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典眼皮底下。
萧典瞥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杨雅就把屏幕调亮,桌面背景是一个熟睡的男人,长长的睫羽如烟垂散,颈部的曲
线很优雅,他还有着笔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仿佛某处被狠狠刺痛,萧典立刻别转过脸去,那双和画面上一模一样的薄唇抿得紧紧的。
“桌面是你,信箱是你……他嘴里说着爱我,可是却删了我发给他的那些已阅信息,他的收件箱里只有你给他的短
信,字数很少,可他一直留着。”杨雅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她捏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
“我怎么能视而不见?我爸妈不喜欢阳阳,就因为他和你的绯闻闹得商圈尽知,我当初磨破了一层嘴皮才说服了爸
爸妈妈,可是现在我却无法说服自己……我无法说服自己——他是爱我的。”杨雅带着哭腔说。
萧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慢慢道:“所以你来找我,希望我能告诉你,林灼阳跟我已经一刀两断,他现在只爱
你?”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嗤笑一下,浅褐色的眸子盯着杨雅:“你别搞错了,我不是慈善机构,你要听好话,去
找林灼阳啊,找我干什么?”
依旧是毫不相让的口吻,不会因为处于下风就怯弱,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就虚伪相让,萧典还是一如既往的刺人语
气。
杨雅有些窘迫,自从她变得漂亮之后,就很少有男人对她这么刻薄地说过话,萧典的口气不由得让她想到孩提时,
自己还是貌丑的女孩子,那些男生无情的嘲笑讥讽。
心里一堵,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萧典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淡淡道:“杨雅,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长得美丽就对她格外忍让,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
相貌丑陋就对她刻意刁难,关键是这个女人,她能不能让我看得起。”
说着话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施小美,萧典咳嗽了几声,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恹气。
杨雅沙哑着嗓子,对他说:“萧典,你不要这个样子,我不需要你的承认,我只是希望你能离开他身边,不要再让
阳阳受着煎熬,不要让他的手机里只有你,心里只有你……”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萧典的目光一冷,语调非常低缓地说:“……你没有对我指手画脚的权利,而且,我已经离他够远了——你还想怎
么样?”
“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杨雅哭道,“你还留在他的公司,你还存着他的手机号码,你们的一切就没有断过线…
…”
萧典打断了她,冷冷道:“我怎么想的,难道你比我更清楚?”
他的身子越来越吃不消了,看着杨雅在自己面前掉眼泪,他就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永远都是这样,眼泪永远都是弱
者的特权,骗得所有人都来劝慰他们,都来疼惜他们——
可是谁又会在意那些看似强大的人究竟难不难过呢?明明心里都是嶙峋枯瘦的老茧,都是血肉模糊的伤疤,却还要
执拗地挺起脊梁,听着旁人在背后指责自己。
强者的面具一旦戴上就再也难以撕下来了,面具后的悲哀永远不能示人,只能让痛苦烂在深处,和血肉混为一谭。
萧典突然觉得肺部一阵抽疼,他屋捂住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杨雅还在他面前哭泣,萧典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类动不动就要用眼泪向别人示软呢?为什么他们总以为眼
泪可以浇熄一切,改变一切呢?
明明狼狈出局的是他,可哭得我见犹怜的却是她。
真是讽刺……
萧典咳着,然后弓起身子,背脊抵在廊柱上,没心没肺地嘲笑起来,嘲笑着她满脸的泪痕,嘲笑自己怎么也学不会
哭泣。
杨雅估计是没想到这个王八孙子竟然无耻到能对着一个无助哭诉的女人笑得这样淡然,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底线被这
个男人无情地刺伤了,杨雅气得嘴唇都微微发抖,她觉得血液撞击着耳膜,整个人都被萧典逼得昏了头。
“你简直无耻!”杨雅扬起手来,一个耳光就对着萧典扇下去。
萧典瞳色一暗,脸微偏转,抬手狠准地制住杨雅纤细的腕子,二话不说朝后拧去,森冷地说:“我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
两人僵持在覆盖着茫茫白雪的廊桥上,杨雅哭得近乎哽咽,萧典嘴角绷得紧紧的,眼前一阵一阵地晕眩,喉咙里也
全是血膻味,可他却没有半分示软的架势。
就这样对峙着,直到萧典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僵局的是林灼阳突兀的喊叫:“萧典,你够了没有?
连一个女孩子你都要欺负?!”
萧典像被烫着了般,一下子松开杨雅的手腕,倏忽转过身去。
他看到林灼阳站在雪地里,头发被风吹得很凌乱,也许是跑得太急,他气还没有喘匀,胸口剧烈起伏着,黑色的眸
子死死盯着萧典,眼底满是失望。
萧典站在廊桥上,看着阶下的林灼阳,突然疲惫得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他回过头去,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杨雅,
微微笑了起来:“你算好的?”
