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家庭 一 我们全家不是人——林佩

「十十根……」我有十根手指头，没多也没少。

「两根！我只伸了两根手指头！」他的洪钟嗓门震天撼地，让我头更痛更昏了，只好闭起眼睛。

听到他大声交代：「大胖小胖，你们力气大，抬方昱上保健室请保健老师检查，怕脑震荡。」

大胖说：「老师，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粗粗壮壮的手臂分别穿过我胁下及膝盖下，囧，难道会是传说中的公主抱？！

不要啊，我一个十六岁大男孩被人这么抱去保健室，窘死了，装晕。

一路上颠颠簸簸，就听大胖唠唠叨叨念：「真是的，方德到哪里去了？待会谁在旁边照顾方昱啊？方昱方昱你千万

别死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打了个魔球出来……」

乌鸦嘴！

几分钟后闻到了消毒药水的味道，应该到了保健室，保健老师是位三十几岁的熟龄美女，听到她温柔的吩咐大胖将

我放到床上，又问怎么回事，大胖简单说了。

保健老师检查了我的眼睛，又摸了摸头，最后说：「瞳孔正常，头上肿了个小包而已，先让他在这里躺一下，不呕

吐就没问题。」

赚到时间睡觉了，不睡白不睡，睡吧……

嗯，不知道德德那边的情形又如何……

06.青蛙是最大的受害者

老姐拿出一把黑檀木柄的小短刀……

要被学校知道，一定会被记过……

没这么白目到要当场来做青蛙解剖实验吧？

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听到兄姐弟在身边说话。

「那个杜慧晴算什么东西？小姿小色也敢跟我告白，你去教训教训她。」德德的声音，里头有陌生的杀气。

我一定还在做梦，不可能，我的乖弟弟德德怎么可能用冷到要人死的音效来说话？

「我来我来，我要下诅咒术，敢对我弟弟们不轨的女人，都是我的敌人。」老姐踊跃说：「还有大胖啊，弄伤昱昱

我也不放过。」

嗯，老姐一如既往的正常。

「算了，留给我吧，我去把她的血吸干，晾成干尸晒在校门口。」

哥的措词比老姐更让人背脊发凉，他的残忍指数提高了。

气氛沈静了一会，德德又说：「……我以后一定不丢他一个人了，一离开就出事，对方看来是迫不及待。」

什么意思？

姐抱怨：「都是你们啦，不是说已经把那只猫妖彻底毁尸灭了？结果，你看看，它的饲主来了哦……」

「是彻底了啊，都到他肚子去了。」哥说：「你该看看当时他的吃相，多利落啊，连骨头渣子都不留，那个本性可

真残虐。」

谁啊，谁的吃相？

德德接着说「……小心些，阿努比斯（注：阿努比斯，是古埃及神话中的死神，是邪恶神赛特的妻神与优西里斯通

奸后生下的，后由优西里斯的妻神伊西丝收养，后成为冥界看守者。）都亲自来了，又锁定了我们，相信很快就会

下手……」

「解决他？」哥问。

「风暴神赛特（注：赛特，埃及神话里的风暴之神，曾经嫉妒兄弟优西里斯，用计杀害之。后又与优西里斯之子霍

露斯争夺皇位却失败，被赶往沙漠之中。）是他义父，冥神优西里斯（注：优西里斯，掌管埃及阴间的神。）是他

父亲，这些异教神祇都不好惹……」德德沈声：「静观其变，要真过分了，杀无赦。」

德德狠酷的语气让我打了个冷颤，我觉得自己应该还在做梦，真实感却又很重，忍不住睁开眼睛，想厘清他们到底

在谈论些什么，又是吃又是杀，喂，好歹我们的老爸是牧师耶。

「昱昱醒了！」老姐高兴喊。

我眨眨眼，发现自己还躺在保健室，老姐跟德德拿了椅子坐旁边，老哥站在窗边，

站得极潇洒，是标准花花公子的专用姿态。

老姐朝我脸颊额头亲上好几大口，说：「我一听到你被球到，就立刻跑来看呢，头还痛不痛？唉呦，真肿了一个包

，好好好，大胖知死了，我要诅咒他，我要……」

「大胖不是故意的啦。」我阻止她，又问德德：「我听到你们刚刚说……」

德德嘻嘻笑：「我打发掉杜慧晴回球场，就听到同学说你被送来保健室，吓死我了……看你睡得又香又甜，保健老

师说别吵你比较好……你做噩梦？」

他一副春风和煦，我想，刚才我一定是听错了，要不就是头被打昏发生幻听，德德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弟弟，怎么可

