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未迟 上——叶飞白

作者:叶飞白  录入:02-25

陈珞往旁边一指,义正词严道:“你可别忘了,他已经嫁给舅父了。”

洛自省脸也黑下来,但看在陈珞正在解救他的份上,勉强忍耐住了。

陈绯怏怏地放了手,最后还摸了洛自省的脸一把,咬着唇道:“那我就等着洛郎与舅父分开罢。”

“你已经没有时间了,明年若还不能成婚,陛下也保不住你,就要由母亲做主了。”

“……横竖也要等到不能等为止。”

洛自省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袍,低声道:“公主殿下不必等我了。只要殿下大业未成,我便不会言儿女私情。”

天巽抬起眸,温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

这狐狸,岂不是想拆穿他?应付这一类女子,还能有别的法子么?洛自省脸上更加严肃,认真道:“殿下大业为重,我个人之事不足为虑。”

陈绯红衣飞舞,轻飘飘地走到天巽身后,凤眼一扬,威势顿起:“谑……是么?那京郊小院的玉姑娘呢?”

玉生烟?洛自省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也有一两个月没去探望她了。大概是因为每天下午与狐狸会面实在有趣,没有时间再想别的了罢。“玉姑娘不过是我的一个朋友而已。”

“只是朋友?”

“我想这与公主殿下没什么干系罢。”

“怎么没干系?我可是要嫁给你的,怎能容得下你身边还有他人?”

“……”

“绯。”天巽低低地唤道。

前一刻还骄狂任性的美人,转瞬便又是那位优雅娇弱的华贵女子,低眉垂首,静静地坐下了。

天巽合上书,深深地望了洛自省一眼:“相信不必我提醒,你也清楚,天离送的人,不会那么简单。”

“我知道。”洛自省点头,道,“她那里的酒菜食物,我都很小心了。”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说了。这回让你来,是想让你认识认识我身旁的人。”天巽随手一指,戴着面具一身黑衣的男子侧首看过来,“这是奔。”

“这是云旗。”

昏昏欲睡的男子勉强地抬起眼。

“这是高维慎。”

身量高大的男子点头作礼。

洛自省一怔:“这不是……”

高维慎低声道:“承蒙内殿还记得我。不错,我便是右将军独子。”

原本应该是天离那边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既然如此,是否析王与和王那里,也都有天巽的属下?而且,个个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洛自省望了望天巽的神色,不禁心生些许钦佩。难为狐狸能够骗过世人,还能得到如此众多的爱将。

“这两位就不用说了。陈绯与陈珞。”

果然是背叛了母亲,也要追随舅父么?洛自省的视线在他们安静的脸庞上滑过。

天巽又道:“奔与维慎都负责打探朝廷情报,云旗负责调查析王、皇后、睿王与江湖的联系,陈绯负责监视逆贼的动静,陈珞暂时没有固定任务。他们五人是常来的,还有一个忙得见不着人影的。是外祖那边的表兄,户部侍郎高谏风。”

“他们,便是我倚仗的得力之人。”

他字字温和轻缓,然,却透出俯视天下的气概与威势。就好似他现下并非随意坐在书案前,而是莅临议政殿,在那龙座之上巡睃周遭。

洛自省不由得心底震动,神情一整,道:“那么殿下,从今往后,我也会成为你倚仗的人。”

一个时辰之后,这暗室中又开始觥筹交错。

洛自省爽朗的笑声夹杂在陈珞的大喊声与云旗的怒吼声中,听起来,也意外地和睦。

天巽接过暗卫呈上的信,眉头微紧。

陈绯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轻声道:“舅父,你还容得他放肆么?”

“他若不放肆,便不是他了。”看着信在手中燃起,化成灰烬,天巽低声回道。

“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他离开么?而且那个女人,放在那里也太危险了。”

“目前只能由得他去了。”

“舅父下不了手,便让我来──”

“绯,你安心罢。我的事情,你不必插手。”天巽冷然道,回首见陈绯一脸失落,神色不禁柔和下来,“你以前便将我看成弟弟不是么?是时候,将我当成长辈了。”

陈绯恍然抬起首,仔细地望着他,轻轻一叹。

“我逾矩了。”

“一起去喝酒罢。”天巽轻轻笑着,揽着她的腰,回到席中。

洛自省不经意间望见,心中忽然升起一阵疑惑,但很快便又被美酒与佳肴勾得什么都忘记了。

……

数日之后,商瑶进入了初冬时节。随着凛冽的寒风的到来,军营中与闹市里的活动少了许多,洛自省也相应地闲了下来。

然而,虽然整日在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巽却丝毫没有改变下午之约的意思,洛自省也便由他去了。

这日一早,洛自省舞了一阵剑,便兴味阑珊地来到书房。

天巽依旧怡然自得地浏览群书,听见响动后抬起首,望向他,轻笑道:“怎么,不去营中便觉得无趣么?”

