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巫羽

作者:巫羽  录入:02-25

“那你呢?以后会回去吗?”郁之的声音哽咽。

李珝没有回答,郁之其实早也知道,李珝压根没这样的打算。

“十天后,你们会回来吗?”郁之继续问,他显然打算等李珝。

李珝同样没有回答,这种事情他不可能预料,打仗不是别的事情,什么时候停还能确定?

“一个月呢?”郁之揪住李珝袖子,他很痛苦,不只是因为要分离,更因为他对以后的事感到恐惧。

如果他在这里等,可李珝没回来怎么办?如果他真的跟人南下,却永远不知道李珝的生死,他能否安然地过著自己

的日子。

“我不是说了!别等我!”李珝突然暴起,扯回自己的袖子,将郁之推开。

“去另一头睡。”李珝声音冷冰,他将被子一扯,赶郁之过去。

“他娘的!我跟你没关系,你听明白吗?你等我做什么?等我回来和你洞房?”李珝揪住郁之的衣襟,眼里满是冷

戾。

郁之抬手摸李珝满是胡渣的脸,他的眼里有哀痛有泪水,默默划落。李珝眼中的冷戾消失了,他的神情先是显得有

些愕然,而后逐渐的平和。

“别等我……我未必能活著回来,况且即使能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郁之,我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明白

吗?”李珝的声音显得很轻柔,他从露出过这么温柔的表情。

郁之的泪水止住,他沉沉地点了下头。

李珝将郁之用力的搂入怀中,他从未去思考他对郁之有著多少情感,是什么样的情感,但郁之是他成年后,第一个

让他有强烈情感的人,除去已死去的那些家人外,这也是唯一的一个外人。

这夜,两人搂著睡,郁之没有睡下,李珝睡得很沉。

郁之无法入睡,一入睡总有些梦魇前来骚扰,有时是洛阳沦落时的一些景象,有时是没胡后的一些痛苦记忆,他只

能睁著双眼,望著窗外发呆。

偶尔,郁之会静心听著李珝的呼吸声,他不敢回身去看枕边的李珝,他怕自己会做出些不堪的事。

天知道,他有多喜欢李珝,不是兄弟手足情的那种喜欢,而是难以启齿的那种喜欢。

但他不能表达,也不敢去面对。

凌晨,李珝醒来,发现身边的郁之不见,便穿了衣服出院子,这时他看到了伙房里有灯光。

走进伙房,果然见到郁之,他正蹲在灶边吹火,灶上的锅热气腾腾,煎了一锅的煎饼。

天亮,李珝骑马,腰插大刀,肩上背著弓箭,手里还持了柄双刃矛,除此,他怀里还揣著一包温热的煎饼。

李珝举高双刃矛,回头与站在门口的郁之告别,他也就只回头看了一眼郁之,扯了马缰,便奔离而去,与前头的士

兵集合。

虽然只看了郁之一言,但李珝看到了郁之嘴角的笑,很好看的笑容,这样的一张脸,李珝大概永远也忘不掉。

目送浩荡的大军离去,郁之没像其他军属那样,上前执住家人的手,泪眼话别,他远远注视著李珝的身影——那矫

健而雄伟的身影,看著他快速地离去,消失于蓝天白云之下。

郁之望著大军远去的方向,任由晨风吹拂他破旧的衣袖,那时,他心里很平静,他知道不会再见到李珝了,因为他

答应李珝回去,他会抵达洛阳,他也会抵达长安,找到自己亲人,告别这漫长时光的颠簸与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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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出动,屯聚地里留守部分兵力,用于保护后方,这个后方是处安全之地。

