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缓过劲来,那侯在楼下的洪爷的手下们便一拥而上。不愧是有钱人,这样的打手就养了数百个,还好今天随他来的只有三十来个。这洪爷生前必定开罪了不少人,不然为何吃个饭也要如此之多人护驾?
坏人么,总是心虚的。
飞身跃出包围圈数十步,雷霄突然放了花生下来,“你还可以走吧?快走,我先挡着。三清庙会合。”
经验丰富的铁板脸判断十分正确。很显然,四肢无力的美人搭档这时候就是个无比大的累赘。花生自己也明白帮不上什么忙,便快速的应了一声,走向喧闹的人群,最后消失在他们之中。
有劲使不出是一件相当郁闷的事,落花生心情半是抑郁半是好笑的拖着发软的双腿,尽可能的让自己走的像个正常人。
这个时侯,身后有人唤他。“花生?果然是你!”
少年回首。
便看见下山第一日认识的男子,九重。
擦擦额上的汗珠,无殇冲他笑笑,“九重兄,真巧。”
九重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无比,“我们果然有缘,落花,你这是要去哪里?”
刚刚犯下命案的主儿愣了一愣,我去哪里?我去畏罪潜逃啊,怎么可能告诉你。“没什么,不过是去见个友人。”
“友人?”男子表情虽然未变,但是眼神却玩味的打量着对面兰气微喘,面色发红,衣着暴露的少年。
花生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小倌般的打扮,但又只得故作轻松的点点头,道,“金陵最近流行这个。”然后立即就准备抽身离去。
“那么我送你一程可好?”九重却是古道热肠的走了近来,对着尴尬的少年伸出手。
花生赶忙摇头,生怕这百无禁忌的九重先生想和自己骑一匹马。穿的这样尴尬,如此招招摇摇的骑马游街……想想就直冒冷汗。
少年连忙作了一揖,“多谢九重兄美意,但是实在不好意思相扰,我先行一步。告辞。”
不等男子再想出什么新词,少年转身便走。窘迫匆忙之中,连腕上的木镯掉落也不曾发觉。
走出十几步,忽而又听见那人在背后开口,声音却轻的几乎不可闻。“有缘再见,是吧?落花。”
那个时侯少年并未多想,只是迈开脚步,渐行渐远。
而那人在少年离去的地方,捡起木镯,捏在掌心,双眸闪出奇异的光采。
且说花生尴尬的告别了九重,便去寻雷霄。
“雷兄?”花生小心翼翼的推开三清庙破旧的木门,双眼在一片漆黑中快速搜索。却猛然被一张大手捂住了嘴,淡淡的血腥味溢在唇边。
“别说话。”雷霄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随即将手拿开。“他们人太多。从后门离开。”
眼前复又光明起来时候,已然到了后山。只是个寺庙,暗道就需走上一个时辰。这里以前定是个雄伟的地方,修葺得如此大手笔。
“从山下石洞中穿过去,很快。”在确认没有追兵后,雷霄也松了口气。“我似乎吸入了软骨粉。”
先前还疑惑为什么铁板脸不将所有人灭口,这会他终于明白过来,是自己下的倾城倒之过。还未在心中好好佩服一下他的搭档,花生猛然发现他的肩上有道不浅的伤口,血正汩汩的流。
不惧毒的少年不加思索的按住他的肩,将头凑上前去。
“你做什么?”
“止血啊。”花生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着。
难道他不知道,唾液可以止血?
瞟见他神色古怪,花生仍是不以为意的用舌尖舔着伤口,口齿含糊不清的问道,“雷兄,你怎么了?”
“无事。”铁板脸从喉咙里咕咙一声,嗓音暗哑,“走吧。”
两人自三清庙的秘道中穿行而出,一路上安静到诡异。像是怕身后单薄的少年跟丢失似的,雷霄一直攥着花生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所以到最后,花生也没有解释,其实自己黑暗中视力极佳的事实。
再次看见光亮的时候,百里羽觋正斜倚在后门看天色,见两人在那个算平安归来,脸上的神色便莫名生动起来,好看的紧。
任务回来的当晚,葛神侯就派银狐给落花生刺了花标,自此,他正式加入了这个中原排行第二的杀手组织——三宝殿。
百里羽觋说,所谓三宝,其实是三个人,但是去年有一个人意外失踪,所以葛神侯正在苦恼这三宝殿要易名成别的了。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名字倒是起的一语双关。
在那之后不久,雷落二人组又陆陆续续接了些任务,据说难度也是越来越高。
在成功做了佛窟高塔和柳公子自杀案之后,花生还成了江湖中名噪一时的“第一杀手,来无影去无踪,杀人无形,手法诡异,姿容绝色,无人能出其二。人称……小玉郎……”
羽觋这么告诉花生的时候,自己先笑的喘不过气来,全然不顾对方险些血液逆流——这个蠢名字到底是如何流传出去的?!