“忽然无事可做,确实有些没意思。今天下午定在何处?”

“听闻最近有家新开的酒楼,酒菜都很不错。”

“那家引起全城风潮的临燕楼?若你不报上名号,恐怕找不到位置罢。”

“我自有办法,你到时间过去便是。”

听到这等好消息,洛自省一扫懒懒散散、无精打采的模样,精神顿起,连声呼道:“好极好极!我还正想着没地方可找了。若是这家实在不错,便多去几次罢。”

天巽点头应道:“由你做主便是。”

洛自省真是愈看他愈高兴,上前亲昵地给了他的背一锤:“那我便先出去逛一阵,没准也能寻着好地方。”

“去罢。”

看他兴高采烈地飞出门外,天巽面上轻柔的笑容转眼间便消失了。微凝的眉、绷紧的脸,无不昭示出他此刻的不悦。

“殿下,内殿去了库房。”暗卫的声音响起来。

他闭上眼,心中长叹一声,语调却依旧平平:“无妨,那也都是父皇赏给他的。”不过,每回都特地挑选御赐的小玩意儿送给那个女子,也足以证明他确实想讨她欢心罢。“查过了么?”

“是。那女子是皇上赏给四殿下的人。四殿下早便将她安在那别院中养着,却几乎不出现。教馆中记录的身世也很干净。不过,她的家人都已过世了。”

“记录么,要做得干净自然容易。而且,家人过世未免太过巧合。”

“是。属下还会再查。”

“罢了,你们只需注意内殿的安危便可。那女子之事,他自个儿看得最清楚,你们都不必管了。”

“是,属下遵命。”

不知为何,天巽忽然觉得眼前的文书都兴味索然,难以继续。近来,他因洛自省而起的感情起伏逐渐扩大,有时,甚至连自己也觉得有些茫然与不确定。他期待这个人能与他一同登临权力的顶峰,可是,这个人却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他需要他。他没有他,却过得很自在。

天下之大,他的未来,就是龙座之上的方寸之地。而他的天空,却是广袤无垠的。所以他无法下定决心,除去所有的障碍、用尽所有的手段拥有他。

这种感情令他变得柔软,也变得患得患失。虽然这只是细微的变化,却是无可挽回的。

“殿下。”

“什么事?”

“那位已经到了。”

揉着眉心,天巽立起来,往外走去:“析王、皇后、睿王动向如何?”

“那位易容过了,没有引起外人注意。而且,他的修为已达内殿、洛六公子同等境界,卑职等都无法靠近,想必其他人也难以遁形。”

“我去见他,你们照常便是。”

“是。”

天巽不着痕迹地巡睃着,人声鼎沸,楼上已经没有空位了。

小二小心地道:“公子,实在是……”

“无妨。”他微微一笑,视线越过吵吵嚷嚷的众人,定在一个临窗而坐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相貌寻常,衣着配饰也浑似随处可见的江湖人。他极慢极慢地端起酒杯,啜饮着桂花酿,神情却十分享受,仿佛那便是琼浆玉液一般。

天巽优雅地走过去,笑问:“敢问阁下,这位置上有人么?”

男子看了他一眼,只这么一眼,整个人便深沉许多。

“请。”

天巽坐下了,要了些酒菜,慢条斯理地用将起来。

“昭王殿下信了?”

脑中响起极细的声音,然,在嘈杂的情境中,却依旧字字清楚。

天巽笑了笑。见了面,自然知真假。只身救出献辰太子,一举收复旧部新臣的云王殿下,传说中绝世风华的贵公子。他听了很多传闻,看了不少消息,也想象了,见到这人,却只能暗叹,也确实只有这么一个人才符合众多传闻。即使脸上覆着精致的人皮面具,即使收敛了气息,也掩不住那种野心。他知道,他们是一类人。这就够了。

“殿下此等风貌,是人假扮不了的。”

他唇微微一动,声音低如自语,湮没在吵闹中。既没有人读得出他的唇语,也没有人听得见他的话。他也依然安然地享用着佳肴。

帝无极垂下眼,再度传音:“那么,我便直言了。殿下应当知道,四国皇室血脉不宜混的禁忌。由此也有验血一说。平日自然是不用的。”

说罢,他缓缓放下酒杯,手腕微翻,露出腕部乌黑的筋脉。

天巽对此事也略有耳闻,扬起眉,夹了块笋品尝。为了维持各皇室的血统纯正,嫁公主之事少之又少。而若有特例,所生的后代也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然,如若万一,到怀疑血统的时候,便必须采用秘法加以抉择。云王此次认祖归宗,虽然有献辰先帝的圣旨,却也受到不少刁难。以秘法验血统,确实是最快的法子。只是,昊光皇室也有必要验血了么?这让他生出不少遐思。

“北青东玄南赤西银,我倒是听说了。”

“我验血时,特地留了一些,给殿下以备不时之需。”

四国验血的秘方虽可通用,却各有特色,由国师保存,连皇帝也不得而知。要省下一些,何其珍贵。天巽舒开双眉,略略勾起嘴唇,斟了杯酒:“请。”

帝无极接过酒:“言尽于此。”

“为何是我?”这小小的物事,却能给他莫大的助益,甚至能令他扭转目前的劣势。这是多少钱财与情报都无法换得的。

“洛家向来相信自己的眼光。”帝无极淡淡地道。

“洛家……么?”

