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在前任武林盟主之上的李煜倘若发起失心疯来,自己可是万万没有胜算的。所以打不过,逃跑总是可以吧。
背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花生不需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笙歌,今日朕心中烦闷得很,你为朕抚一曲吧。”皇帝不等花生是什么借口,径自向琴房走去。
莫说古筝,落花生什么乐器都不会用,最多就会用树叶吹曲。他又不是大家闺秀,亦非风雅公子,修习的不过是些杀人之术,略通文采罢了,哪里会这些个?
可是眼下扮演的,不正是个贵妃么?只好强辩道“我不是笙歌,笙歌太俗气,我现在是花月——皇上你说我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的!”
“花月也罢,”李煜引他坐在琴凳上,“那就来一曲《春江花月夜》罢。”
“既非笙歌,我现在自然也是不喜欢琴笙歌舞乐。皇上没听说过女人心,一日三变么?您还是回访好生歇息着,要不然我唱歌可好?”少年扭绞着宽大的袖口,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卖萌术,委委屈屈地看着自说自话的皇帝陛下。
第十八章:梦游.威胁
鎏金兽脚香薰炉里的香烧去大半时,李重光终于喟叹了一声,“罢!朕便回去。”
皇帝已被催眠,又伤神多日,还要处理国事,自然是沾塌即眠。所以花生只是象征性的陪他躺了一会儿,就潜出去观察地形了。
却全然没有发现,背后那绵长的视线。
二日无他,一切照旧,万事俱备,少年杀手决定寻机离去。哪知道东风未来,西风不走。那粘人的皇帝一整天都守在身边,还“花月花月”的直叫得他快要吐血。
终于一个没忍住,花生开口斥道:“花月什么!我才不是花月!”话刚出口便觉不妥,只好又放柔了声音,“花月好傻,风尘味太重……我要取个高雅的名字,秋晴……恩,秋晴甚好!”
这个时候花生非常庆幸于自己幼年通览各色小说,民间野史,女人的芳名倒是记得不少,足够圆谎用。“皇上,宫中太闷,我想出宫转转……你事务繁忙,我可以叫几个乖巧宫女陪着,顺道买些民间的新奇玩意儿。”
这些天来李煜第一次不再凝视着自己深爱的人,只是轻执起那一绺垂发,滑顺地捋过,半响才他温言劝道,“过两日可好?朕定陪你——只是今日不可。秋晴你还是养好身子,最近羸弱得厉害。”
不便再拗,少年也只得点头应允,等待今日最后一个机会。
深夜至静,万籁寂声。待身边的皇帝入睡多时,花生悄无声息地掀开锦衾,以杀手特有的极轻步子向外移去。
奔至后院,却又面对着红色的宫墙静静地站住,然后仰起头,看着天上忽明忽暗的缺月——要回去了,生机就在这红色的高墙后面!吁口气,花生准备使出轻功,从这出多天来打探出的防御最薄弱的地方翻墙而出。
然而。
“秋晴,你要去哪里?”温和的声音不知从何时起带了这种危险的气息,轻轻的在他耳边响起。花生动作一僵——是他!
但旋即他又镇定下来,样装出一副游园惊梦的神情,“是重光么……我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上你白天不许我出去,夜间便发了梦癔症……”
“一定要让非花离开朕么?”李重光强行扳过少年尖瘦精致的下巴,令他不得不和自己直视。昏暗的月光下,那双瞳浓黑如墨,看不出情绪。
“不是……这是梦游而已,叫皇上担心了。我们这就回寝宫吧……”
他兀自打断了这蹩脚的强辩,“朕倒不知道你有梦游的习惯呢,落花。”
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
“……你是何时清醒的?”
“不早,昨夜而已。”一脸平静的李煜将手松开,无所谓的挥了挥衣袖,“你以为催眠术能迷惑朕多久?”
见少年摇了摇头,他冷冷一笑,“你竟然不知道?这还真是可笑!之前我随神智时有混乱,却总记得些许片段,知道你刚才要离开,记忆才终于拼凑完整。朕记得那晚之事,非花所中之毒,正是朕从前交与你的花未眠,可是朕亦记得当晚有一人逃脱……非花虽不是你亲手所杀,可你是帮凶!”
“既如此,”落花生低头认栽,也再不需伪装,“你想如何处置我?”
“……留在朕身边。”
“啊?”少年猛地抬头,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朕要找到真凶,许是北周的细作吧。”夜风拂面,发丝掩盖了李煜的表情,“这期间,在宫中,你的身份便是朕新选上的侧妃。”
真凶?真凶就是我姑姑,和你暧昧不清的曲流萤!你即使查到了也不会承认,就是承认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唯一剩下的亲人被你杀死!花生心知肚明,这皇帝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这又是何苦,你要报仇,我也想报仇。我说自己是被陷害的,你又不信。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吧。”
李煜的声音又温柔起来,低沉悦耳,但却让人寒毛倒竖,他说,“那么,朕让无尘来陪你。”
无尘!你将她怎样了!花生很想这样喝问,但终究忍住,然后装傻,“无——尘?那是谁?是皇上的妃子么?”