然而不管怎么说,新人落花生还是尽得葛神侯夸奖,成了三宝殿的“奇巧之宝”,填了失踪的那个人之位,不到棘手任务绝不出派。
于是花生彻底清闲下来,终日以调戏小红和躲避羽觋的调戏为乐……其实也可以说是终日鹤妻梅子,观星赏月。
那时候,多么舒心,多么惬意。
那时候,少年还在为自己赚着银子,打听着消息,认认真真的规划着未来。找到父亲后,娶个贤良的媳妇,置办上一亩三分田种茶叶,再开个小茶铺,和和美美的过完余生。
日子如流水冰冷的趟过人间,转眼已是深秋。
这一日,万里晴空。
前几日花生自觉睡得太多,便披上羽觋送的白狐毛领裘麾,决定出去走走,和其他一切百姓一样,逛逛街,听听戏。
花生完全无需易容,原因异常简单——见过他面孔并且知道其身份的只有两种人,组织里的人,和死人。
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的,花生顿觉异常亲切,无论是谁都看起来那样顺眼。也许是天气影响了花生的心情,因为他一直都很容易情绪化。山中的师傅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过落花生,这是他的致命伤。
花生每每尽力克制,却总不得要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种情绪在做任务时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一次花生在集市上玩,还只是一个蹒跚的孩子。那个时候,母亲王氏总给他买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
漫无目的的逛着,花生手中的东西渐渐增多,什么给羽觋带的包子,送小红的胭脂——不知怎的,花生就喜欢看她红扑扑的脸颊,还有给冰块脸搭档的泥人——泥人都比他表情丰富来着……
无意中的探头,花生看见不远处立着一栋气势非凡的楼宇,那里飞甍碧瓦,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于是好奇的挤上前去,那是一家新开的青楼,叫做珠玉阁。
以前他只在山上时听说,有个不听师父吩咐的大师兄,偷偷下山,还跑到这种地方来,结果被师傅大怒下杖责一百后逐出山门。
当时年幼的落花生怕了很久,虽不知这古代的妓院有多好,但是他很清楚师傅的杖责有多可怕。
如今自己已经不是门中之徒了,组织里也没甚规定,自然可以理直气壮的去凑凑热闹。
第七章:青楼.借宿
这珠玉阁果真是与别处不同,数十位花枝招展的姑娘穿着极薄的纱衣,娇声搭讪的,抛着媚眼的,勾肩搭背的,直绕得花生眼花缭乱。人群中还夹杂着还有很多很像百里羽觋、却远不如他眉眼好看身姿挺拔的男子。
这花生瞧了一会儿,觉得还不如天上人间整齐,于是渐渐有些无趣了,便打算离开。
谁料人太多,才一转身,就有人向他身上挤来。侧身让过,便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穿着极为风骚花艳,香粉也扑了太多,一笑就会簌簌地往下掉。
花生道了声抱歉,低头便走。
“哎呦,这是哪家的俊俏公子啊!”女人却凑上前来,拉了花生的袖子, “第一次来是不?别害羞嘛~一回生二回熟~随姐姐来~姐姐带你找我们这好多漂亮的姑娘快活去~”
落花生往后退了两步,大大的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越漂亮的东西,往往越可怕,就像山里的毒蘑菇。
“徐姐……”一个颤颤的声音突然打断他飘远的思绪。
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面色青白,长得不大好看,单薄的衣裳更是灰不溜秋的,看起来就和这里格格不入。“那个……我们走吧……徐姐你不是说,我、我可以,卖二两银子么……”
女孩子的声音渐渐地下去,那个浓妆粉面的老女人却生气的拔高了嗓音。“去去去!老娘今个儿有事,不买了!从哪来到哪去,真是没眼色!”
猛地却又转了脸,盯着贵公子摸样的花生身上价值不菲的银狐领子笑得花枝乱颤,“来吧~小哥别和她一般见识,这没有父母的孩子就是缺管教!我们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姑娘任你选,包您满意!”
花生想了想,然后径直走向那个冻得发抖的丑姑娘。“不用选了,我就要她。”
“你叫什么?”落花生有一茬没一茬的问着她,一边四处找成衣铺。
“无烟”
“那你姓什么?”
“……我忘了……”
姓名之类的怎么可以忘呢?