杨雅怔了一下,委屈地瞪大眼睛,用力摇了摇头。
“好,那就算我活该吧……”
萧典倦怠地闭了闭眼睛,轻声说,嘴角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转身背对着林灼阳,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步一步
慢慢走远。
走下台阶,和林灼阳完全相反的方向,脚印深深浅浅落在积雪的地面,没有回头,纷飞大雪阻断了他孑然孤独的背
影,然后慢慢吞没进了苍白冰冷的世界中。
萧典没有撑伞,很快肩头发上就落满了雪花,睫毛轻颤,也是碎雪星点。他觉得每走一步心里的尖刀就刺得更深一
寸,腕上的魔族烙印烫得骇人,突然喉咙又是一紧,萧典捂住口,靠在路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咳得眼角红湿,眼前晕黑得厉害。
萧典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旁边的路灯,坚持着不让自己丢人地晕倒在地,力道之大,指甲都要外翻断裂。
就在这时,他跟前突然有一双鞋出现,不断飘落的雪花被遮蔽开来,头顶有沙沙密响,那是雪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有力的手毫不客气地揪住萧典的衣领,把几乎要跪到在地的萧典一把拽了起来,然后抱在了怀里,抬起他的手臂过
架在自己肩上。
萧典晕眩得厉害,没有力气抬头去看这个人究竟是谁,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柠檬香味,很熟悉……
“走,回去。”那个人在他旁边冷冷道,可是当他握住他的腕子,手掌却是暖的。
“……顾陵?”萧典轻声问。
“嗯。”那人应了一声,然后不再多话,一手架着萧典,一手撑着伞,和他一起走在了灰蒙蒙的天穹之下。
58.妖尊现世
顾陵的家在一套靠近警局的公寓里,他把萧典扶到自己家,将他安顿在床上,萧典咳嗽着,微掀开眼帘看着面无表
情的顾陵,然后轻声道:“……不是说……不再管我了吗?”
“……”顾陵没有作答,脱下被雪打湿的外套搁在沙发上,转身去拿纸杯倒热水。
萧典侧脸望着他的背影,稍显长的黑色头发在领口处微微打着卷。屋内很暗,没有开灯,于是从窗口扎进来的天光
就显得格外明亮,顾陵在这片洁白的光晕中走动着,轮廓被晕散出一圈很好看的金边。
“喝水。”光影闪动间,他端着茶杯走到床前,袖子卷到胳膊肘,神情冷淡地说。
萧典接过水杯,轻声说了句:“谢谢。”
但并没有喝,而是把杯子搁在了床头柜。
顾陵瞳色一暗,声音更冷:“喝水。”
“……”萧典没办法,只好拿起来抿了抿,温润的水舔到枯槁的嘴唇,带出一种非常淡的苦涩滋味,萧典被呛得又
是一阵急促地轻咳。
“全部喝完。”
萧典皱了皱眉头,把杯子里的水都喝干了,然后将空纸杯搁在床头。
顾陵起身收拾,萧典靠在蓬松的羽毛枕上看着他,以前见到顾陵,不是穿着警服就是穿着衬衫,要不就是妖界状态
,从来没有见过顾陵穿着松软毛衣的样子,柔绒的衣料把这个冷漠的男人打磨得竟显几分温和。
萧典就这样望着他在房间忙碌,突然心念一动,一句话唐突地问出口:“……我还有多久可以活?”
顾陵在叠脱下的外套,听到他这话,手上的动作凝滞了一下,却并没有答话。
其实萧典也明白,自己的契约是和魔族打下的,问顾陵等于白搭,可是心里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顾陵一定知道
。
“一个月?”
见他不作声,萧典试探着问。
“……还是,两周?”
顾陵恶狠狠地把外套扔回沙发上,倏忽扭过头来,眼底闪着极为寒碜的光:“知道了又怎么样?”
没料到他会突然之间表现得这么凌厉,萧典怔了片刻,眉头慢慢拧紧。
顾陵双手插在裤袋里,向萧典走来,一不小心胳膊碰落架子放的足球,他看也不看,直接把球踹到角落里。他在萧
典面前站定,一手砸在床头墙壁上,弯下腰盯着萧典的眼睛,冷冷道:“怎么,怕死?怕死当初就别逞英雄。”
萧典被他的口气惹毛了,从床上坐起来,直视着顾陵的脸,一字一顿:“怕死我就不会走这条路!”
顾陵神情淡淡的,漠然道:“那又何必问寿限。”
“……林灼阳……”
“所以你还是怕死。”听到林灼阳的名字,顾陵不等萧典说下去,就打断了他,“听着……你以为,你这样做很伟
大,很有魄力?你以为林灼阳会感谢你?”
顾陵的眸子幽森森的,里面沉淤着无人能够看懂的情绪,他轻声对萧典说:“我敢保证,你这样做是害了他。”
好像有一把烈火在胸中燃开,萧典手捏得咔咔作响,顾陵冷淡地瞥了一眼萧典握成拳的手掌,眯起眸子道:“怎么
,都已经这样了,还想和我打架吗?”