“是这样啊,”李煜声音里带了一丝残忍的愉悦,“原来你不认识她,朕还以为他是你什么重要的人呢。那干脆杀了她好不好?反正你也不会在意的,对不对,落花?”
“你一向如此么?”落花生突兀的问道。
身影一移,皇帝已绕至少年背后,如情人私语般在他耳旁轻声道,“是的,朕一向如此。”
“……放了她,之后一切听你的。”花生发狠的说道,“我什么都答应你。”到如今,不能再随便牺牲掉自己在意的人了。
“明日一早那个姑娘就可自由,”言罢李煜以迅雷之势封住了少年的左膻穴。“你现在最好不要施展任何武功,不然也许会功力尽废,四筋皆断呢……好了,让我们回宫吧,秋晴。”
次日李煜果然没有食言,干干脆脆的放了那个与他全无干系的无尘,并答应不跟踪她。
接着只是连着做了两件另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之事——一件事追封花非花为皇后,她原名周采莲,这也就是为什么后人称她为大周后;另一件则是纳“皇后的妹妹周采薇”为侧妃,却赐了皇后所居的娴淑殿。这个周采薇,自然就是悲催的被囚杀手落花生。
自此,花生正大光明的安居在这南唐后宫之中,然而李煜虽依旧与他同吃同住,私下的态度却变得冷若冰霜,连微笑都是带着杀意。
所谓笑里藏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所谓杀人于无形,说的就是李煜冰冷的微笑罢。
虽然心知自己是他的杀妻仇人,但落花生总觉得哪里难受得慌,像是少了点什么,总是无法释怀。
更令他抑郁的是,自己还得整天捆绑式地和新婚的皇帝出现在宫中的各个角落,从大殿到御花园,到处都是其他妃嫔可以杀人的眼光。
当少年正有些焦躁地在心中暗骂狗皇帝之时,一个有些面熟的太监飞奔而来,瞟了他一眼之后,附在李煜耳旁悄声道:“今日消息从海境传来,落九重逃走一月有余了……图也不翼而飞……今日探子来报,落南生在中原后周现身……”
山中清修的少年眼力耳力非常人可及,自然是将那太监的言语听了个真切。就如师父当年评他,有杀手的身体,没有刺客的心理。师父正是江湖有名的罗刹城第一门罗生门门主落九重,而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便叫做落南生。
瞳孔骤然缩减,花生头脑一片混沌,感觉一片黑暗之后,必有巨大的真实山雨欲来。
“……荇玉玲珑的下落也未拷问到,想来也许在落南生身上——他们毕竟是父子,”那太监继续道,“陛下,我们要不要去中原?属下无能,未能完全查出落家第三代的去向……”
李煜挑挑眉,不怒自威怒了更威的帝王相一下子出来了:“那你们查到了什么?”
“属下该死!只查得落九重有两名外孙女……多年无联系,应该不牵扯其中,而且一名死亡,一名……失踪。”
落花生重重的坐在琉廊的石凳上,耳中似在轰鸣,他想自己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师父是自己的祖父,而无烟无尘,兴许正是自己的表妹。
难道真如就像流萤姑姑说的,他的母亲手腕如此高超,竟是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存在抹消,让他落无殇成为落家第三代唯一能安全的孩子?
这时李煜怒道:“混账!真要你们何用?!”
那太监忙退后一步行跪礼,“属下该死!请让属下戴罪立功,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生气的皇帝负手而立,很快又平静下来,“罢了,朕就在相信你们一次——半月之内,必须给朕个交代!你先下去吧。”
直至那人消失,花生的情绪才渐渐稳定,神智也一片明晰。
李煜要找他的家人做什么?难道是为了那密宝图?莫非和师父的半卷密轴又有什么关联?
这会儿,少年杀手反倒打定主意不走了,进了这蛮横的草垛江湖,深诲宫闱,为的不就是寻找父亲,揭开谜底么?那便顺了这皇帝的意思,留在这里,探一探这其中的秘密。
不过这诺大国家的皇帝老大还真是不幸,要找的人分明就在眼皮底下,而无殇和无烟,一个安然离去,一个逍遥自在。
想到这里,花生不禁咧嘴笑了,然后愈笑愈厉害,对着刚才还眉头紧锁,现在却一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的皇帝陛下笑得无比开怀。
李重光啊李重光,你那英俊儒雅的外表还能将阴霾隐藏多久?
“你笑什么?”皇帝果然困惑的向他走来。
第十九章:春游.出恭
“你笑什么?”李煜果然困惑的向他走来。
少年这才将笑容收敛了一些,半低了头:“因为我在想这草长莺飞,馥花生木,宫外城内,金陵一定花香正浓。”
看到不远处正带了一群宫女走来的某个妃子,花生便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内藏荇玉玲珑的银熏球,有意无意的将声音放大了些许,“前日皇上不是允了秋晴外出游玩,难道是要出尔反尔?还是……移情别恋?另结新欢?”
