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已经被希望背弃,坠入黑暗深渊的灵魂,只要还有一个关怀,就能获得救赎。
第二天一早,奥德纳决定立刻开始调查,遂带着几个人去向安妮亚打招呼。刚走到花园门口就听到一个熟悉却又尖税的女子声音在大声喧嚷。
“每天早上都来质问一遍,烦不烦啊!已经说过多少遍了一直在调查,有了消息会通知他们,还天天信誓旦旦的来质问,什么意思嘛!”
“大小姐,悬赏佣金是他们合伙出的,按道理他们有权过问进展。”克西亚平淡无波地提醒道。
“出钱就了不起啊?本小姐又不是出不起,要他们多事。提起这个我就来气,那凶犯太狡猾,卫队抓不到人又不是我的过错。他们居然私自凑钱出去悬赏招募别人来抓,他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小姐吗?”
都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了那个!大小姐的名号又不能辟邪,挂家里就不遭坏人惦记。克西亚默默腹诽。
“还好本小姐英明,及时把悬赏招募的事情揽过来,还附加酬谢。不然,这得让别人怎么看我们部落?”
那开始您还不同意?还不是靠着我死说活劝,才说服你的。克西亚无比习以为常地面上恭敬听训,腹中吐槽不已。
……
院门外的众人一脸惊吓面面相觑。
第二十九章:爱恨皆空(中)
众人无声地相互传递眼神:大小姐?——好像是。——这么可怕?——女人发脾气时最好得躲远点。——赶紧撤!
被吓到的众人赶紧偷偷离开。
这时一个阳光帅气、彬彬有礼、一脸和善的男人迎面走来。
“尊贵的客人你们好,我是部落的卫队队长菲尔。听说你们为了帮忙调查凶案而来,所以特来协助你们。之前这个事情一直是我的卫队在跟进,但很遗憾,凶犯太狡猾了,一直没有结果。”说着耸耸肩,一脸尴尬。
“不过他们是对于每次案发现场最了解的人,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菲尔真诚热情地向奥德纳发出邀请,并未有任何会被抢功的不满。
要深入调查,去事发现场了解当时情况是必须的。于是奥德纳很感谢的同意了。
菲尔点头,转身出角门去准备,临走前习惯性地望了眼花园内。
就在他路过雅各的瞬间,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涌出,雅各瞬间浑身僵硬,眼前再次泛起迷蒙的白雾——
一群身穿黑色皮甲,脸上只露出眼睛的人。
他们是谁?
冥冥中直觉就是拿走灵石的人。
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人。
给了菲尔一个什么东西,菲尔点头同意了,接着黑甲人悄无声息地撤了,之后他们去到一个大雾弥漫的湖泊……
——预示到这里就结束了。
雅各调整着呼吸,一边回神,一边将看到的说给众人听。
还在找什么?难道是他们目前还不能开启灵石?
如果这样的话,这倒是个好消息,至少还有时间。并且,若能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也许还能出手阻止。
但是,为什么之前预示不到,一碰到这个人就看到了呢?
奥德纳派出一小组人,轮流秘密监视菲尔。
时间相隔太久,有的现场已经被破坏掉了。仅剩四个不常有人经过的地点被保护下来。
看着卫队士兵在比划着当时的情况,瑞斯一边转悠一边琢磨:
四个少女、四个少年,共八个受害者,怎么就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呢?
即使是职业惯犯,这运气也太好点了。会不会,曾有线索遗漏下来,却被人隐藏掉了呢?
瑞斯做了一个大胆假设。
假若如此,那么,这个隐藏线索的人很有可能就在事发后第一批到达现场的人中。
瑞斯眯起双眸,眼瞳中射出一丝冷冽。
会是谁呢?
