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简单?”
丁家晋也很诧异。
“对,我下午听他这么说也和你一样很惊讶。”
“好吧,我不会说的,我也没有打过电话给你。”
“很好。”
“不打扰了。”
“再见,有需要我会尽力的。”
“谢谢。”
丁家晋挂断电话。
142.
他独自坐在客厅,脑子一片混乱。他想找几句安慰陈德希的话也想不出来,最后他自己也感到累,只好先打电话叫
外卖。
他吃得很少,没胃口,然后把陈德希的那一份放在饭厅的餐桌上,盖好,并且留了字条,经过陈德希房间时他在外
面停留了一会才回自己房间。
陈德希半夜起来,因为肚子饿,虽然他不大想走出房间遇见丁家晋,可是肚子已经忍受不了,只好偷偷起床。
他看见丁家晋给自己留的外卖,内心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吃了。
可是,在他吃之前,心里对自己说道:“我不会为此感激你的。”
翌日,他故意比丁家晋先起床,然后趁丁家晋还没走出房间就迅速去上学。
丁家晋在房里听见外面的声响,他理解陈德希的心情,于是也假装自己还在睡觉,直到确定陈德希已经上学去他才
出来。
丁家晋来到医院,第一件事就去拿张孝伟的化验单。
他有些担心,心里虽然也希望张孝伟不能出事,可是,当他轻轻拆开牛皮纸袋,只抽出前半部分一看,他的表情就
像是在看自己的化验单那样焦急,结果他已经看见了,好像是之前他预料到的一样,刚才那种表情消失了,取代的
是,一种复杂的,又像是刚刚结束一场劫难的心情。他呼了口气,看似轻松了,其实那只是沉重的开始。然后就放
回去。
他边走边给张孝伟发短信,什么也没说,只是提醒他今天是那化验结果的日子。
到了办公室,丁家晋马上把封口重新封上,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没有拆开过一样。
他等了很长时间,张孝伟才来。
丁家晋还以为张孝伟有可能胆却不来了,就在他拿起电话准备拨过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张孝伟看起来很紧张,他什么也没说,可是心一直在猛跳,甚至连胸口都可以看见心跳。他的额头在冒汗,后背也
湿了,丁家晋递给他纸巾擦汗。
这一路,张孝伟是开着摩托车来的。
当他接到丁家晋的短信时,他的手就颤抖个不停。
连换衣服的时候他都没有力气,不得不停下来,坐在地上深呼吸,让自己逐渐放松。
路上,他大脑几乎是空白的,全身的器官,眼睛,鼻子,耳朵都没有任何感觉。他好像看不见,也嗅不到,更听不
到,这个世界好像已经静止了。他糊里糊涂的来到医院,然后又糊里糊涂的坐上电梯,然后又糊里糊涂的来到丁家
晋的办公室。
当走进这个房间时,他已经在等待着丁家晋给他的死刑审判书。
“报告在这里,但是我先说几句。”
丁家晋拿着报告坐在办公桌一角低头看着张孝伟说。
张孝伟仍然糊里糊涂的,他用呆滞的眼神看着丁家晋。
“这报告无论结果怎么样,你都要好好活着。”
“给我吧。”
张孝伟说。
“那好吧,你自己看。”
丁家晋思索了一下说。
张孝伟接过牛皮纸袋,他尽量拿住它,怕它会跌落地上。
丁家晋忧心仲仲的看着这一幕。
里面的结果他已经知道了。
张孝伟看着那个袋很久还是不敢打开。
“你还是得面对的。打开它吧,无论结果是什么。”
丁家晋在旁边鼓励他说。
“你看过吗?”
张孝伟问。
“你的自己看。”
丁家晋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又是鼓励又是严厉,就像一个家长一样。
“我不敢看,我现在就想死掉!”
“瞎说!”