“滚开。”萧典怒道,刚才对这个男人的微小的感激全部化为乌有,他扬起拳头向顾陵砸过去,顾陵面色一冷,警
敏地闭闪开,随即抬手制住萧典的腕子,萧典倒也不是吃素的,反肘击在顾陵胸口,趁着顾陵条件反射性地后退的
瞬间,他用力挣开顾陵的钳制,离床站了起来。
顾陵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难缠,眉头一蹙,想绊绕住萧典的脚,萧典看到顾陵动作的端倪,立刻拽住他的胳膊,除
却妖力不说,单凭拳脚搏击萧典竟然能抵御得了顾陵,这让萧典有些诧异。
顾陵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点,神情更加不爽,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两人力持之间,身子都有些不稳,萧典凭着揍林
灼阳的经验,抬起脚来顶撞到顾陵的膝盖上,顾陵猝不及防,向后倒去,可顾陵哪里是林灼阳那么好欺负的料子,
他单手扼住萧典的颈,结果天旋地转间,两个男人一起摔到床铺上缠斗起来,萧典压制在顾陵身上,顾陵微微喘着
气,眼神却更凶冷,卡着萧典脖子的手片刻不松。
“……滚下去!”顾陵森冷地对压在自己身上的萧典咬牙切齿道。
“我来你家,不是让你教训的!”萧典也毫不让步,哑着嗓子说。他心里一直担心林灼阳会知道真相,担心自己死
后,林灼阳会难过,这是他一直逃避的问题,今天却全部被顾陵不客气地扯了开来。
想到这里,萧典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顾陵微微动了一下腰身,被萧典立刻压制住,就在那一瞬间,顾陵的脸色一
下子变得苍白,身子也在萧典下面微微痉挛,他死死咬住嘴唇,冷汗渗了出来。
萧典一愣,随即明白了——顾陵的身体果然有问题,否则堂堂妖尊助理,怎么可能被自己轻易就制服?
“……你怎么了?”他皱着眉头问他。
顾陵蓦然瞪大眼睛,简直就像被点着的火药似的,自由的那只手狠狠朝萧典的压着他的双臂扳拽过去,低吼道:“
滚!”
萧典还不松手,顾陵的眼神突然变得非常可怕,他抬起了掌来,手指突然发出不祥的咔哒咔哒的声音,顾陵已经不
打算再这样和萧典僵持着,竟准备放妖术相争了。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突然被狠狠撞开,紧接着萧典看到一团疾掠而过的白光从外面闪了进来,直逼两人跟前,一下
子把萧典撞到旁边去,也压制下了顾陵抬起的手。
“汪!汪汪!!”
……
……
萧典坐在旁边,极度无语地看着把两人打散开来的那团白光——你妹的,竟然是一只黄金猎犬!
黄金猎犬一爪子摁在了顾陵胸前,对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他呜呜低哼了几声,像是埋怨又像是恼怒。
顾陵看着它,猎犬又呜呜哼了一会儿,然后伸出舌头讨好似的舔了舔顾陵的脸颊。
“好了,我知道了……”顾陵沉默一会儿,闭了闭眼睛,紧绷的身子终于松弛了下来,他轻吐一口气,慢慢道:“
……萧典,想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其实很简单,你不应该问我,也不应该问洋葱。“
萧典望着顾陵。
那个男人坐起来,把猎犬推到一边,可是那条毛茸茸的大狗不肯,蹲在顾陵身边,用鼻子嗅着他的衣襟,顾陵敲了
它的头一下,它安分了下来。
顾陵说:“洋葱应该对你说过,你的生命结束之时,就是林威痊愈的时候,你可以去医院看望林威……看他的病情
究竟怎样了……”
“……”
萧典顿时觉得自己有种绕了一个圈子,结果发现要找的东西就在手里的无力感。
离开顾陵家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转身问顾陵:“……你的身体……还好吧?”
“……嗯。”顾陵应道,漫不经心地梳理着猎犬的毛。
就在萧典关门的一瞬间,顾陵突然又叫住了他,面无表情地说:“对了,你身手不错。”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或许能算是……妖尊助理罕见的夸奖?
“……谢谢。”
咔哒一声。是门锁上的声音。
顾陵望着被萧典关上的门,墨黑的眸子一点一点冷下来,当他转过头盯着那只摇尾巴摇得很欢的大狗时,已经完全
阴云密布了。
“唐奈,你闹够没有?”顾陵冷冰冰地对那只黄金猎犬说。
大狗汪汪叫了两声,突然蜷起身子,一团耀眼的金色光芒瞬间包裹了它,门窗紧闭的卧房突然刮起了呼啸大风,顾
陵的靠在枕头上,淡淡看着它,刘海被风吹得纷乱。
等风止之后,眩目的金光也渐渐消退了,坐在床上的不再是那只毛茸茸的黄金猎犬,而是一个眉角温柔,笑得很随
意的阳光青年,大冬天的,他竟然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这位人模狗样的哥们儿不是别人,就是妖界多少妖精想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