现场看不出什么头绪,奥德纳决定去看看最后那名幸存者,希望从他口中能得到点线索。
这位少年叫罗卡,今年只有十四岁,是八天前跟父亲吵架后一个人跑出去的。没想到,时隔将近两个月,噩梦再次降临,并找到他身上。
虽然由于几个醉鬼的无心出现而幸免遇难,但罗卡的状况显然非常糟糕。
罗卡父亲为难地瞅瞅眼前一溜排开的武士们,犹豫地说道:“他现在胆子非常小,一丁点变化都能引起情绪失控。我们都不敢刺激他。你们这么多人……”
奥德纳转头找找,拉出瑞斯和雅各两个显得格外无害的给自己做后盾,留下其他人,跟着走进屋内。
即使卧室内的窗户照得亮亮的,房间的角落还是点着油灯,将屋子照射得没有黑暗。
隔着房门,三个人看见一个很小的少年浑身缠裹纱布条,对于浓烈的药味浑然不觉,呆呆地坐在床上。
“罗卡宝贝,你今天看起来不错,看来很快就可以吹你喜欢的牧笛了。你看,有两位小哥哥听说你的牧笛是草原上吹得最嘹亮的,特意想来跟你学习呢。”罗卡父亲用哄小孩子般的语气试探着轻语道。
瑞斯与雅各赶紧跟着轻步往前挪,摆出温和友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打招呼。
可惜,罗卡依旧毫无反应。
俩人无措地回头看看奥德纳。
奥德纳也很为难,可是也不能不问啊。尝试着用轻缓柔和的语气说道:“罗卡,我们是来帮你的。我们能够帮你把坏人消灭掉,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你不用怕,告诉哥哥,那个坏人是谁?长什么样?哥哥们会保护你,你是安全的。”
罗卡开始还将自我封闭着,但慢慢回忆起什么,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然后浑身开始发抖,越来越剧烈,脸上涌现出惊恐的表情,眼睛像看到了地狱死神一样。接着,他猛地闭上眼,尖锐地大叫,四肢癫狂乱抓乱蹬。被子被扯破踹到地上,身上的布条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皮肤上深浅不一的狰狞伤口。
雅各再也看不下去,率先跑出屋去。奥德纳也不敢再刺激他,赶紧跟着罗卡父亲回避到厅中去。
瑞斯不忍地看着少年恐惧地发狂,抓住他胡乱挥舞伤的双手,任他在自己手臂上抓出数道血痕,语气温和而坚定的安慰道:“不要怕,没事了,已经安全了,我们安全了,坏人打跑了,我们没事了……”
罗卡似是听懂了他的话,稍微缓和了点,无助又可怜地看着瑞斯。
瑞斯赶紧冲他肯定地笑笑,小声说道:“你看,我们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是你的房间,这里是你家,已经过去了,别害怕。都过去了,我们忘了吧。”说着,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罗卡的脑袋。
罗卡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安静下来,身体也渐渐停止了抖动。接着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瑞斯用单手扶着,让他躺好。
过了片刻,收回放在罗卡脑袋上的手。
奥德纳在厅中跟罗卡父亲道完歉,又了解了点情况,转头就看见瑞斯已把罗卡安抚好了。眼里瞬间有道光一闪而过。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刚才瑞斯的手臂在收回之前,手掌下有阵阵乳白色的光芒浮动,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是这个光芒使罗卡安静下来的!
奥德纳的直觉告诉他。他心里微沉,有些不是滋味。
将要离开之前,瑞斯拉拉奥德纳的衣袖,低声说道:“我们得找自己人来保护罗卡才行。”
奥德纳也是这么想的,安排了四个人轮班,负责全天候保护罗卡的安全。
回来的路上,奥德纳私下重新观察瑞斯:
他的见识、眼界,以及遭逢变数而表现出的沉稳,都不像是一个普通少年该有的反应。
果真是跟着流寇锻炼出来的吗?
当初在竞技场不是没见过那群流寇,鱼龙混杂,素质良莠不齐,若说他们混吃混合、偷奸耍滑什么的可以,但要培养出一个勇敢、有头脑的少年,恐怕他们还没那个本事。
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呢?
奥德纳一直知道瑞斯身上有秘密。小小年纪流落在外,隐藏秘密保护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一直不追问,在等着瑞斯心甘情愿自己告诉他。
但是他们在经历过这一系列变化,一起闯过生死关之后,难道,自己还不足以让他信任吗?难道,连会法术这样的小事也要隐瞒吗?
是不相信我?还是有更大的事情需要隐藏?