丁家晋马上轻声呵道。
张孝伟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长长呼出,接着撕开封口。
丁家晋一直盯着他的脸。
张孝伟慢慢抽出化验单,突然,他像石头一样坚硬。
很长时间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眼前那两个字。他呼吸急促,嘴唇微微张开,皱着眉头,看了看丁家晋,又看了看化验
单,然后又再看了看丁家晋,接着又看了看化验单,连续来回做了很多次这两个动作之后,眼神也从开始的怀疑,
不相信到渐渐绝望,无助,恐惧。
他的喉咙就像给东西堵上,想讲话却讲不出,也不能讲,因为一旦他把那股憋在心里的气吐出来,眼泪也随之流下
。
他忍了又忍,最终,他已经要窒息了,突然,就像山洪暴发一般,泪水哗哗的往下流。他紧紧地捏住化验单,接着
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全身的血管就像被充了气一样极度膨胀。然后,他终于放开喉咙哭出声来。
丁家晋没有阻止他,任由他就这样跪在地上痛苦一番。
但是丁家晋也陪着他跪着。
张孝伟始终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在绝望中,他还死死的望着丁家晋,希望丁家晋告诉他那两个字是他自己看错了。
他就像一个在凶猛的漩涡中伸出手,朝岸上的人求救,虽然知道已经太迟了。
他的哭声很大,惊动了外面的护士,好几个跑进来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在没有进来之前,丁家晋已经对她们摆
手让她们出去。
“起来吧。”
丁家晋扶着他两个肩膀说。
“我就要死了。”
张孝伟抽噎道。
“不,你不会死的!”
“阳性还不会死吗?”
“起来好吗?没事的!你刚才不是答应过,无论结果是什么都要好好活着!”
丁家晋拿过他手里的化验单,然后扔到桌上。
过了一会,他扶着他坐到椅子上,自己单膝跪在他面前说到:“你及时发现是没有事的,只要按照医生说得严格治
疗,你会活得好好的,不会死的,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你仍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吃想吃的食物,做个快快乐
乐的人!”
“可是永远也医不好的。”
“很多病都永远也医不好的!为什么你不能用另一个角度去看艾滋病呢?死亡率最高的不是艾滋病,而是癌症。”
在经过丁家晋苦口婆心的劝导下,张孝伟心情终于可以平静一些。他接过丁家晋递给他的水喝了几口。
过了一会,他突然很安静的说道:“我想走了。”
“去哪里?”
丁家晋觉得他很奇怪。
“我想回家。”
“那我们中午在见面好吗?”
“可以。”
他也不问要做什么事,就直接答应了。
“我和你下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那好吧,你再听我说好吗?”
“你说吧。”
“记住,要好好活着,我们中午再见面,然后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已经没钱了。”
“我有,多少钱都由我来支付。”
“怎么可以呢?”
“当然可以了!”
张孝伟靠近丁家晋,近到两个嘴唇都要碰上了,丁家晋没有回避或恐惧,反而是张孝伟,突然,他自己向后走开,
说:“其实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你从来不让别人看见你善心的一面。谢谢你。”
“那你答应我好吗?”
“嗯。”
“我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的,我只需要你答应我这个就可以,其他的以后我们慢慢再聊。”
“那我先走了。”
“好的,中午见。我下班就马上去你家找你。”
“嗯。”
张孝伟离开后,丁家晋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给他打去电话,张孝伟很快就接听。
“是不是想确定我没事?”
“呵呵,好了,没事我就安心。”
一个钟头后,就在丁家晋工作的隔壁楼,突然有人在那里自杀了。
丁家晋听见一声混沌的重击声,接着是尖叫声。
这个人就是张孝伟,他在离开后本来是听着丁家晋的话准备回家的,可是就在电梯里,他突然有改变主意,于是到
了楼下后,他又到邻近的大楼坐上电梯到了最高那一层,丁家晋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准备要往下跳了。
在那一个钟头,他很平静,很清醒,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思考过自己的人生。
他有过一次想放弃这个念头,听丁家晋的话好好活着,可是,他还是没有跨越自己的心魔。
在张孝伟跳楼自杀后,丁家晋还没有意识到有可能是他,这个时候他以为张孝伟已经回家了,而跳楼的人是医院的
病人或是家属,这种事情在他这里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平均一天一个,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直到中午下班,他一路走一路给张孝伟打去电话,可是没人接听,到了楼下,他刚好就在尸体旁边不远的地方经过
,这个时候他不经意朝盖着白布的尸体望去,旁边有几个警察,一个正在拍照,一个正在询问医院的工作人员,其
他几个无所事事的站着聊天。尸体四周的空地给围起来,有四个医院的保安正在驱散一些好事者。丁家晋瞥了一眼
然后又继续走,猛然他停住脚步,然后又回头看。
他认出那双鞋,今天张孝伟穿的正是这双鞋,是一模一样的。
他愣愣的站着看着那具尸体,眼泪悄悄地爬过他的脸颊。
143.