能说出杀无赦这种残忍的话？

离开保健室时回教室，看见大胖流眼泪流鼻涕也往保健室方向冲，我问同学怎么回事。

他们叽叽喳喳说，大胖上完体育课后就开始倒大霉，喝水时，水壶里跑出毛虫跟蚂蚁，上课后窗外飞进两只乌鸦一

直啄他头，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又飞来一堆蜜蜂，谁也不叮，就只追着他，还螫了他好几个包，痛到他呼爹喊妈，

痛不欲生。

「蜂螫很痛呢……」我将心比心，看着大胖狼狈的背影说。

「谁让他伤了你？」德德不以为然的说：「老姐诅咒得好……」

巧合，一定是巧合。

放学时在教室外遇到杜慧晴，她脸红红的看着德德，一点也不见悲伤，我偷偷问德德到底有没有拒绝人家？

他耸耸肩，回答：「我说她太瘦了，要她把自己养肥了些再来找我，我的宠物最近特别会饿肚子。」

我满脸黑线，这是什么新款的拒绝台词？就我所知，德德根本没养宠物啊。

「她又怎么回答？」我轻咳，问。

「她说她知道了，等她身材更有料，变成性感美女时，希望我能再考虑考虑。」德德吐吐舌头，又说：「她搞错我

的意思了……」

嗄，到底搞错什么意思？

德德又说：「要不是她，我哪会离开你身边？也好，你很久没吃……再忍忍，很快就有好料喂你了。」

我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抖，就在这时一声尖叫划破学校放学时的愉悦气氛。

发生凶杀案了吗？

距离第一声尖叫不过五秒钟，第二声响起，接着第三声第四声第五……此起彼落，简直就像是以前我玩恐怖游戏「

沉默之丘」时，恶梦医院里，当电梯门一打开，远处传来的凄厉恐怖鬼叫声

还记得当时是半夜，德德陪着我一起玩，玩到后来他害怕的不得了，直接把萤幕关掉求我回房间睡觉，哈哈，当时

的他多可爱啊，可现在呢？

现在的他性子却不定，从小相处习惯的人，却偶尔会露出大人样的冷静睿智，甚至……残忍的表情……

总觉得我四周的什么东西变了，却又无法具体描绘是哪里变了，茫然感常常就这么盘据上心头，大家的脚步都快速

前进，而我无论如何追都追不到。

离题，赶紧转回来。

尖叫声仍接连不断，外头走廊上传来的，还有回音音效呢，音调从大调音阶到小调音阶都有，黄莺出谷或乳燕归巢

，挺好听的。

留在教室里的同学统统由窗户探头外看，我转身要德德也去瞧分明，他意兴阑珊，却还是陪我走出教室。

走廊上有洗手台，校舍大，光二楼这条走廊就分布了十座，全都被学生们包围，大家高谈阔论议论纷纷，脸色又是

惊恐又是害怕，朝着水龙头流出的东西指指点点。

有些人甚至冲到厕所里去吐了。

我好奇的不得了，也想过去看个究竞，可人太多，怎么钻都钻不进去，德德却在这时拉我回来。

「别看了。」他说，脸色难看：「你闻不出来吗？」

我既不是狗也不是妖怪，哪闻得出什么？有啦，花痴小玲身上的香水味太重了，刺激的鼻腔只想打哈啾。

学校开始广播，说已经派工友检查蓄水池跟水管管线，要所有学生别慌张，立即进教室。广播刚刚结束，老师们也

都从教务处办公室走出来，帮忙叫学生离开教室回家去。

在洗手台的围观人群渐渐散去之时，我看见水龙头滴着一两滴鲜艳色泽的液体，然后，水槽里满满是血。

发生这么一回事，同学们反而都不想下课回家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都在猜测，一定是蓄水池那里有尸体，

