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给您看样东西吧。”轻什手指一动,将西门郝给他的那块暗金色小牌拿了出来,递到韩朔面前,“西门郝给我的,说是让我好好保管。”
韩朔接过小牌,一看见上面的九流二字便立刻变了脸色,“九流令?!”
“呃?”轻什一愣,“什么玩意?”
“这是九流盟的信物,一块令牌便是一次盟约,可以让九流盟的人为你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韩朔说着,将令牌翻了过来,露出下面一个更大的“郝”字。
“就是说,西门郝是九流盟的人?邪门歪道?”轻什好奇地问道。
韩朔没有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郝字,很快便从床上坐了起来,面色严峻地开口道,“他不是西门郝,他是九流盟的护盟左使,郝闻仙君!”
六九、事终
“九流盟?左使?仙君?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轻什听得满头雾水。
“九流盟并不是宗派仙门,也很难用正邪定义,它是一群散修搞出来的,最开始只是一项互助盟约,说直白点,就是一群没根基的散修抱团取暖,共同应对大仙门的欺凌打压。”韩朔漠然道,“早期的九流盟更像是下界凡人的丐帮,全是些不入流的低阶修士,修为最高的盟主华美人……”
“美人?”轻什不由插言。
“男的,名字叫美人,长相却是极丑。”韩朔脸上露出明显的厌恶,像是与那人有什么过节一般,“华美人那时候也只是金丹初期的修士,但九流盟成立后没多久,华美人的修为便突飞猛进,仅仅一百多年就结成元婴,九流盟也因此在上界里成了气候,散修们闻风而动,纷纷聚集到九流盟旗下。没多久,九流盟便又多了一名元婴修士,就是这块令牌的主人郝闻。他的来历倒是比华美人还要神秘,因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极少,甚至还闹出过他其实是名妖修的传闻。”
“真假?”轻什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也没见过真正的郝闻,哪里知道真假。”韩朔冷哼,“不过,华美人的道侣便是死在妖修手里,若那郝闻真是妖修,华美人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嗛!还是假的!”轻什不由撇嘴。
韩朔没理他,捏着令牌自语起来,“不过,郝闻虽然神秘,却也从未听人说他是个邪修,更不曾听说他会身外身这种魔道功法……”
“身外身到底是一种什么法术?”轻什好奇地问道。
“我也只是听闻,并未亲眼见过。”韩朔道,“你若有兴趣,不如自己去书殿里找找,记得某本弟子杂记上有谈到这种法术,不过也只是概述,并不详细。”
“当然,魔道功法嘛,若是写的太详细,被自己门内弟子学了去,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轻什小声嘟囔道。
韩朔瞥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开口道,“若这西门郝便是郝闻,或者郝闻的什么人,事情倒是古怪了。”
“怎么说?”轻什歪头问道。
“我仙楚门和九流盟并无多少嫌隙,与郝闻本人更是从无瓜葛,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潜伏我门,而且一藏就是这么多年。”韩朔蹙眉道,“你昨天到底怎么见到他的,详细说给我听听。”
轻什耸耸肩,将自己被登仙楼的伙计引入小包间,然后西门郝便端茶而入的经过讲了一遍,但西门郝对他说过的话便没讲得那么详细,尤其是最后西门郝暗示会在他接手玩物堂之后再与他见面洽谈的事,绝口不提。
听罢,韩朔脸上的疑色更重,“你的意思是,西门郝和登仙楼有关联?!”
“不一定是和登仙楼有关联,但起码是和登仙楼里的某人,比如引我入包间的那个伙计,那是登仙楼的老伙计了,我每次去二楼吃饭都是他在伺候。”轻什道,“话说,登仙楼什么背景,和蓬莱阁的沈家差不多?”
“我极少去登仙楼,倒是没有关心过。”韩朔摇摇头,将九流令塞回轻什手里,“这东西收好,别再拿出来给人看了,就是你那好友沈沉舟也不行。”
“哦。”轻什接过令牌,重新塞进指环。
韩朔抬手拍拍他的脸颊,继续叮嘱道,“我得出去一下,郝闻给你令牌的事我会瞒下来,但郝闻与登仙楼有关联这件事却是瞒不得的。”
“那您打算怎么说?”轻什赶紧将韩朔拉住。
“就说你在登仙楼吃饭的时候看到他,难道他们还敢越过我审问你不成。”韩朔随口道。
“韩长老,您给我交个底吧!”轻什不由磨牙,“这西门郝一事,您到底是怎么查的,我又‘参与’了多少,整个宗门又是什么态度,您好歹得让我死也能死个明白吧?”
