山蝴蝶谷看看吧？”寅淼见子卿面无表情，又加一句，“丑阿师兄也一起去。”

说这个干嘛！

我有些气，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心脏跳得快了几分。

半晌，只觉半边肩膀都被人看得热辣辣的，却只是不能回头。

这死人还不应声，我这脖子都快扭僵了。

然后就听到他冷冷地回了一句。“不去了。”

然后听到关门的声音。

这小次山的风景，立时就不好看了。

寅淼悻悻地转身。我跟着他走了几步，胸口起伏，实在忍不住，回去大力捶门。

才两下，门立刻就开了，子卿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我咳嗽一下，本来满腹的怒火已然不知所踪。

勉强回看他一眼，立刻移开视线。

“听说这山上，蝴蝶挺多的。”

蝴蝶挺多的。

琼安，你还能再出息一点吗？

心里叹口气，转身就走。

然后就听到后面关门的声音，整个人凉了半截，瞄到前面寅淼张大的嘴，子坤藏在扇子下面的笑，只觉得无比窝囊。

握紧拳头，刚想给寅淼兜头一记，却听到这小子惊喜地说：“太好了，子卿师兄你终于肯去了啊。”

他说什么？

我一时顿住脚步，有个人就蹭过我身子走到了前面。

白衣飘摇，新扯的金线还有几根浪荡在风里。

这般秀挺的身姿，有生之年，我只见过这一个。

脚步立刻轻盈起来。

寅淼看着我。“丑阿师兄你无端端笑什么？”

爷爷的，就你多嘴！

“我是看这小次山上，风景着实不错！”

一行人没走几步，突然发现身边的人开始多起来，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身上。

按理说，我是自小被看惯的人，但今日这情形不大一样。

老有三五成群的粉衣女弟子，经过我们身边，然后一会低头，一会突又窃笑，或者尖声叫唤。

如此几次，我不由皱起眉头。

这小次山的女人，都是疯的不成？

“这是在搞什么啊？”

寅淼凑近我，一脸艳羡。“丑阿师兄，这你还看不出来么，她们都是子坤师兄的拥趸啊！”

我稍一留心，果然那些女弟子，或明或暗地，都在打量着子坤少爷。

只是有的明目张胆地看，只差留下口水；有的故作矜持，但目光扫来扫去最终也停在他的身上。想起狻猊对子坤酸溜溜的调侃，不由瞄他一眼。

那对琥珀色桃花眼此时蕴满淡淡笑意，一脸的春情荡漾，得意洋洋。

看着可真碍眼。

我哼了一声。

走着走着，又有几个女弟子突然挡在面前。

停下脚步。

其中一个在后面几人的推搡下，终于跌跌撞撞地走到子坤面前，含羞带怯地放了个东西在他手里，然后又一扭脖子跑了。

围观人群纷纷尖叫。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啊，这位师妹送子坤师兄粉水晶了啊！”

“粉水晶？”

“丑阿师兄你有所不知，小次山的粉水晶，是五山仙界的爱情圣物，五山的子弟，如果心里喜欢上谁，就会送粉水晶表达爱慕之情。”

原来如此。

可能是被这第一个送水晶的女人刺激了，没一会，子坤的手里已经满捧晶莹。眼看他已经腾不出手来摇小扇，寅淼很谄媚地凑过去。

“子坤师兄，我替你拿着吧。”

子坤粲然一笑。“好。”一兜手，将那堆东西悉数倒在寅淼拎起的袍幅里。

我看得直摇头。

等寅淼的袍子里耸起一座粉晶小山，人几乎看不到脚下路面时，还有人陆续跌跌撞撞地跑上来，甚至有几个还蹭到了我。我终于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句：“他妈的有完没完？”

可能这一声有些突兀，那几个人静了片刻，然后恶狠狠地瞪着我。

这一看才发现，居然是男的。

“噗嗤！”我实在耐不住笑出来。“子坤，你的魅力还真是大啊！”

子坤似笑非笑地看看我，又对那几个尚自发愣的家伙说：“抱歉，我这师弟心胸狭窄，又少见市面，目下见大家如此厚爱于我，有些不平衡也是正常的，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师兄担待。”

那几个立时换做一脸崇拜。

我笑着，从寅淼怀里抓了块水晶，飞速扔进还在一张一合的某人嘴里。

“子坤，我突然也觉得对你好生爱慕。”

那个一脸呆滞，居然忘了把石头从嘴里吐出来。

等他回过神，我已经走开几步了。

“公子，你这个师弟不光人丑，脾气也够臭的！”

我撇嘴，说去吧。

这一路走来，也不是第一句听到。

“看哪！是公子坤！咦，走在他后面那个丑八怪是谁？”

“你不知道啊，他就是那个有名的摸石头摸出个丑字的，招摇山惟一一个丑字辈弟子！据说还是嘲风殿下亲自赐的名呢！”

“什么名？”

“丑阿。”

“哈哈，还真是应景呢，这人果然够丑的。”

这样的话，我都听疲了，也不见有什么新鲜花样。

没两步，山路转过一个小弯，这一转身，眼前一下豁然开朗，霎时霓光闪烁。

只见四面五个凹洞组成这硕大山谷。

每个凹洞都铺满各色晶石，无数彩色仙碟翻飞其间，仿佛一朵巨大水晶莲，只看得人眼也花了。

“这就是蝴蝶谷了。”寅见师兄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边。

“好个所在。这些蝴蝶可真是漂亮。”我随手抓起一只，捏在手上。

那蝶比一般蝴蝶轻盈很多，翅膀几乎透明。

“琼安小心，赶紧放了它。”寅见师兄口气有些惶急。

我倒唬了一跳，立刻松手，那蝶扑棱两下飞了，只余手上闪闪一层晶粉。

“怎么，这蝶抓不得吗？”

“五山故有传说，这谷里的晶蝶，每一只，都是一个爱而不得的仙魂所化。”寅见的眼变得幽深，“爱而不得已然很苦，又变成如此脆弱的生物，何必无谓杀生。”

我心头一颤。再看这满谷缤纷，就有了萧索之意。

“为什么明明那么灰暗的情绪，会幻化成这般明艳的生物？”

“或许，是想求下一个看得到的绚烂吧。”寅见师兄抬头看向谷里最高处，那里也有个小小的五彩的水晶凹洞，却不见蝴蝶翻飞。

“传说如果有人对他的心上人思而不得达千年之久，这谷里就会幻化出一只粉晶蝶，如果那人能抓到这蝶，并送给他思念的人，而那人也没有拒绝，两个便可相守生生世世。”

“相守生生世世吗？”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回头去看子卿。

他一只闪烁的黑眸映着满谷晶蝶，说不出的璀璨漂亮。

我这边看着子卿，并没有察觉，寅见师兄在看着我。

正发呆，突听得一声碎玉般清脆呼喝。“公子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