原来是凭着洛自省的面子么?天巽笑看帝无极立起来,抱拳告辞,而后飘然下楼。洛家人的选择,带来的东西真是不少。正在莞尔的时候,他便瞧见街上洛自省兴冲冲地走近。与帝无极错身而过之时,他怔了怔,似乎有些疑惑。但他只是多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入了酒楼。

天巽再度叫来小二,多要了些菜,举肘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何时,袖内已多了个细白的玉瓶。

他摇首感慨着帝无极的信任,抬眼便见洛自省大大方方地坐在对面,举箸欲食。

“你居然真能在这里寻得一席?”

“正好遇上通达的人。”

“是么……”

洛自省拖长了声音,以示怀疑。

天巽但笑不语,取过他带来的酒葫芦,拔出塞子,浓郁的酒香流溢开来。

“这是什么酒?香气扑鼻,雅致得很。”

“梅子酒。回赠之礼。”洛自省随口回道。

“噢,那可是有口福了。”天巽依然笑得温和,却不着痕迹地将葫芦推了回去。

洛自省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酒葫芦,顿了顿,又道:“真不知你们在想什么。”

“居然看出来了?”

“自家人,化了灰也认得。怎么不叫上我?许久不见了。”

言语中的淡淡惋惜,令天巽不由得想宽慰他:“正值这种时候,来这里也不容易。”

“正因为不容易,才应该见上一面罢。”洛自省仰首将葫芦中的酒一口气饮尽了,抹了抹嘴。

天巽颇觉好笑地望着他,忽然道:“迟早有再见面的机会。凭他之力,定能在那处改天换地。”话甫出口,他便觉得不妥。他很少如此露骨地评价他人。何况,才不过初次见面,说过几句话罢了。微觉得有些悔意时,洛自省却抱着酒葫芦大笑起来。

“他怎样,我还不知道么?不过,狐狸,你这话里头颇有意涵。”

“噢?什么意涵?”

“也算是惺惺相惜罢。”

天巽颔首承认。

洛自省挑尝着菜,继续道:“不过,我可一点也不了解你们这种心思。”

“大概是皇室血脉的缘故罢。”

“妖怪之血?”

“你便是这么看的么?”

“难不成不是么?愈处于高位的人,愈是可怕,愈没有七情,六欲倒是旺盛得很。”

这可不一定。天巽心想着,却没有反驳他的话,依旧带着不变的温柔笑容,依旧给他悉心布菜,依旧随时给他斟酒。

“下雪了。”洛自省也惬意地享受着,根本未曾注意到这些举动之后的深意。

天巽侧首看过去,洋洋洒洒的大雪在空中飘荡,不久便在屋顶上盖了一层浅浅的白。

真正的冬天,已经到了。

夜里,昭王府的书房暗室中热闹依旧。

洛自省在角落里与高维慎对弈。两人虽同为将门之后,却都对棋艺颇为自负,这一激战便是连续一个月。云旗靠在书案后,依旧昏昏欲睡。天巽也仍然正襟危坐,姿态优美地执起笔,练习书法。他身旁,陈珞与陈绯显然对下午他与帝无极之间的交易很感兴趣,十句中七句不离献辰之事。

“舅父,听闻云王殿下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如何?”

“他易容过了。”

“真是可惜。舅父,我嫁给他可好?”

洛自省一分神,立即回过头嚷道:“公主殿下,他可是已经有人了。”

陈绯本是粉面娇羞、含情脉脉,被他这一句抢白,更是眼波流转、动人之极:“洛郎可是不开心了?放心,洛郎,这不过是句戏言,我还是对洛郎你……”

“公主殿下,我暂且不提,他确实已经有人了。”

“洛郎,你生气归生气,怎能胡乱传谣言?云王殿下平素十分自律,连半个侍妾也没有,哪会有什么情人?”

“总而言之,若有人要打他的主意,我绝不会放过。”

“啊呀……莫非……莫非洛郎你……”

女人的想象怎么能如此奇特?她怎么就能将一句普通的话扭曲得不成样子?洛自省抽搐着嘴角,迅速环视一圈──

陈绯掩口笑得很是狡黠,陈珞张大了嘴一付震惊状,高维慎也紧紧地盯着他。只有天巽正与云旗低语着,未加注意。

“你们不要误会!就算再绝色无双,本大爷对男子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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