血流下来，污染了学校所有的输水管。

「外头那个……」我指指洗手台问德德：「是血吧？」

德德回答：「点水成血，不过是些唬人的小把戏，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埃及人最爱玩这套把戏了。」

他说到埃及人的时候，我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起早上那位变态的形象。

「不是血就没看头，我们别待了，回家吧。」

德德却叹了口气，想把我拉回教室。

「怎么了？」我问。

「我讨厌虫子，以及身上有冰冷黏液的两栖类。」他答。

答非所问这是，背了书包离开教学大楼，听到他跟在后头我就放心了。刚走到中庭，耳朵先听到奇怪的隆隆低响，

脚底下接着传来「噗」一声。

踩到了什么？抬脚一看，恶，扁青蛙一只，四肢趴着动也不动，生物解剖课里见过的小小脏器都被挤了出来

刚刚的「噗」声原来这么来的，这这比看见满满的血水还恐怖。

「啊啊啊」我大叫，往后一退，「噗」「噗」两响又从脚下传来，类似气球给瞬间踩扁的特殊感触，惨，又中招了

！

挨到德德身边抱住他，惶惶急急喊：「快回去快回去，我不要再踩到青蛙了啦！」

德德正要答话，中庭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原来放学回家的学生们跟我一样发现了脚下的异状，家也不打算

回了，全都面色惨白奔回教室去，「噗」「噗」声不绝于耳。

一句话：尸横遍野，刚刚隆隆遍布的低音原来是青蛙家族的大合唱啊。

跟德德面面相觑后，我问：「哪哪来那么多青蛙？明天学校厨房打算煮三杯蛙？」

不是开玩笑，中庭跟校园突然间有青蛙纷纷跃出，惊吓到所有的人，它们跳啊跳，从草皮处跳到砖石路，上了校舍

，女老师们高八度的尖叫音回荡在校区里，然后所有的教室门窗都被关上，不让青蛙跳进去。

见德德八风不动的，我忙提醒：「咱们也躲回教室？」

「不用。」他回答完，望向天空似笑非笑又说：「也来不及了。」

奇怪他在看什么呢，我也往天空看，咦，天空怎么黑了一片？乌云吗？

从没看过飞这么快的乌云，还愈飞愈快愈飞愈近……太近了吧？几乎就跟校舍一样高了。

呼呼的拍翅响声从天空里应和着地下的咯咯叫，间或掺杂人类的凄厉呼吼，真真是大哉听。

德德冷笑，说：「……除了化河水成血搞些青蛙蝗虫来吓唬人，几千年来，黄沙里出生的狼头人，还是没点长进…

…」

被他一提醒，我细看，真的，那片乌云的结构不是水，而是一堆虫子，黑压压的迭在一块飞来，彷佛一支成群结队

而来的军旅，拍翅的声音则是毁灭的音符，交奏着惶恐与不安的进行曲。

学校的广播又起，校长难得亲自播音，他要求学生们稍安勿躁，待在教室里别出来，关于青蛙及蝗虫的事情已经请

老师们去了解及处理。

其实也没有学生敢出来了，目前中庭里只剩我跟德德，还有臭着脸的几位男老师们，在那里小心冀翼的观察青蛙蝗

虫的情形。

「噗」「噗」「噗」声由远至近，老哥突然现身，说：「讨厌，没想到他这么快又回来了，来势汹汹，看来是认真

的。」

又是一串「噗」「噗」「噗」，青蛙尸体增加好几具，老姐跟着出现：「冥界的守门人，又是老赛特的儿子，本来

就不是泛泛之辈，这么大阵仗，看来势在必得喔！」

我插口：「你们指早上那位变态君？」

三个人同时拿眼睛瞪我，好像我问的是个笨问题。

体育老师吶喊起来：「方炀方盟方昱方德，校长广播没听见啊？回教室去！方昱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抱着方德，丢人