意料之中,新纳皇妃的李煜作出温文恩爱的样子搂过他的肩头,半遮住他的面孔和脖颈,只得连声答应,“好好,今日就去,我们回去收拾吧。”
花生心下窃喜,总算有个透透气的机会了,还可以顺带气气这皇帝,最重要的是,试试能不能联络一下旧人,打听些消息。
谁知这时那妃子径直走了近来,伸出金玉琳腕的双手就环住李煜的左臂,一脸不甘的娇声唤道:“皇上,可晴也想同去。”
李煜微微侧首,笑容和煦,“明妃,下次可好?今日朕想单独和秋晴……”
“什么!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也配叫‘晴’字!皇上~~臣妾可是堂堂一品将军家的女儿,明媒正娶的贵妃啊!臣妾不依,臣妾也要去!”这明贵妃见要求不成,娇蛮的失声骂道。
明妃?这不就是前些日子站床头的那位么?看来这将军定是手握重兵平日里气焰嚣张,家中的千金才出落的如此骄横跋扈,敢对着当朝皇上叫嚷。
落花生甚是无趣的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这位大姐,你以为小爷我堂堂七尺……恩,六尺男儿想要给个男人作宠妃么?
秋晴之类的,本来就是信口胡诌的,花生想想,便用袖袍半掩口低声道,“那秋晴就另取名字,煜,从今时起,我便是柳飞絮。明妃娘娘,告辞了。”
不等那明妃再度开口,少年轻轻绕开她,转身离去。没想到这里的女人竟生如此,恶形恶相,便开始怀念无尘亮着细碎白牙的笑容。
“秋……飞絮!明妃,此事改日再说,朕先走了。”李煜仍然是温言安抚,人却毫不犹豫的转身追过去。
花生称心如意地达到了目的,和李煜各跨一匹皇家御马,慢悠悠的行于金陵城的青石大街上。
身后不远不近的跟了几个便装侍卫,李煜又化作百里羽觋的摸样,亦将花生打扮成游街赏景的富家子弟。努力的打消着桎梏之感,花生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享受这金陵一日游。
皇帝看来倒是心境渐佳,现在的南唐虽不如前朝,但富庶却不假,金陵如此民乐安康,俯视苍生,想必他多少会有些成就感。
金铃铜蹄,失了自由的杀手在这琅琅清脆声中不动声色的观察街上熙攘的人群,期望看见熟悉的身影。
李煜心中时时提防花生逃跑,便一步不落得与他并驾齐驱。并没有什么言语,两位美男子只是在这大好春色中勾心斗角。
行至市集中心,街井妇孺和纨绔子弟也渐渐多了起来,两人骑在气度不凡的马上,接受的目光也更加丰富和放肆。
很早就学会熟悉他人眼光的花生一脸淡漠,而李煜却对着所有的女性,无论尊卑丑美,温文尔雅又不失霸气的微笑着,笑得很贤君。
花生就一下想起曾经的百里羽觋,那时候的他就好像另一个人一样,虽然都活的像个耀眼的太阳,可是羽觋更纯粹,从不会对这些庸脂俗粉表示出任何的兴趣。
滥情,装好人!花生心中嫌弃他做作,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集千宠万恩于一身的南唐皇帝,怎么还要勾引大街上的无知女子呢!他年自己若能娶个小小的娇妻,定是乐知天命,安分过活。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人比人,气死人啊……
兀的,落花生停止腹诽,一脸笑意,策马奔向前方。
“柳飞絮!”李煜倒是察觉的很快,低喝一声,立刻停止迷惑众生,前来追他。
耳旁生风,马蹄急速,加大了花生的笑意。路过杏树的时候他信手撷了一枝花,撕去几片红瓣拿在手中把玩,香艳欲滴,煞是好看。
先一步冲到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人面前,少年伸手挑了一支,然后付钱。给老人铜板的时候,李煜正穿过人群向这里赶来,花生终于将嘴角的弧度放平,在铜钱中加了一朵四瓣的杏花。
第一片说明任务完成,第二片说明很安全,第三片说明还要逗留一阵时日方能脱身,最后一片是求助适当的帮助。
美少年转过身,心满意足的咬着微酸的糖山楂,却装作面无表情走向着急的高大男子,问道,“李……不,百里公子也想吃么?”
那人一路狂奔,这阵子倒是一下愣住,怔了稍许,说道,“不了,我们走吧。”
花生也不说什么,只是依言上马,头也不回的随他离去。
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低低响起:“一串。给你钱。找钱。”这样言简意赅,还能有谁呢?
不过昔日的百里羽觋没有听见那诡异冰冷的语调,因为他已经随花生狂奔出了十多丈远。而为了避免他怀疑,少年还随手指向一个卖纸鸢的小铺,道,“白石耳,你带了银子吧?我要十只。”
这皇帝的出手阔绰自然是天下无人可比,买风筝好似买草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