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上一分钟,我们也许还在聊天,可是下一刻,也许你们其中一个人已经不在世上。
有的作家将生命,讲人比如成机器其实是不对的。机器坏了可以修理,可是人坏了是不能修理的。
丁家晋缓缓地走向张孝伟的尸体,这时保安人员拦住他。
“请你马上离开。”
“我是他的朋友。”
“你等一下。”
保安狐疑的盯着他然后转身走向警察那边去。
他们窃窃私语一小会后,保安走过来说:“你可以去看看你的朋友。”
丁家晋走到张孝伟的身边,这时另一个警察也过来了。
“你们认识的?”
警察问道。
“是的。”
“你是什么工作的?”
“这家医院的医生。”
“你是哪一科的?”
“精神科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今天他来找我看化验报告,之后的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本来我们约好待会去看医生的,可是没想到我们是在这
里见面。”
“他有病?”
“是的,不过可以医治的。”
“是什么病?”
“艾滋病。”
警察脸色突然大变,心慌慌的问道:“你说这个死人有艾滋病?”
“是的,他也是早上才知道。这应该就是自杀的原因。”
警察急忙跑去通知其他几个人,这时所有人都像遇到鬼一样,脸色惨白,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上前来找丁家晋问该怎
么办,是问自己该怎么办。
“没事的,你们都没有碰到他的血液,而且你们身上也没有伤口,不会感染的。”
丁家晋的话还是不能让他们得到安慰,一个个都要求做化验,丁家晋说:“可以,就在隔壁楼传染病科。”
下午丁家晋请了半天假没来上班。
他在家躺了一个下午,直到陈德希放学回来,两人也没说什么话,于是就出去吃晚饭。吃完晚饭,丁家晋先送陈德
希回家,然后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瞎逛。
到差不多十点的时候,他把车停在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附近刚好有个公共电话亭。这时丁家晋拿出随身带的那封
信,还有一张新买的电话卡,可是过了好长时间他都没有行动。有几个在街上闲逛的青少年经过他的车子都把脚步
放慢,往车里看。
丁家晋也很不客气地会看他们。
突然,天打起响雷。
闪光划破黑夜,四周一瞬间犹如白昼,接着一声霹雳,让人心寒。连续几个响雷过后,开始刮风,丁家晋坐在车厢
内看着外面,地上的垃圾盘旋而起,薄膜袋,纸屑,食物包装袋,还有尘土。
丁家晋打开车头灯,然后下车,车灯正好照射着公共电话亭。
他走进电话亭,然后拿起话筒,接着插入电话卡。
电话响了三下就接通了。这出乎他的意料,他甚至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对方已经拿起电话问道:“谁啊?”
这是一把温柔慈祥的妇人声音。
丁家晋忍住呼吸,闭上眼睛,害怕眼泪掉下,说话就会变声给对方知道自己在哭泣。
“谁啊?”
对方还是用同样的语调问道。
“是我。”
过了一会,丁家晋说到。
“谁?”
对方没有听清楚。
“是我。”
“晋?”
“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谁?”
“是晋打来的。”
对方说话声音比刚才小,明显是把话筒拿开或是捂住话筒才回答。
“晋?”
声音又和刚才一样。
“是,我在。”
“信你受到了,也应该看过了,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我知道。他就要死了。”
“你能来吗?”
“呵——你说呢?”
“晋,他就要死了,你刚才都会这么说,难道就不能来看他最后一眼吗?”
“我每天都在盼着这一刻呢。”
“晋!”
“我只是说实话。”
“千错万错,他已经知道了,就希望看你最后一面。”
“不,我不会去的,即使我看他最后一眼我也不会原谅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情!”
电话那边突然传来男人咳嗽的声音,而且越来越严重。
“晋,你等一下。”
哐的一声,接着,丁家晋只能听见微弱的谈话声,还有男人不断咳嗽的声音。
过了很久,丁家晋又听见一把脚步声越来越往电话这边靠近。
电话筒又被拿起。
“晋,你还在吗?”
还是他母亲的声音。
“在。”
“你爸爸刚才又咳得很厉害,他知道是你打电话来的,于是很想和你说话。”
“算了,还是不说话好,不然他恐怕会死得更快。”
“晋,他还是你的爸爸啊!虽然你不是他亲生的,可是他有份养过你啊!”
“哦,养过我就代表,就代表——”
丁家晋越说喉咙越哽咽,最后他完全不能自语,只好又和刚才那样闭上眼憋住气。
“我明白,但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原谅他吧!”
“不!我不会原谅他的!”
丁家晋终于无法忍住,刚放声讲话,泪水也哗哗的往下滚。
母亲在电话听见儿子在哭泣,心中也很不好受,一时大家都在喘气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