韩朔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但很快便在床上盘膝坐下,并伸手将轻什抱到自己怀里,摸了摸他尚且凌乱的发丝,正色道,“你放心好了,这事是凤熙在主持,就算你卷了进去,她也会帮你摘干净的。”
“然后把她也扯进来。”轻什嘲讽道。
“没那么严重。”韩朔认真地说道,“我是用沈沉舟的名义挑起的此事,正好之前也让十三楚去调查了沈沉舟的事,如今便仍以他作引,只说是门内有人对沈沉舟心存不轨,你和沈沉舟两人在自行调查的时候发现此事牵扯到掌门弟子,然后便求到我这里,我听着不放心,就一边让十三楚去查沈沉舟,一边让凤熙去查西门郝……”
“这是您自己想出来的?”轻什惊讶地打断道。
韩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你受伤后我去找凤熙问计,她安排的——放心,我只说你夜探西门郝被他所伤,并没说伤你之人是位元婴。”
轻什翻了个白眼,赴死一般仰头倒在韩朔怀里,可怜兮兮地说道,“韩长老,商量下呗,等西门郝这事完了,让我在您的洞府里多躲几月,若我姨姥来找,您也别让她进门。”
“怎么,昨晚不是还非走不可吗?这会儿怎么又反过来了?”韩朔冷哼。
“此一时彼一时。”轻什悲叹道,“完了,姨姥非骂死我不可。”
“骂你作甚?我说你私下调查西门郝的时候,都没见她露出惊讶,显见着是习以为常了。”韩朔故作惊讶地说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骂得更狠。”轻什哭丧着脸答道。
“那你就老实等着挨骂吧。”韩朔手臂一抬将轻什撂回床上,自己则起身下床。
见韩朔不再理他,轻什只好撅起嘴巴继续作气闷状,不过心情却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一边看着韩朔穿衣,一边算计起要怎么应付凤熙仙子的秋后算账,忽然间又想起一件事,连忙抬头问道,“对了,西门郝盯上我这件事,您打算怎么解释?”
“还用怎么解释,你和沈沉舟坏了他的好事,他当然记恨在心。”韩朔答道,“你的行踪是苏方泄露出去的,他为了洗清自己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西门郝身上,你担心的,他都替你解释好了。”
“苏方?”轻什一愣,“他不是闭关去了吗?”
“佘骥不也闭关去了吗?”韩朔冷笑。
——既然苏方“被”闭关,那昨日这场吃喝又是谁鼓动出来的?
轻什不由又起了疑念,没等他开口询问,韩朔已穿好衣衫,安抚地摸了他的额头一下,然后便转身出了木屋。
——好吧,我自己去查。
轻什撇撇嘴,重新躺了下来,但没等他清理思路开始分析,韩朔便抓着一张传音符,面色冷峻地走了回来。
“怎么了?”轻什疑道。
“西门郝失踪了。”韩朔将传音符丢给轻什。
传音符里传来出的是一个稍显陌生的声音,话语不多,只是告知韩朔,西门郝进了登仙楼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如今已不知所踪,请韩朔明天上午到内山主殿议事。但从话里表述的时间来看,这张传音符应是昨晚就被送来了,但昨晚他和韩朔天雷勾动地火干得太酣,竟是谁也没有注意。
——不过,果然是走了啊!
对于西门郝的离开,轻什倒未觉得惊讶,昨日西门郝话里话外都流露出离开的意思,如今也只是应验了而已。
“倒是可以解释我为什么只看到西门郝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了。”轻什收回传音符上的灵力,淡然说道,“他发现你们在外面守株待兔,便在泄愤和活命之间选了后者——当然,能逃得无声无息,少不了登仙楼里的接应,他与登仙楼的关联便也生出来了。”
“这样也好。”韩朔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得过去一趟——你也别避嫌了,跟我一起去吧。”
“去就去,也省得再像昨日一样死都死得不瞑目。”轻什撇撇嘴,起身对自己施了几个法术,将身上的一些痕迹清理干净,然后穿上青衫,束起头发,跟着韩朔离开洞府。
但轻什却未能如愿地旁听到这场莫名其妙就冒了出来的事端到底是被如何解决的。当他和韩朔到达内山主殿的时候,掌门、五峰峰主、刑堂堂主以及阮西等几名元婴长老均已到场,恒楚真君虽未亲临,不过阮西仙君一向相当于他的喉舌,与他亲临却也并无太大区别。
韩朔抵达后,原本在殿中当值伺奉的弟子立刻全被遣了出去,轻什本想站在韩朔身后装糊涂,可其他人纵然要顾及韩朔面子不好开口,凤熙仙子却是没有这个顾虑的,凤眼一瞪,就将轻什点名道姓地吼了出去。
无奈,轻什只好也退到殿外,和其他弟子一起坐到旁边偏殿里吃茶静候。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天。
天色将黑的时候,主殿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韩朔等人依次走了出来,轻什也被殿外守候的当值弟子从偏殿里叫出来迎接。
轻什快步走上前向韩朔见礼,没等他把弯下去的身子抬起来,韩朔已伸手将他捉至腋下,夹着他便上了龙牙犼,腾空而去。
轻什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就要挣扎,韩朔已一边用神识将他身子制住,一边把他从腋下提到剑上,同时冷冷提醒道,“站住了。”
“怎么回事……您老人家有脾气……也不用撒在我身上吧?!”轻什闭着眼抱住韩朔,心里虽然空得发颤,嘴巴却习惯性地毒舌起来。
“用不上一个时辰就能解决的事,硬生生拖了一天!”韩朔恼火地说道,“若以后总是这样议事,那我仙楚门还不如彻底地无为而治,什么事都别做了!”