，快放开！」

我不好意思了，放手往旁边一跳，「噗」「噗」，一脚一只扁青蛙，不多不少，接着是咚一声，我书包也落地，又

有几只青蛙中招。

哇啦哇啦高八度的的女声轰雷一般落在身旁。

「这什么？一地青蛙满空蝗灾，好哇方炀，你作法召唤来的吧？我终于找到你是女巫的决定性证据！」黑框眼镜扎

辫子的女生跳过来，拿起照相手机按按按。

惨，丁芮学姐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哥跟姐都不理她，只是瞇着眼仰头看。

头上暗了下来，抬头看，蝗虫结成的乌云像是一片网，飞来往我们这里罩下，翅膀拍动的声音嗡嗡嗡，耳朵及脑袋

因此难过的要命。

老爸是牧师，我偶尔也翻翻圣经的，里头也提过蝗灾，最有名的是《出埃及记》里，神曾经降灾埃及，让蝗虫吃尽

地面上的蔬菜跟果实《启示录》里还将魔鬼比喻为蝗虫，将这蚱蜢科的虫子当作是毁灭的象征。

撇开圣经或魔鬼不讲好了，蝗虫真的很可怕，除了繁殖力夸张，破坏力更是惊人，喜欢群体出动破坏，大面积的蝗

虫甚至一天就能吞食十二万人一个月的粮食，有够会吃。

蝗灾并不罕见，可是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过，现在跟着青蛙前后脚出现真讨厌。

很快的，校园内漫天飞舞着满满的虫子，不挑食，咀嚼式口器啃食着校园的花花草草，脚下的青蛙则如同浪潮般涌

上校舍里头，唉，人间炼狱啊……

广播声又起，校长的声音失去了从容稳重，宣布学校请了驱虫大队来对付青蛙跟蝗虫，要同学们立即拿起书包回家

去，明天停课一天。

「走！」老姐指挥，赶在其他学生前要跑。

「不准跑！让我多照几张证据照片！」丁芮学姐还跟在后头。

满地是密密麻麻的青蛙，我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踩死它们，所以两脚板不离地的往前滑行，老哥跟德德却嫌

我太慢，各自把书包丢开，一边一个架起我就跑，老姐在前头开路，跑

省力啊，可是……

「书包还没拿！」我哇啦哇啦叫，音量放大，免得声音被他们脚底下的噗噗声给盖住。

他们都不理我，就是跑，还没出校门呢，后头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还跑？」今早听过的男人声音说：「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老哥老姐脸色难看的停下来，我站定后跟着转头，后面一堆蝗虫飞聚在一起，成了一颗直径约五六公尺长的大球，

中央处浮着隐约的人影，直比好莱坞特效，可怖的很。

「装神弄鬼！」老姐挡我前头，取笑他：「带了小蛙小虫来表演马戏啊？」

说着，老姐拿出一把黑檀木柄的小短刀，我看过她常用它来切割药草等等，还说那是女巫仪式的专用祭具，却不知

道她居然会随身携带，要被学校知道，一定会被记过……

没这么白目到要当场来做青蛙解剖实验吧？老姐智商挺高的不是吗？

「以精气订誓约，以鲜血为报酬！」她拿刀往手指头一划，几滴鲜血飞溅出来：「我忠心耿耿的魔宠们，从地上爬

起从空中飞来，飨宴！」

看她当场自残，我忍不住担心的低喊：「姐！」

「别大惊小怪。」德德说。

我看看德德，有些怨怼，正想骂他怎么都没有丁点的姐弟爱？突然间地下凭空出现一条条的蛇，大的小的胖的瘦的

有花纹无花纹，几百不，几千只在地下彼此缱绻缠绕，

舌信吞吐时嘶嘶作响。

啊啊，这比满地的青蛙还更可怕！跳，跳在哥身上，他是哥哥，保护弟弟应该的。