李珝离开后,郁之便也收拾行囊,前去魏郡,幽冀欲南下的人,大多会途经那里,在那里聚集。

这事情,郁之先前便已知道,只是居住的地方离魏郡有段路程,有些不便,再则那段时日,他对于是否回中原又有

些迟疑。

独自一人,有目的地的行走,这是第一遭。骑著马,揣上些干粮,壮著胆子赶往魏郡。一路上劫匪游荡,虽然郁之

身上并无贵重物品,就连衣服也是破旧不堪,但难免有些不安。

在冀州多时,郁之跟著李珝耳闻目染,也多少学会了一些乱世里的生存技能,这一路上,他遇到行人就结伴,小道

茂林之类的,也尽量躲避,走些有人迹的大道,就这样,两日后,郁之抵达了魏郡一处驿站,那里早已废弃,但欲

南下的人自发在那里汇聚,购买马匹,食物,雇请脚力。

乱世里,惟有富人才有能力逃离灾难,平头百姓大多不愿意背井离乡,饿死道旁。留下是死,离开也是死,还不如

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奢望能有一条生路。

郁之在驿站一处破亭子上等人,等了一天,才遇到一户大户人家打算前往河东郡投奔亲戚。河东郡邻近洛阳。

这户人家有老有小,老的白发苍苍,小的还躺母亲怀里,另有两位壮年男子,手里都持著兵器。老翁被扶上凉亭休

息,妇人走累了抱著孩子坐在石阶上,另有位少年前去打来井水,烧茶给家人喝。

老翁模样四五十岁光景,看起来似乎有病,虚弱地靠著长子,嘴里念念有词,但郁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郁之跟打水的少年交谈,得知他们姓刘,要前往河东郡。

在洛阳长大的郁之,对河东郡并不陌生,这户人家,也就是他要等的人了。

“我也要前往洛阳,想找些人结伴,在这里等了一天了。”郁之听了少年的话,十分激动。

少年将郁之打量了一遍,觉得不像个坏人,便带郁之去见他爹——那位病奄奄的老翁。

老翁问了郁之的身份,郁之只说家住洛阳,洛阳沦陷时没胡,现在想回洛阳去看看家里还有人没有。

由于郁之模样斯文,年纪也不大,又是独自一人,这户刘姓人家便也同意了让郁之跟随。

这户人家仅有辆马车,给老翁和三个小娃娃坐,另有两匹马,托著两位年轻妇人,由两位汉子牵著,与郁之年龄相

仿的少年应该是老翁的幼子,他和小妹没马没车,徒步行走,小妹手里还牵著个十来岁的男娃。

少年名叫刘敏,十七岁,大郁之一岁,他小妹叫刘翠,十四岁,她牵的孩子叫刘东,是她大哥的儿子。

郁之用自己的马托了刘东与刘翠,与少年并肩行走,一路交谈,倒也不寂寥。听刘敏说,他们原先住的地方,秋日

里就闹蝗灾,熬过秋季,冬日越发艰难,郡里饥荒,盗贼出没,抢财物杀人的都有,想著留那里也不是办法,这才

决定回河东郡去,他们原籍在那里,那里有帮亲戚挚交。

刘敏对自己的家事并不保留,他话多,虽然一家人都显得心事重重,他倒是颇为乐观。

走了段路,天黑了,好在路途上有村子,也有了处安歇之所。

夜里,郁之和刘敏,刘东一起睡一张床,房间里还挤了刘家的其余男子,妇人们睡在隔壁。按说走了一天,大家肯

定很累,但刘家男子似乎有些警惕,并没熟睡。

入宿的是户农家,太平世道里,平头百姓安心生活,不会心生歹意,但这是乱糟糟的世道,即使圣贤在世,也没办

法禁止没活路的人们铤而走险,干些杀人劫财的事情。

郁之的心思不在这里,倒是不怕睡熟了,被人下黑手,他怕死,但睡梦中死去又是一回事了。他睡不下,在于他想

著李珝,想著那支大军不知道此时抵达了哪里,又在哪里驻扎。

郁之不清楚自己跟著这些人离开是对是错,他只知道他不能留在冀州,不能为了李珝留在冀州,他想念他的家人,

爹娘,兄长,妹妹,还有侄子,他想回去,即使他忘不了李珝。

闭上眼,想著李珝从背后拥抱他的情景,那样的感触,他一直记得很清晰。

李珝,你现在在哪里呢?