八成是人家不愿意说,要不就是祖上不光彩,要不就是孤儿无父无母,再不然则是恨着自己的父亲。
心眼还算七窍玲珑的大叔心少年脸便不再追问,只是拉起小萝莉冻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快速移步至刚刚发现的布衣店。
穿了像样且暖和的衣服,血色回到脸上,这个无烟看起来顺眼的多了。花生看了也高兴起来,掏出身上剩下的银子,全部递给她。
然而无烟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问“公子要我陪几晚?”之类的话。
自己还没有重口味到玩洛丽塔……所以说,比起两人挤一张床,落花生倒宁愿自己享用,于是摇头拒绝。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却固执的的要命,非说不想欠别人太多,至少先陪他第一晚再说。
争论了半个时辰花生终于放弃,实在是拗不过这古怪姑娘,只得答应先让她跟着回去。打算明早就送她回去,之后再给她多拿些银子,让她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
不知为何,花生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莫名亲切,只想着能帮她些什么就好了。
两人回到组织,只见百里羽觋正坐在厅中品茶,小红在一旁侍候。见花生拉着个姑娘走进来,都挑起眉盯着他上下打量,神色一致得诡异。
“无烟是我在珠玉阁下面买回来的,就住一晚,明天送她走。”花生迎着目光解释道,熟料两人更加惊骇。
“看不出来,小落也长大了。”羽觋缓过神来有些微妙的笑着,移步上前,“真是人不可相貌啊,既如此,改天便带你看花魁,如何?”
落花生随意的点了点头,并没往心里去,只是吩咐无烟先随小红去去自己的卧室休息。
待两人离开后,百里羽觋便笑眯眯挨上去,搂过花生的肩头,轻声道,“大哥让你找个人。”
“什么人?”花生面色如常,淡淡问道,心里却明白,要找的人绝不是盏省油的灯。
说什么找个人……这种过于委婉的的说法落花生直到现在还未完全适应。对自己来说,不就是找到目标,然后干掉么?
“柴应羽,当今后周皇帝的私生子,封了王爷的。”波澜不惊的玩绕着缠在指间的花生的头发,百里羽觋语气轻松,就像寻常人家谈论天气一般。
王爷啊……这都杀到皇族去了,还真有面子。
四年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那个时候,夜色中双瞳墨冷的那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就是从那天起,少年踏进了第一个梦魇。
当时传达任务的时候,百里羽觋脸上笑容淡淡的,神情极为平静,像安慰花生似的轻抚过他的肩膀。“小落别担心,虽是王爷,却比不得其他正血统的,他既进不得皇宫,也没有保卫森严的王爷大府。不过在我看来,还是别掉以轻心的好。”
“怎么还有这种任务……什么时候?”
“不急,七日之内,够吧?”和初次见面时一样,虽然在询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为什么百里羽觋要摆出一副了解自己的姿态?
杀手最烦闷的,就是有规律的东西,因为这样最容易被人抓住弱点。
落花生有些懊恼,但还是点点头,应下来。
羽觋看起来兴致很好,冷不防的又在花生脸颊上轻轻啄过。花生早也生出了抵抗力,不再那样在意这种种奇怪的举动,只是如往常般,冲他不屑的哼一声。
百里公子也不恼,俊美的笑容很刺眼,将一盏茶吃净了,这才起身离去。末了,站在门口还对着花生笑了笑。
少年送了客,擦着眼皮打着哈欠往卧室走去。
卧房中异常昏暗,只点了支细细的红蜡烛,火苗还飘忽摇曳着。
他轻手轻脚的走近床边,便看见似乎没有穿衣服的无烟静静地躺在床上。便在心里哀叹一声,轻轻地将被子给那倔强姑娘盖好,又原路退了出去。
男女授受不亲,自己的床眼下是睡不得了。而雷霄的别院就在旁边——转了转眼珠,花生便起身跃向那个常年不在、极其敬业的铁板冰块脸的住处,准备在他那里对付一晚。
然而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
那人竟然就刚好、难得的、回来了!
见天色已黑,任务的搭档却登门,便不等对方开口解释,铁板脸提剑上前,沉声问道:“什么任务?”
花生一阵汗颜,半天不知如何开口,这铁面条条框框多的是道理,怕是温言说了也不答应。如此想着,便将心一横,凝着面色上前一大步,用力揪住对反复衣襟,气壮山河的吼道:“今晚不管怎样,我要跟你睡!你不能拒绝我!”
死一般的沉寂……
这时候雷霄面色突然赤红,花生只当他要发怒,赶忙又向后退了一步,缓解气氛的笑笑,“我也是情不得已啊,雷兄你就收留我吧!大不了改天你有事去我那里睡么……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
……
朴素生活的雷霄的床不算大,不过还是足够两个人躺在上面。背对背沉默的躺着,和雷霄的冰块脸孔相比,背后的温度暖的令花生感到安心,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少年醒来的时候,勤奋辛劳的铁板脸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他直接运起轻功,从墙头上飞回自己的卧房前。
推开门,熟悉而不祥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血的味道。
“小红。无烟呢?”
“花生?”刚踏进门的小红看起来有些惊讶,“我不知道你会回来这么早……无烟是昨晚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么?”
“她在哪里!”
小红恭恭敬敬的向落花生行了个礼,接着平静的端着手中的水盆绕过他,走到床边,俯下身子来擦拭着地板。
她说,“她死了。”
顿了顿,小红又道“葛老爷的规矩公子不知道么?外人入内,杀无赦。我这就收拾干净,通通风去味。”她脸色那样自然,就像是打翻了一盘点心,需要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