“呃?”轻什满头雾水,不过刚才的一串抱怨已废去他太多心力,这会儿也没心情再去追问,只等着快点落地,然后让韩朔自己说个清楚明白了。
韩朔也明显将怒火化作了速度,仅仅半炷香的时间,便带着轻什杀回了自己洞府,待脚踏实地的时候,轻什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剩下朝韩朔翻白眼的力气。
看到他这副模样,韩朔有火也发不出来了,只好伸手将轻什抱起了起来,正要往木屋里走,望朔也从石室里跳了出来,看到轻什这副惨兮兮的模样便上前问道,“又是刚从天上下来吧?”
“若我说是被他揍的,你信不?”轻什有气无力地反问道。
“又胡说什么!”韩朔当即在轻什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望朔看看轻什,又看看韩朔,歪头道,“你俩这是和好了?难怪人说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果然如此呢!”
“回你窝里修炼去吧!”轻什回了望朔一记白眼。
“里面的法阵你还没有修好,怎么修炼。”望朔回道,“倒是这潭里的灵气,每天吸一点再炼化,感觉倒是比你给我喝的苦药还好。”
“那你可悠着点,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当心把自己吸爆!”轻什连忙叮嘱。
“知道的!”望朔甩甩尾巴,朝着水潭方向去了。
“那潭水里的灵气并不适合修炼。”韩朔嘴上说着,人却抱着轻什继续向木屋走了过去。
“没事,它皮糙肉厚,受得住。”轻什也不以为然地作答。
待进了木屋,轻什也彻底稳了心神,纵身从韩朔怀里跳了下来。
韩朔也没留他,拉开厅中椅子坐了下来,将今日议出的结果讲了一遍。
由于西门郝已然失踪,这结果其实也只能是不了了之,将通过传送法阵查出来的与西门郝曾有过密切接触的弟子或监控或审问,至于还能得到什么线索踪迹,却是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
韩朔也只将西门郝可能与登仙楼有关的事提了出来,然后没等他再提九流盟,几位元婴长老便开始指责起十三楚失职,明显是想借此事迫十三楚让位。韩朔虽也觉得十三楚有责任,但这几名元婴长老咄咄逼人的架势却让他更加不爽,当即也不再提什么九流盟、郝闻仙君,冷眼旁观这帮人在那斗嘴争权。
“那十三楚掌门会因此退位吗?就像怀楚仙君当年那样?”轻什问道。
“只要他自己不生出退隐之心,没人逼得了他。”韩朔想也不想地答道。
轻什不由挑眉——仙楚门的掌门势大到这种程度?
“而且,恒楚真君也不会让他退的。”韩朔继续道,“如今正是我仙楚门发展的关键时刻,三大仙门和其他宗派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呢!这时候更换掌门,权力交接之下,不仅容易使得宗门内部人心不稳,更会让其他仙门生出遐想,妄图插足。”
“其实我觉得十三楚这掌门做的很不错了,至少我在仙楚门的这二十年里,大家都过得很好,修炼安心,走路放心,管事堂那边也没出现过谁被克扣奉养的事情,呃,抢东西欺负人的事情倒是免不了,不过只要被欺负的弟子有胆量举报,刑堂那边倒也都会按规处置。”轻什嘴上说着,心里却想,其实西门郝这个弟子做的也很不错,规矩守得比谁都好。
韩朔没有作声,蹙眉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在洞府里别出去,我去恒楚真君那边一趟。”
“哦。”轻什应了一声,目送韩朔出了门。
——这事还真是来得莫名,结束的更加莫名!
轻什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但紧接着便又意识到事情并未真的结束,西门郝,或者说郝闻仙君,定会再来找他;而沈沉舟,也不会因为西门郝的离去而重获安宁。
虽然不知道西门郝藏身仙楚门的真正原因,但用脚指头去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沈沉舟,尤其是西门郝真的就是那郝闻仙君的话。就如西门郝说的,他不过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有人不希望沈沉舟出息得势,这才辗转求到了西门郝这里。
只是,原本只是要沈沉舟没出息即可的人,怎么突然又买了杀手要取沈沉舟性命呢?是此人非彼人,还是事情有变,逼得那人不得不如此仓促行事?
轻什不由想到了十三楚派人去查沈沉舟背景却带回沈希同亲笔信又顺手救了城伯之事。或许这就是沈沉舟遭刺杀的因由,仙楚门的出现和沈希同的认可让本已不存在于人世的沈沉舟有了重新回到沈家的可能,也使得沈家内部的某些人急了眼。
不管究竟买通九流盟和买通无踪谷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在这一时刻,他们就算不是一伙也联合成了一伙儿,否则无踪谷的杀手哪会在几天之内就知道沈沉舟每月都和城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见面的事,又掐算好了时间,一边拦住城伯,一边刺杀沈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