睡梦里,李珝骑著马,手里执著柄双刃矛,被一群胡骑围堵,他一身的血,斩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但却无法突围

,他似乎在嘶喊,他身上,脸上都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马槊交织成一片,一一挥舞而来,李珝疲以奔命

的抵挡,却抵挡不及,第一刃刺中了他的肩头,第二刃,第三刃……

“李珝!”郁之嘶喊,人已从睡梦中惊醒。

“你喊了好几遍这个名字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推你,你都不醒。”刘敏人坐在床沿不解地看向郁之。

此时天已经微亮,同房间的其余人都起床了。

郁之恍惚地抬手抱住自己的头,手在激烈颤抖,心里默念:这是个梦,这只是个梦,不是真的,这只是个梦。

“你没事吧?”刘敏握住郁之抖动的手,郁之仍陷于惊恐之中,没有任何回应。

这不是个吉利的梦,这个梦也可能成为事实,因为李珝正在打仗。

刘家人很快又上了路,郁之仍和刘敏在一起,一路刘敏话仍很多,但郁之都没怎么回应,倒是马背上的刘翠觉察郁

之的不对劲,贴著刘敏的耳朵,轻声问郁之是不是生病了,脸上没血色。

“他做噩梦了,可能是吓的。”刘敏低声回答。

“你怎么不关心下你三哥是不是累了,把那马换我乘下。”刘敏戏弄小妹,他大概是猜到郁之人长得清秀,人又和

善,他家妹子对郁之有爱慕心,才这么关心郁之。

刘翠红了脸,气得一整天不跟刘敏说话。

对于刘敏与刘翠的交谈,郁之并没听入耳,他整个人,从起床后就显得恍惚,心揪著,眉头也舒展不开,但脚步还

在迈进,他得回洛阳,回长安,他已经上路了,他没有选择,决定南下时,他就已想到这辈子可能再没机会见到李

珝,李珝是生是死,他也不可能知道。

至少,此时郁之是这样想的。

半个月后,刘家人正高兴他们安然行走了这么些时日时,突然获知前方的道路被战火截断,胡兵与晋兵交战,打得

正激烈。这样就没办法上路了,只得等,等了又是十余日,前方战火未停歇,后头大批流民涌来,都说乞活军被羯

兵打败,连乞活军大帅也被杀了,有人也称路途上还遇到这支打了败仗的乞活军的军队,带著家眷,往某某方向去

了。

郁之一时慌了,揪住说遇到乞活军的人问大军往哪去,对方被郁之模样吓到,指著东面说:

“那里,谁知道他们要上哪去。”

“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郁之追问。

“两天前,小兄弟,你快扯烂我领子了。”流民回答。

第六章

刘敏见郁之对乞活军兵败的事如此关心,便问郁之是不是有亲人在乞活军里,郁之说是有个亲人在里边,现在不知

生死,他想去找下那人。

“我大哥说再等三四天看看,如果前面还在打,就跟其他人结伴绕路走。郁之,三天后你能赶回来吗?还是你不打

算回洛阳了?”

刘敏这一路与郁之结伴行走,早把郁之当成了自己人。

“三日后,我不可能回来,你们不用等我。我肯定要回洛阳的,只是现在我没办法回去。”郁之心里很焦急,他恨

不得立即往东面追去,他已经没办法再往前行进一步了。“敏兄,我必须走了,你帮我跟大哥他们说下,就说我回

去找我哥了。”郁之拉了马缰上马,就要赶路。

刘敏见郁之上马,急忙扯住郁之的袖子,叫著:“等等,你也要带点干粮再走!”