奥德纳很想完全相信瑞斯,但是瑞斯身上的秘密、来自对立部族的身份、自己身上的责任感都敲打着他的神经,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变得更加谨慎……
接下来几天,依旧四处走访查探。只是,有意无意间,奥德纳不再跟瑞斯有眼神上的交流。就连说话处事,也没有了之前的亲近。
瑞斯几次想借着近身服侍的机会跟他聊聊天,但都被奥德纳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瑞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心里渐渐泛起不安。
这天城门守卫送上几分拜帖,地处周边的穆哈镇城主、法玛尔部落和北面的格兰部落派出使臣同时前来拜见。
议会院会客厅内,安妮亚坐在首位,跟克西亚及几个长老接待三位使臣。
“听闻莫法利出现了如此惨无人道的恶魔,我们城主大人非常忧心。特派在下向受害者家属表示哀悼,同时为莫法利人民受到威胁深表遗憾。作为百牧草原上的友好邻居,城主大人愿意提供一支卫队,帮助尊敬的代首领安妮亚小姐保护莫法利居民的安全。”穆哈镇使节洋洋自得地说道,脸上完全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们首领也对此事同样表示哀悼。并且听闻罪犯狡猾不已,至今未有线索。所以首领大人他愿意特别指派,我们卫队中两位非常擅长抓捕罪犯的勇士,来协助莫法利破案。”法玛尔部落使节跟着假惺惺地说道。
“我们的首领大人非常关心此事。听闻莫法利一直由大小姐您亲自代理掌管,首领大人特意派我来跟您说,咱们两个部落是长久以来的兄弟部落,他和您父亲达雷尔就像亲兄弟一样,如果您有何困难,格兰部落一定会出手相助的。对了,首领大人好久没看到您父亲了,非常想念他。听说他身体不适,特意向天神祈求了一份护身符,让我亲自送到您父亲的手上。”格兰使节绕了一圈终于绕道此行目的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达雷尔居然放手交给白痴女儿掌管,自己迟迟不出现,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安妮亚拳头攥得紧紧的,整齐的指甲几乎扎进鲜嫩手掌。自己再没经验,也听得出来这几位绝对没安好心。既派兵又派人,还打起父亲的注意,这是欺负莫法利没人了么?她努力压制着自己不在众人面前失态。
克西亚显然看得要比她深。派兵、派人,明面上是帮忙,实际上是力量渗透,找机会刺探情报,从内部瓦解莫法利。而格兰老家伙斗了这么多年,显然更狡猾谨慎得多,为了怕中陷阱,特意找人打探首领的虚实。
克西亚扭头扫视其他几位长老。有的打哈哈装好人,有的幸灾乐祸作壁上观,有的心有不满却不甘心帮大小姐说话。
看来,还得自己出马。受点恩惠就要还一辈子,唉……真是亏大了。
拿定主意,克西亚再次堆出职业化的和蔼微笑冲那三位说道:“承蒙三位首领大人的关心,我们大小姐感到非常荣幸和感动,请容许我代大小姐向各位表示由衷地感谢。”说罢也不等对方回答,就站起身施了个标准的外交礼。
眨眼功夫,礼已经施完,再想挑剔就不容易了。三个人心中有些憋屈。
“不过各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对于困扰我们的这次事件,已经先一步有特拉蒂纳的圣骑士大人带人来帮我们,相信很快就能解决。所以再次谢过各位的好意。”
特拉蒂纳?三位使节的脸色很不好看。这可是整个大陆上最强盛繁荣的部族之一,那军力财力可不是我们这种小部落可以惹的。他们怎么钓上这条大鱼的?三个人尴尬地又客套了几句,赶紧纷纷借口告辞回去报信。
打发完这批人,克西亚常常地舒了一口气,又得掉好几根头发。扭头看看兀自运气的大小姐,心里感叹:还行,有进步,至少没当场发飙。看来我的培养有收获啊!
花园里,奥德纳看见安妮亚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手里的一幅画。画上是会客厅墙壁上挂的那名中年男子跟一个年轻女孩。男子一脸宠溺,女孩坐在他的身旁笑得天真无邪,眼中没有一丝杂质,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没有烦心事的公主。
安妮亚幽幽地说道:“这是我今年十八岁生日时父亲请人帮我们俩画的。那时候他还摸着我的头发说:‘我的公主长大了,我的公主是世界上最美的宝石。’”
说到这,她哽咽了,“可是为什么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切就都变了?先是父亲莫名其妙中了毒,一病不起。接着部落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突然所有人都要问我怎办,什么都要我来为他们实现。他们那些大老爷们都没办法的事情,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都要来怪我?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眼泪扑簌簌地怎么也止不住,人前端着的气度、优雅、高贵全都抛开了,只想大哭一场把内心的委屈、无助和惶恐发泄出来。
奥德纳静静地立在一旁,迟疑了下,抬起手揽过安妮亚的的肩,然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无声地安慰她……
院门口,瑞斯呆愣地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这一幕。
心脏似乎有碎裂的声音,一股刺骨的冰寒瞬间冻住全身血肉,浑身僵硬,久久不知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