“郁之哥,这里有几个饼,你带上。”就在刘敏扯住郁之时,刘翠急忙跑过来,递上了一包饼,她低著头,看不清

她的脸。

郁之接过了饼,塞入怀中,在马上跟刘敏抱拳辞别,就策马奔离。

“郁之,你回洛阳,路过东河郡记得去找我们!”刘敏在身后猛挥手。

刘翠眼睛红红的,呆呆望著郁之离去的方向。

平日里,她都坐郁之的马,郁之在前头牵马,对她细心照顾。刘翠长得很漂亮又值豆蔻年纪,对郁之有爱慕心,但

郁之对她没杂心,当成妹妹般对待。

郁之有个小妹,比郁之小一岁,如果还活著,也该嫁人了。

匆匆辞别刘家兄妹,郁之就马不停蹄的往东面赶去,路遇行人,就跟他们询问这支败退乞活军的去向,这样一路追

赶,在几日后终于赶上。

败退的士兵及其家眷的队伍蔓延几里,郁之追上队伍,询问断后的骑兵是否认识李珝,骑兵称不认识,一路劳累,

对郁之也是爱搭不理。郁之连续又问了几人,都说不认识,这些骑兵的脸,郁之也十分陌生。

“你找李珝做什么?”一位胡渣大汉凑了过来,他马背上还坐了个孩子。郁之愕然许久,才惊喜喊出了一句:“百

石!你们还活著!”

“原来是小兄弟,你怎么成这样子了,我都认不出来了。”百石认出郁之后,也有些惊愕,在他印象里,郁之虽然

穿著破旧衣服,但总是一尘不染,而今日站他眼前的郁之,不仅衣服破烂不堪,更是蓬头垢面。

“大哥哥,李叔说你回家了,你怎么在这里?”阿良跳下马,欢喜地跑到郁之身边。

“李珝呢?”郁之心里最惦记这个人,急切追问百石。百石有些欲言又止,他越是这样郁之越心焦。“李珝呢?”

郁之的眼里满是惶恐,他死死扯住百石的手腕。

“别担心,他只是受了重伤,我带你过去找他。”百石见郁之急成这样,也不敢耽搁,在前头领路。

“当时大帅已经战死,大军溃败,李珝与一些骑兵在后方断路,斩杀了不少羯兵,后来被羯骑围歼。”百石叙述那

日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伤哪了?”虽然百石的陈述十分简略,但郁之清楚那是不一般的战斗。

“他命大,现在已经没事了。”白石叹息。

这句话,让郁之安心了许久。

人还活著,无大碍就好了,受点伤没事,像李珝这种喜欢冲锋陷阵的人,不受伤也难。

郁之跟著百石追上前方队伍,郁之远远就见到李珝的身影夹杂在开路的骑兵里边,他赶了上去,大声喊李珝的名字

,李珝回头,看到郁之,显得十分惊愕。

李珝脸颊消瘦,面带病容,他伤显然还没好,并且折腾过他好些天,虽然他身上绑著皮夹,套著战袍,看不出他伤

那里了。

“董家妇人说你去了驿站,我还以为你回洛阳去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李珝虽然对郁之出现很吃惊,但话语

平淡。

“前方在打仗,回不去,后来就听到你们战败的消息,还有人看到你们往东面撤退,我就跟上来了。”郁之说时脸

上露出笑容,看到李珝,他非常欣喜。

李珝没有笑,他看著郁之,细细打量,此时的郁之,简直像路边的流民。

“李珝,你怎么瘦成这样?”郁之的目光也在李珝身上打量,李珝明显瘦了一圈。

“饿了吧?”李珝没回答郁之的话,反倒抬手去摸郁之的脸,动作十分温柔。

“嗯。”郁之温顺地点头。他何止饿,还很疲倦,赶了几天路,那几个饼早吃完了,肚子里没粮食了,都不知道咕

咕叫多久了。不过一追上乞活军,郁之就忘了饥饿,见到李珝则连疲倦也忘了,整个人简直精神焕发。

李珝将马背上托的干粮和装水的皮囊递给郁之,郁之一见到食物就狼吞虎咽,他饿极了,又渴,拼命的灌水。

“慢点,你想撑死吗?”李珝急忙将食物和水抢过,他了解饿极的人,狼吞虎咽时是没有饱的感觉,很容易进食过

多的食物以致腹疼难受,甚至被撑死。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李珝问郁之。

“三天。”郁之老实回答。

推书 20234-05-20 :爱在西元前(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